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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六章 再遇 ...


  •   大荣王朝崇明三年秋。
      中秋将至,团圆来临,寿州城内的人家不是等回亲人们的身影,便是陆陆续续等来远方寄回的思念。
      要说该是喜庆的节日,王婆婆反倒发起了愁,她是土生土长的寿州人,没有家人在远方也就说不上什么团圆不团圆。
      比起这些,她更担心啥子。
      与王虎几番商量后,王婆婆一家帮啥子搬回了庙里,啥子听话,又知道好歹,平日要是虎子哥不来接,他就一个人呆在庙里。只是王虎年前在驿站谋了个差事,随着月亮越来越圆,这几日也越来越忙,他不得闲来领啥子进城,王婆婆便不敢让啥子来找。
      啥子日日呆在庙里,明明是个半大男孩却也足不出户的,亏得院内养了一只大黑狗,好歹能解些寂寞。
      今日啥子实在是闲的发慌,破例跑到庙后溪里顽水——这条溪便是老和尚将他捡起的地方,以往老和尚和无妄哥哥还在时他便常常来顽。特别是夏天热的狠了,啥子能在溪里耍上大半天,不到无妄等的不耐烦来寻不走。
      想有一回,啥子回去忘记擦头,不留神的着了寒,老和尚还跟他置了气,叫他哄了好久。
      ——只可惜现在不大去了。
      久违的下水叫啥子和大黑都很兴奋,一人一狗在水里钻来钻去的嬉戏打闹,溅起的水花打在啥子身上冰冰凉凉,惹得他不断发笑,他小心翼翼的靠近大黑,想将它扑倒水里,没想大黑在水中仍相当灵敏,一个跳跃就躲闪过去,啥子扑了个空,整个人都陷入水床。
      他呛了几口水,猛地抬身咯咯大笑,笑完大力的甩着脑袋,大黑长着大嘴试图去啃半空中来自啥子身上的水珠,一旁树丛中突然传来沙沙声,啥子下意识蹲进水里,他全身光溜溜的,防身用的弹弓又不知在哪个草窝子里,他心里发紧,露着一双眼睛打量四周。
      大黑嗖的从水中窜出来朝着那声音方向冲了过去。
      原来是只松鼠。
      啥子松了口气,腿都有些发软。
      虽是虚惊一场,但这么一吓,他和大黑两个都没了玩乐的心情,啥子趴着半边身子在草绿的岸边歇气,歪头看着面前正襟危坐的大黑。
      大黑是早年无哥哥在北方游历时带回来的,算是与啥子一同长大,是啥子半个兄弟。
      当初在无妄怀中不过巴掌大的小黑狗在不知不觉中已长到啥子腰侧位置,耷拉的耳朵早已直立,高高昂起的头颅不时转动着方向观察每个角落,突出的胸脯覆着黑亮油滑的短毛,看去又严肃又强壮。
      要是那个时候大黑也在,那恶人肯定不敢靠近他。
      啥子伸手摸了摸大黑湿热的大鼻子,引来大黑又一阵摇头晃脑的嬉戏,他看着大黑乱甩的舌头和瓷白的牙,莫名的想起了无妄哥哥,想起了老和尚。
      他幼时常常会从梦中惊醒,醒来总是不安,无妄哥哥睡得熟,啥子便会跑去找老和尚,那时不知有多少个深夜里,都是老和尚用他的一双大手轻轻拍着自己背脊,用他沉稳的声音与自己念经,哄自己继续睡觉。
      啥子想念那双手。
      那手指节粗大,掌心纹路沟沟坎坎,大概是年轻时吃了些苦,厚茧颇多。大手牵他走路,喂他米粥,还教会他了绑发,虽然经常扯得啥子龇牙咧嘴,但到底是放缓了力气的。
      后来到啥子大了,那双手便开始颤抖,逐渐拿不稳佛珠,最后就连他从不离手的木鱼都给了无妄哥哥。
      他想着老和尚,情不自禁的从水中起身,啥子也不想顾着其他了,向一边的树林中走去。
      那是一片枫树林,树影交叠,秋日斑驳,枫叶三三两两的飘落,将大地盖满了浓烈的色泽。
      就在这数不清的落叶中,曾处处存着老和尚的尘埃。
      路过的枫叶沙沙作响,啥子听着得趣,蹦蹦跶跶的踩在落下的枯叶上,清脆的声音自成了一段旋律,与微风合奏,仿佛在欢颂着啥子的到来。
      大黑也摇着尾巴跳来跳去,扑着啥子走过的足迹。
      突然大黑停在一处,冲着枫树枝丫开始汪汪狂叫,啥子慌忙回头,握紧袖中的弹弓。
      然而大黑之所以如此振奋,仅仅是那枝丫上落着两只青灰的鸽子。
      啥子一时有些羞恼,上前几步敲了大黑脑门几下:“你个馋狗!”
