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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险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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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高水长,江湖路远,他们从川蜀动身时是阳春三月,等到了江南,就已经入了夏。
江南不似内地,夏天总是缠绵多雨的,纪晓芙推开窗,绵绵雨丝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马上就要到杭州了,等到了杭州,将雁儿交给她的外婆,杨逍就会放她回峨眉,从此天涯陌路,后会无期。
那明明是她梦寐以求的事,可如今竟然觉得没那么值得开心了。
究竟是为了什么呢?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呢?
为什么明明她应该与他势不两立,却偏偏会生出万般的不舍呢?
青衣少女长叹一口气,苦恼地扶住头,碰到头发上盘绕的一绺小辫子,又像被烫到一般松开。
你看,她已经鬼迷心窍到连一绺头发都舍不得解开了。
少女一声苦笑,转身回了屋里。
窗外丁香未展,细雨声烦,不知谁家的姑娘心有千千结,拂袖而去。
纪晓芙心中烦闷,便拿起剑走出门去,打算练功静心。
她是峨眉这一代最天资聪颖的弟子,峨眉剑法自然早已烂熟于心,只是不知为何,剑招已成时,脑海中想的皆是那日小楼初见,他抢了她的剑,剑式潇洒灵动,是说不出的风流好看。
于是好端端的一招素女掸尘,剑锋一偏,变了招式。
她停下来,愣愣的看着自己拿剑的手,原来,她从一开始就把他每一个动作,都记得那般清楚。
“丫头,你天资不错啊,只见过我用那剑法一次,就能学个八分相像,怪不得那老尼姑这么喜欢你。”
纪晓芙一惊,抬头去看,却见那罪魁祸首正倚在树上懒洋洋地看她,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看去了多少。
他从树上一跃而下,脚下没发出一点儿声音,走过来,从地上捡起一支枯枝,道:“这招萧史乘龙劲道凌厉,不适合你,我教给你其他的。”
纪晓芙急忙说:“我是峨眉的弟子,不要学你们明教的武功!”
杨逍用那树枝点了点她的剑,摇摇头笑:“一个人的武功若分了派别,就已经落了下成,你师傅教不好你,不如你跟我回昆仑山,自然就知道武学中自有新的天地。”
又来了,又来了!
这人三番两次地与她说要带她回昆仑山,她竟然也开始隐隐向往起那神秘的大漠和巍峨的雪峰。
她收了剑,一言不发地进了屋,看也不敢看他一眼。
怕有朝一日,他再说起昆仑,她就会脱口而出一声“好”。
她有心事,连带着吃午饭时也是心不在焉的模样,杨逍眉头一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她:“想什么呢?这般入神,想你师傅?”
“想你……”她下意识地回答,话音出口便发现不对劲,于是又硬生生地补了一句:“想你什么时候能放我走。”
她不敢和他对视,赶紧低头吃饭,没看到对面白衣公子一瞬间晦暗难明的眼神。
又是犹豫了一番,纪晓芙欲言又止道:“杨逍,明天应该就能到杭州了,我想先回……”
变故在这时突发,她话音未落,身后的小客栈一声巨响,竟然是有火药!
有人埋伏。
杨逍神情一凛,飞快地抱起雁儿和纪晓芙,足尖轻点,跃出数丈。
会是谁呢?是灭绝那老东西终于良心发现来救她,还是其他什么人呢?
墨色的眼眸中凝聚起杀气,将那一大一小护在身后,只等暗杀那人自己现身。
纪晓芙也是大惊,除了浏城天鹰教一次危险,这一路走来太过顺遂,游山玩水一般,竟然让她失了应有的警觉。
果然是因为有他在,所以就有恃无恐,高枕无忧了吗?
她看着面前严严实实护着她的背影,神色复杂。
此处乃是杭州城外一个小驿站,荒郊野岭,此时并无行人路过,万籁俱寂中,对面的树林中逐渐出现一个人影。
那人影走出树林,原来竟然是一魁梧汉子,手拿一柄大刀,穿着举止皆不似中原人,想来又是明教的人。
看清来人后,杨逍不怒反笑,闲闲问道:“塞克里,你身为雷门门主,以下犯上,是要造反呐?”
“你不过是杨左使,又不是杨教主,哪儿来的造反?”那大汉哈哈一笑,随即怒道:“我问你!我们天地风雷四门一心想要与五行旗五散人冰释前嫌重归于好,可你却处处与他们作对,到底是何居心?”
他冷冷一笑,不答反问:“当初是他们只为一己私利叛出明教,我又凭什么要低三下四地求他们回来?”
“那你又为什么迟迟不肯选出新的教主?”
“因为你们没有一个人有资格。”白衣客负手而立,眉眼间全是不屑。
大汉自是不信,大呵:“那你杨逍就有资格了吗?我大哥为了明教鞠躬尽瘁,你却公私不分,他被那些名门正派围攻而死,你非但不肯为他报仇,还在这种时候派出私门精英去救你的私生女儿,明教如今的局面你杨逍难辞其咎,今日我便为明教除了你这祸害!”
又是因为这件事!
纪晓芙站在旁边气急,明教如今群龙无首,每个人都有私心算计,是他力挽狂澜,为了明教奔波劳碌,殚精竭虑顾及各方利益,偏偏非但没人念他一句好,还要唾弃他狼子野心。
然而事实明明不是那个样子,他也不屑解释,于是千夫所指,这又是何苦?
那边厢,那大汉的刀已经砍向杨逍的面门,杨逍头一仰躲过去,那刀锋划过他束发的银冠,黑发没了束缚,倾泻而下。
纪晓芙没心思去看原来他不知何时也编了几根发辫藏在头发里,她只见他一声轻笑道:“就凭你们这些丢人的东西?”
