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许星河》南桉乔木

21、另一个悠长假期

　　冬至春来，花落花开。时光飞速流转，光阴逝去，岁月流年。

　　高二结束的那个夏天，全市进行了一次期末统考。成绩出来得很快，暑假开始后不过一周，每个学生的成绩便都发到了家长的手里，还贴心地附赠了一个文件，全市学生的成绩和排名都在其中。

　　校论坛炸了个人仰马翻，开贴几千楼破口大骂狗逼学校。

　　但也有人在认认真真地分析此次排名，前十被一个个数了出来。

　　“万物这次没考好啊，只是第八。”
　　“哈哈哈哈哈卢舟是万年第六吗？对不起我笑了。哈哈哈哈哈。”

　　“前五果不其然，全是一中的。唉，还以为万物这种学神能杀一杀唐翔班的风头呢。”
　　“万物主要是物理不好吧，”有人说，“不然理综的分数也不会那样了。”

　　“不是不好吧，”有人弱弱地把万物的成绩条贴了出来，除了物理，一水儿逼近满分的神作。“对万物来说，这简直就是不能更糟了。”
　　可惜物理110，万物只拿了一个65，66分及格，万物连及格线都没踩到。这个分数固然算不得太难看，但对竞争激烈的榜单来说，这样一块明显的短板，实在是太拖累总分了。

　　“......不过市一中的沈星河好厉害啊，他物理几乎拿了满分。说好的这次考得难，大家一起死呢？”
　　“我，沈星河的万年粉。他的照片是我的手机屏保你们信不信，每次不想学习了，我就看一眼沈星河。顿时感觉大佬光环笼罩大地，普济众生。我满血复活，继续攻坚克敌。”

　　“卧槽，人才。”
　　“哈哈哈哈哈哈哈。”
　　“楼上有毒哈哈哈哈哈哈哈。”

　　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底下的楼层刷了几百楼的“哈哈哈哈哈哈”，倒是把最初谈论万物的贴给水得看不见了。

　　-

　　融金色的日光炽烈地洒落在窗台，无人管辖的爬山虎肆意生长。浅色的窗帘被拉下来一部分，余一线明晃晃的日光照亮此间。

　　万物原本正在对着空白的本子发呆，想自己还没什么头绪的新稿子，但日光炽热得恰到好处，舒服得她只想睡一个懒觉，到最后就真的呆愣愣地盯着自己空白的稿纸发呆。

　　直到手机一声振动，她才迟钝地回过神来。

　　短信是二中的学生处发来的，万物划进去，看到了自己的成绩，外加一份用心险恶几乎不加掩饰的全市排名成绩单。

　　万物：“......”

　　她默默地抓了一下自己满头蓬松的杂毛，趴在桌子上，双目放空，深深地叹了口气。
　　万物填写的电话号码是自己的，所以这份成绩单还没有到徐燕或者方显祖手里，万物盯着手机上的成绩条，明晃晃的“物理 65”这几个字。觉得自己何止头大，简直头秃。

　　她下意识地打开那个附赠的怎么看都充满恶意的文档，划到最前面，果不其然看见了沈星河的名字。

　　这次沈星河是第二名。万物想了想，考得挺好的。然后她往后看，看到了沈星河的物理单科成绩：
　　107.

　　和她的65形成了多么鲜明而显著的对比。

　　万物：“......”
　　她再次感受到了学校的深深恶意。

　　再一想沈星河也会在那个文档上看到她的成绩，万物便羞愧得恨不得能钻进地缝里。

　　她已经很久没有为成绩羞愧过了，但她的物理不好现在几乎众所周知，物理老师每次上课提及此都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她，恨不能亲自上阵免费给她补课。

　　万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身为一个理科生，她物理差劲成这样，这怎么能行？

　　万物为此深深头痛，卢舟有时心情好了，就会好心过来辅导她的物理，可惜卢舟脾气实在太差，每当万物纠结于一道在他看来不能再简单直白的物理题的时候，他就恨不能全方位嘲笑她的建模能力。

　　“学物理，只要能建模成功就行了。你就没有点想象力吗？”卢舟恨铁不成钢。

　　万物：“......”
　　她诚恳地摇了摇头，“可能没有。”

　　卢舟：“......”
　　“我以前还觉得你挺聪明的，”卢舟真心实意地感叹道，“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万物默默地羞愧成了一株含羞草。

　　-
　　万物想到那些悲惨的过往，愈加悲痛地握着手机，深深地叹了口气。

　　高一结束，文理分科的时候，班主任特意找过万物一次。

　　班主任翻着万物的成绩单，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万物，你各科成绩都很好，但物理实在是你的短板。如果你想学文科，自然没什么问题。但如果你想学理科，那你就必须要想办法把你的物理成绩给补上来。”

　　万物不想学文科，医学院几乎只招收理科生，万物想学医。

　　在一片安静和暖的日光中，万物把手背在身后，她无意识地纠缠着自己的手指头，用细微的、坚定的声音对班主任说：“老师，谢谢你。我想学理科。”

　　于是万物就报了理科，可高一快结束的时候，她的物理弱项便初见端倪，等到入了高二，进了理科班，万物在物理方面的不擅长便更崭露头角——

　　理科一班共四十五个人，物理考成万物这样糟的，也算是凤毛麟角。要不是万物其他科目都很厉害，市年级前十怎么也轮不上她来占一个名额。

　　一片炽烈的阳光下，万物痛苦地抱住了头。

　　她现在不仅写不出来稿子，甚至想抓秃自己的头发。

　　就在万物跃跃欲试即将对自己一团乱毛下手的时候，手机的铃声忽然响了。

　　万物的来电铃声一直以来都是毫无趣味的默认铃声，万物探过头去瞥了一眼，惊恐地发现居然是物理老师的电话。

　　......而她之所以有物理老师的电话，全是因为她之前还想过跟物理死磕，所以特意要来了物理老师的电话准备厚颜无耻地打扰，导致后来有一段时间她只要一打过去就是“对方正在通话中”。