      大黑压根不畏不惧,他着急的围着枫树来回转,不停的对着树干或刨或蹬,震的鸽子呼扇着翅膀上蹿下跳,发出咕咕的抱怨声。
      啥子仰着头仔细打量着两只鸽子,层层叠叠的树杈紧密交织,好像有什么东西折断了日光,啥子微微眯眼,紧了紧手中的弹弓。
      好吧,好吧,他无奈的看着大黑:“我要是打下来了,你得自己去捡。”
      “还得自己拔毛。”啥子想了想,又补上一句。
      回应他的是大黑更加焦急的动作,鸽子们实在烦不胜烦,起身向远处飞去。
      听着耳边震耳欲聋的犬吠,啥子快速从地上捞起石子夹在弹弓上,瞄着其中一只缓缓移动,待找准了时机后一把打在鸽子的脖颈处,大黑兴奋的嗷嗷直叫,奔过去捡鸽子,只可惜另一只啥子只打到它的翅膀,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啥子。”
      将将收了手的啥子隐隐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他疑惑的望着四周的红树,大黑跑的没影,身边静悄悄的,视野里只剩重重叠叠的红叶,连鸟叫都不闻。
      是谁?啥子听到细索的落叶声,他捏着弹弓,将鞋底微微转了个方向,一副随时要跑的姿态,有人朝着自己这边来了,会是谁?
      前方渐渐走出一人,身材高大,面孔俊雅,一双笑眼正看着啥子,如墨一般静起微澜:“啥子。”
      “哥哥!”啥子面色一亮,脚步一转朝着唐肆小跑过去,上回他都没和男人说上几句话,走时更是连人也没见到,现下看到只觉又紧张又惊喜,他微仰着明媚的面庞,又喊了一句,“哥哥。”
      “嗯。”唐肆应了一声,笑着问,“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在院子里呆的发闷,来林子里顽,哥哥是来找我的吗?”啥子将弹弓收起,略带羞涩的问。
      唐肆一愣,失笑道:“我也是觉着发闷便进来走走,听到动静才知是你。”
      “喔……那我陪哥哥走吧!”啥子点点头,转瞬将失望的神情收了回去,他伸手想拉过唐肆的手,却被唐肆无意识的避过。
      唐肆不觉,也不说好与不好,只转而问起了其他:“上回陆大夫给开的药可吃了?”
      “吃了!”
      “乖了,”啥子脆生生的声音叫唐肆下意识的抬手,想摸摸面前人的脑袋,但他还是忍住,这才注意起啥子披散的发,“怎么不绑着头发?”
      啥子一愣,方才头发还是湿的他就给忘了,现下男人问他,他脸上发热,垂着头,半晌才蚊子声音般说了一句不会,既而略带不安的瞟了男人两眼。
      这附近恐怕也就他们二人,但披头散发到底显得不齐整,唐肆想了想道:“发带可带了?”
      啥子赶紧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条青色的发带,小心翼翼的递了出去。
      唐肆接过发带为啥子绑头,他的手穿过啥子顺滑的发,发尾打在啥子肩胛还带着清凉的雾气,白皙的脖颈不设防的露出,唐肆一时又觉口渴,压根不敢多看,胡乱给啥子绑了个马尾。
      啥子转过头,笑眯眯的望着男人,仿佛再问:好不好看?