杨逍抬手运功,却只觉四肢百骸一阵剧痛,真气阻隔,竟然吐出一口血来。
“杨逍!”晓芙惊呼。
那大汉得意道:“杨逍,我自认武功比不上你,所以在你的酒里下了西域断魂散!”
杨逍是明教中人,自然知道这毒的厉害,然而生死边缘,他心中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庆幸。
庆幸晓芙没有喝那酒。
还好,她没事。
从前范遥爱慕第一美人黛绮丝,为情所困,醉生梦死,他在边上冷眼看着,不懂也不屑,如今却明白了,原来爱一个人,是当真可以为她生为她死,只要她无恙。
定了定心神,杨逍抬手飞快地点在身上几处大穴,好歹不让毒性蔓延太快。
“杨逍!没想到你也有向我下跪的一天!”
他苍白着脸,却还是冷笑:“塞克里,你在我手下这么多年,旁的没学会,倒是专用这些下作手段,当真是丢人至极。”
说罢强行提起一点真气,使出一招旋风扫叶腿,一时间树叶卷着尘土飞扬弥漫,那风劲道十足,塞克里等人一时被风沙迷了眼,等再定睛去寻,哪儿还有那白衣客的影子?
杨逍身受剧毒,带着雁儿和纪晓芙逃出重围已是不易,此时身上疼痛难忍,竟然连路都走不稳了。
纪晓芙回头去看,见他捂着胸口,又吐出一口血来,惊得连雁儿也顾不上,扑到他身边扶住他,胡乱问:“杨逍,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杨逍看着那姑娘惊慌失措的眼神,也不说话,只以指为刀将手心割开,凝神聚气,忍着剧痛强行运功将毒血逼出来。
西域断魂散,最忌运功提气。
可是他不能输,至少不能是现在。
不然他死了,她怎么办呢?
所以,不管用什么办法,哪怕自损八百,他也得活。
毒血顺着伤口滴到河水中,氤氲出一缕猩红的血色,而男人看着那红,轻轻地笑了。
等到塞克里追到河边,杨逍已经神色如常,他脚下一动,河滩上的卵石应声而起,他掌风凌厉,石头带着浑厚的内力飞射而出,将众人打倒在地。
塞克里看见水中被毒死的鱼,陡然一惊:“杨逍,你竟然将毒逼出来了?”
言罢仰天大笑,杨逍此举与自杀无异,他今日就算没有亲手杀了他,命丧于此,也不算亏了。
这人也是个有骨气之人,不愿别人动手,拎起手中大刀横在脖子上,欲要自裁。
杨逍又吸起一枚石子,手腕翻转,指尖轻轻一弹,那石子打在刀柄上,竟然将那厚重的玄铁大刀击飞了出去。
“你以下犯上,原是死罪,但我念你心在明教,今日,不杀你。”河边的白衣公子负手而立,似是叹息:“雁儿是江伯维的女儿。”
塞克里惊奇,方才没有仔细去看那小女孩,如今细细观之,那孩子眉眼真有几分江大哥夫妇的影子。
“你大哥和江家夫妇曾是结拜兄弟,后来是我派他们去别的门派做密使,他们根本没有叛教,后来事情败露,他们应该是走投无路才想找你大哥坦白一切,将雁儿藏好,却没想到三人皆引来杀身之祸,江家只剩这唯一一点血脉,只要我杨逍不死,便会护她平安。”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至于你大哥报仇的事,我也已经有了周全的安排,也不会因为你今天的背叛而取消计划,你可以放心。”
塞克里重重跪下去,他双臂置于胸前,低头道:“左使大义,属下心服口服,不敬之罪,属下听凭发落。”
言罢从怀里掏出一只小药瓶,举过头顶:“这是西域断魂散的解药,服下两个时辰后即可解毒,可是左使您方才……”
他想说他方才强行运功,真气逆行,现在恐怕就算吃下解药也要受一番辛苦,却被他出声打断。
“好了,这儿没你的事了,自己回去思过吧,等回了光明顶,自己去刑堂领罚。”
“可是您……”塞克里还想再说,被杨逍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堵了回来,到底是低下头,退了下去。
“他方才说你的伤……”纪晓芙追上去,想问个究竟,杨逍却没理她,径自抱起雁儿,揉了揉她的脑袋:“乖雁儿,咱们也回家了。”
纪晓芙跺跺脚,只能也跟了上去。
此处离的杭州已经不算远,下午时杨逍便派了人通知雁儿的外婆来此处接她,想来最晚后天早晨就能到了。
夜已深了,纪晓芙将雁儿哄睡,只觉得心乱如麻。
雁儿很快就要和她外婆离开了,她自然是不舍,却还有更多的不舍来自于……
她不敢继续想起那个人的名字,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放到了他的房间。
那房里还点着灯,那人回来后便把自己关在房里,已经半天没有露过面了了。
就连晚饭也没吃。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只是去看他一眼,他今天伤的那么重,自己只不过是看他一眼。
她走过去,敲门的手举起又放下,犹豫不决。
“唔……”透过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屋里却传出一阵压抑的闷叫声,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纪晓芙心里一惊,这下再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当下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屋里的情景让她呼吸都一窒,她思之如狂的那个人歪倒在地上,白衣染了尘土,面容苍白,眉头紧皱,嘴角隐约带着猩红的血色。
莫大的恐慌劈头而下,她再也顾不得其他,跑到他身边扶住他,只觉得声音都在颤抖:“杨逍!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