　　物理老师堂而皇之，不加掩饰地——
　　把她拉黑了。

　　现在居然还主动给她打电话。万物觉得很是震惊。

　　她的爪子伸过去，下意识地就要接通电话，但就在要上划接通的那一刹那，她忽然福至心灵，默默地抖了一下。

　　物理老师必定是看到了自己的成绩，都放暑假了——万物悲愤地想：他还要特意打电话过来骂我一顿。

　　她顿时怂怂地不敢接，想着再响几下电话说不准就会自动挂断了。到时候她就可以假装自己是没有接到。但电话一直锲而不舍地响着，大有万物不接通就响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万物默了默，把爪子伸过去，怂怂地接了。

　　果不其然，电话一接通，对面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通臭骂：“万物，你怎么不接电话？胆儿肥了是吧？你以为不接就可以不被骂了吗？”

　　物理老师是个如刀一般的男子，万物经常被那张嘴削得遍体鳞伤。物理老师实在是，看待万物如同在看待一块朽木。他就没见过这么努力，物理还这么差劲的学生。

　　万物已经被怼出境界了，她只默默地心说姜还是老的辣，物理老师见电话没通，就能立即猜到她是故意的。

　　万物又怂又心虚：“老师，不好意思......我刚刚没听见。”

　　物理老师也不知道信没信，万物只听见对面传来一声冷哼。

　　“你暑假没事吧？有事也给我推了。我给你找了个家教，是我的老师，最擅长对付你这种脑子不开窍的学生了。当然如果这样你都开不了窍，那我也没办法了。”

　　物理老师说：“沈老师已经很多年不带学生了，这次难得再开班。你回头跟你父母商量一下，一个暑假，一个多月的时间，家教费是四千。我也不跟你说暖和话了，万物。”
　　那边顿了一下，片刻后，物理老师用严肃的口吻说：“你如果想去最好的大学上最好的医学院，你的物理成绩就必须得赶上来。你现在这样，还远远不够。”

　　文理分科之后，高二的第一个学期，新组建的班级开了一次班会，要求每位同学都说一下自己未来想去什么学校，学什么专业。

　　那是年少的他们，对未来抱有的，最纯粹的期望。

　　那时万物站在讲台上，她一弯腰，便温和而柔软地笑了起来。
　　“我想去最好的大学，学临床专业。我未来，想成为一个很好的医生。”

　　——没想到老师也知道。

　　微风仿佛夹杂着一片炽烈的日光吹拂过万物的脸颊，微微扬起她的头发。她面色怔然地听着电话那头说话，老师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严肃正经，透着一股“万物你怎么这么蠢”的嫌弃劲，但万物还是不自觉地弯起了眉眼。

　　物理老师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大概就是要让万物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但万物忽然温和地打断了他。
　　万物笑着说：“我知道了老师，我会去的。”

　　物理老师：“......”
　　“成吧，”物理老师重新用充满嫌弃的口吻说，“你知道就好，去的时候跟沈老师报我的名字。沈老师会照顾你的。”

　　“另外，”他顿了顿，说，“这件事，跟家里人好好商量。”

　　万物家里的情况老师们都知道，包括万物之所以来到二中的原因，以及万物的那个先天左耳有瑕的妹妹。万物想学医的那个理由如此明晰。这样坚强而积极向上的姑娘，就像是一朵盛放在烈日里的、向阳而生的花。

　　望着她一步步脚踏实地地成长的人，都觉得：总有一天，她会变成很优秀的人。
　　在泥泞里生长，却始终望着太阳的方向。

　　-

　　万物把物理老师发过来的地址和联系方式记好，她坐在那里想了想，然后从书桌的柜子里翻找片刻，拿出了一张卡。

　　这是万物这两年来的全部积蓄，包括当初给楚游做家教时所赚的那三千，她也几乎原封不动地存在这里。

　　两年来，万物陆陆续续地往里面存钱。如今其中已经存了一万二，在同龄人中算是一笔不小的金库，但对万物来说，这还远远不够。
　　对万语还说，还远远不够。

　　她迟疑片刻，又将那张卡放了回去，合上了柜门。

　　晚上吃饭的时候，万物把自己这次期末统考的成绩跟爸妈说了，徐燕夹菜的动作一顿，瞥她一眼：“怎么物理考这么低？”

　　万物默默地戳着自己的饭碗，垂头不语。

　　万语在一旁叫道：“可是姐姐还是很厉害啊，第八呢，比邻居家的哥哥厉害多了！”

　　徐燕摆了摆手：“小孩子懂什么。”

　　万物默了会，还是把下午老师来电话的事说了。

　　“补课？”徐燕声音尖锐地说，“你成绩这么好要补什么课？再说了，补课多浪费钱啊，四千呢，不少了。都抵得上你爸一个月工资了。”

　　万物的沉默仿佛压着眉眼。

　　万显祖明显想说什么，但被徐燕一瞪，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
　　四千，对他们家来说，的确不算是一笔小钱。

　　万物心里做了决策，她放下筷子，“我吃好了。”她说完，正要起身走人，便听见徐燕忽然在身后不太痛快地说：“四千就四千吧，不是你物理老师说人家教的好吗。这钱交就交了吧。”

　　徐燕说：“万物，你可得好好学啊。可不能糟蹋这笔钱。”

　　万物回过头来，略微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徐燕。片刻后，她露出一个笑容，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我会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