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许星河》南桉乔木

20、妹妹

　　校传达室的大爷在堆积成小山的包裹里翻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到了属于万物的那份薄薄的EMS。

　　“女娃，你看看，”大爷笑眯眯地把EMS递给她，“这是你的吧？”

　　万物接过，她往下扫了一眼，的确见到了自己的名字。她弯着眉眼笑起来，轻声跟大爷道谢：“谢谢爷爷。”

　　“没事没事。”大爷摆手笑了笑，“也不知道你在等什么，天天往我这儿跑。再没有啊，我都不好意思了。”

　　万物摸着鼻子，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她朝着大爷点了点头，才出了传达室门口。

　　她在路上走着，步子轻盈，按捺着心中的雀跃。十二月的的初冬还不算太过严寒，她在校服里加一件卫衣和一件毛衣就可以抵挡过这个初冬。最近的天气一直不算好，云层总是一片灰蒙蒙，但今天却罕见地出了一点太阳。

　　日光微暖，万物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出了一层薄汗。

　　晚上她要上晚自习，而晚上的时候徐燕和万显祖就该下班回来了，万语放学回家有人照料，所以她晚上不回去，就在学校附近吃点东西，或者晚上上完晚自习回去再吃。

　　下午上完课后，她慢吞吞地啃了一个苹果，等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迫不及待地跑到传达室里来问今天有没有她的信件。

　　《格知》的审稿时间一般就是在3-5天，如果稿子通过了，决定被采纳，那么最多一周，她就能收到回信。

　　距离她的那篇投稿已经过去了六天，万物这两天时不时往传达室里跑，搞得传达室的大爷都认识她了。

　　万物本来都以为自己的这篇稿子肯定是过不了了，没想到在最后一天，她还是收到了回信。

　　她回到教室，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拆开了EMS。

　　她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怔了怔，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莫名有点鼻酸。

　　她的稿子过了。

　　EMS里放着三张一百的钞票，是万物这次的稿费，除此之外，还有两份签约合同。每一份上面都已经签好了《格知》的那一部分。
　　旁边另附了一张小纸条，是《格知》的一位编辑写给她的。

　　——“皖鱼作者您好，我是陈编辑。我接手了您这几次的来稿，在杂志社的讨论下，认为您具有签约作者的实力。我们的签约作者的条款已在合同里说明，若您有意长期合作，请您签约后寄回一份合同。”

　　——“我们诚挚地邀请您，进入《格知》的大家庭。”

　　万物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撑着额头，默默地吸了两口气。

　　她明明很高兴，却忽然很想哭。

　　但在眼泪即将落下的时候，她顿了顿，默默地擦去了眼角泛起的泪花。她确认了合同上的一干明细条款，《格知》是半月刊，里面要求她每个月至少出一篇能过稿的文章，签约时间是五年。除此之外，待遇也与之前万物了解的没差。

　　以防万一，万物又多看了两遍。确认无误后，她抓起笔，静默地顿了一下。

　　初冬的阳光还残余了一点秋日的温度，金色的日光破开云层，洒落在万物的肩头和脸庞，她脸上细小的白色绒毛纤毫毕现。

　　她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许诺什么坚定不移的诺言，她嘴唇微动，像是在心底默念着什么名字。

　　女孩坚定地捏着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在那一刹那，万物忽然想起，小时候万语抱着她的脖子，她把细弱的颈项埋进姐姐的颈项，小声的、接近无声地抽泣。

　　万物心疼地抱着妹妹：“怎么啦？有人欺负你吗？”

　　万语不说话，万物只好手足无措地抱紧了妹妹。她的脸颊贴着万语的脸颊，万语脸上的泪水仿佛流入了她的心底。
　　她的心里也在下雨。

　　万语小小声地、难过地抽泣着。
　　“姐姐。”万语说，她软乎乎的小手捂着自己的左耳，“我这里，为什么听不见？”

　　“......”

　　“大家都能听见，为什么我听不见？”万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为什么听不见？姐姐，我为什么听不见？”

　　“他们说我是残疾人，”万语哭得声音断断续续的，从小到大，万物从未见到万语这样哭过。她的眼泪仿佛决堤的河水，淌下一片湿润而疼痛的痕迹。
　　“他们说......我是残疾人。”

　　万物默然无语地抱紧妹妹，她将她的头埋进自己的胸怀，却感觉到自己的胸口一片钝痛。

　　那年万物十一岁，万语四岁。四岁的万语玉雪可爱，却几乎没有什么玩伴。周围的孩子们对着她指指点点，孩子不经意的直白和无知最是恶毒，他们对万语说：“我们不要跟残疾人玩，传染了怎么办？”

　　四岁的万语在姐姐的胸怀大哭一场，十一岁的万物呆呆地抱着自己的妹妹，从未有过那样强烈的愿望：
　　她什么时候，才能快一点长大？

　　长大了，她就能保护万语了。她能够赚钱，能够学会更多的东西，也足以成为可以被依靠的臂膀。

　　万语刚出生不久，医生便发现她的左耳有异常。医生找来了徐燕和万显祖，叹息着摇了摇头，说：“现在的医学还没有办法，但我知道这方面正在进行研究，也许等这孩子长大，就有治愈的办法了。”

　　那时万物守在婴儿床里的万语身旁，她的手不自觉的垂下，低下头去，看见妹妹柔软而干净地笑着，用小小的、软和的手，轻轻地握着她的手指。她的眼睛那样干净，仿佛流淌着一泓清水。
　　万物垂头，也跟着笑了。

　　万物那时候就迷迷糊糊地想：
　　总有一天，万语的左耳也会听见声音。

　　如果神灵太忙，没有时间理会太多人的愿望。
　　那她可以。

　　她是万语一个人的神灵，庇佑着她唯一的、虔诚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