      少年面颊红润,头发乌黑光泽,就算不如何编制也很好看,唐肆看有些走神。
      今日他从淮北回来,行至官道看到有一片枫树林便打算进来走走,没想刚进林子就听到一阵犬吠,他寻着动静往里走,没多久就看到了那个让他不知如何是好的少年。
      自上回见,少年似乎长高了不少,看着还是瘦,却也像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了。
      少年背脊挺得笔直,只身立在枫林中,举着弹弓瞄那展翅的灰鸽,白皙的小脸在热烈的色彩下璨若云霞,宛如永远不熄的烈火,升腾着生的气息。
      既成熟且高贵。
      与现在这个乖巧羞涩的啥子判若两人。
      唐肆压下心中莫名的情绪,二人没在说话。
      大黑的出现打断了沉默两人之间的沉默,它叼着鸽子一颠一颠的从林里跳了出来,看到凭空出现的陌生人,飞快跑到啥子身边将二人分开。
      大黑紧盯着唐肆,绷着脖子呲着牙,从皱着鼻子的发出沉沉的警告,似乎只要唐肆动弹一下便要扑上去。啥子被大黑护在身后,以为大黑要伤人赶紧上前伸手狠狠拍了他两下:“不许凶!”
      这两下可跟早先不同,疼的大黑缩了缩脖子,它委屈又讨好的扭着屁股,捡起地上掉的鸽子往啥子手上凑,啥子也觉得有些心疼,他接过鸽子,安抚的摸了摸大黑:“不要凶了,要讲礼貌。”
      唐肆注意力被一人一狗的互动所吸引,他看的得趣,心下也不自觉的放宽了几分:“这么护主,他叫什么名字?”
      “叫大黑。”
      “就是因为他长得黑?”
      啥子笑眯眯的点头。
      唐肆失笑:“倒也衬他,你可知他是什么狗?”
      啥子摇摇头。
      “是黑狼,是北方人用狼培育来的,在寿州看到也属难得,此犬忠心护主,却很是听话,啥子是怎么得来的?”唐肆似不经意的道。
      啥子不甚理解,这是说大黑很厉害吗?他拍了拍大黑的狗头,仰着下巴无不自豪的说:“是无妄哥哥带回来的!”
      无妄?想必就是邵临说的那位时常在外游历的现任主持了罢。
      带回个狗不稀奇,但能寻来这般好的犬种,也确实是好本事,唐肆眉头动了动,想起啥子拿着弹弓的模样,他笑:“那想来啥子的弹弓也是他教的罢。”
      啥子抿着嘴摇头,视线在男人脸上来回扫过,忽然小小的笑了一下,好像想起什么样的,他抓着鸽子往上举了举,道:“这是我刚打下来的,哥哥饿吗?我烤鸽子给你吃好不好?”
      唐肆没做他想,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确是该到晚膳的时候了,他将视线移到啥子手中,含着笑意回:“啥子真厉害,可我出来也有些时候,该回去了。”
      啥子好些时日没有见到男人了,他有些急,怎么时间过得这样快,他只觉得二人待了连一炷香的功夫都无就要分开。
      可他还不想分开。
      都怪自己多嘴,啥子赶紧靠近男人几步,试图改变男人的想法,他道:“我很会烤鸽子的,大黑每次都会流好多口水,哥哥尝尝嘛。”
      说着就要去拉男人的胳膊,想二人初见时啥子还曾想要咬他,此时倒一点都不怕他了,唐肆有些受宠若惊,一时也忘了避开,叫啥子抓了个正着,将鸽子硬生生塞到了自己手里。
      他哭笑不得的看着手中歪着脖子的鸽子,仍想拒绝,但啥子不给他机会,歪着脑袋软软靠着他的胳膊,恨不得将脸都凑到唐肆面前。
      唐肆被磨的不行,他不敢直视少年的眼,手指深深陷入鸽子顺滑的羽毛,便如方才少年的发,叫唐肆觉得异常烫手,一时间愈发犹豫。
      啥子看男人没有再拒绝自己的亲近,将神情放的更加乖巧,上翘的眼睫忽闪忽闪,声音也变得柔软:“尝尝吧。”
      少年那双眸里流闪着碎光,眼尾天生向上勾起,生在其他人脸上大概会显得轻浮,但全因少年表情稚嫩,眼瞳纯粹,方才压下扬起的那一抹多情。
      唐肆望过去,鬼迷心窍的开口:“秋日干燥,林子里生火怕是不好,不若跟我进城,我叫人做给你吃。”
      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啥子咧开嘴角,露出洁白的尖牙,用力的点了点头,末了觉得不够,又脆生生的道:“好呀!”
      可怜大黑方才还心心念念的吃肉,不想转眼到嘴的鸽子便要被小主人带着跑了。
      看着啥子这般跃跃欲试,唐肆不甚爱动的心也开始松垮,他无声的呼出口气。
      夜里怕是会下雨,大不了早点将人送回去,他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六章 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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