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汝于成 非也》复始周周

6、了然

　　从朔方酒楼里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林时璋与其姊林时珏。林时璋还是如她初见他那般作学生打扮，其姊却颇有风韵。她留着时下北边繁华都城里实行的烫发，一卷一卷的乌发依偎在白皙的脸颊旁，衬得那张鹅蛋脸愈发细长，修得细细密密的柳叶眉，鼻子倒是小巧，嘴唇涂着艳红的口脂，仿佛打算一举拿下旁人全部的目光。长短正宜的旗袍勾勒出曼妙的身姿，挺翘有度不失庄重。琵琶领旗袍绣着张扬的水溶大花，正是仪瑾喜爱的样式，她不由得看呆了。
　　就在仪瑾发呆的档口，姊弟二人已行至车前。方才围着瞧热闹的街坊都识趣地分开，呆立当中的仪瑾一下子变得醒目起来。
　　林时璋本与大姐笑着谈些学堂的趣闻，见车前围着的人群也习以为常，只下意识地扫过一眼，不期然瞥见双眼发直的仪瑾。
　　她今日走的急，如玉的鼻尖上挂了一层薄汗，在日头下闪着细碎的光；小巧可爱的脸庞白里透粉，堪堪教人想起香甜的桃子，勾起品尝的冲动；一头乌发只用蓝色的缎子松松系起，服服帖帖垂在背后；交领的布衣质量也算上乘，鹅黄色的底料掐着银白色的线，衬得少女肤色莹白；从宽大袖口露出的一截皓腕上套着祖母绿的镯子，那镯子当是有些年头，浓郁的绿色层层堆积，愈发显得那双手小巧可人。裙子与布鞋还是那天见到时的样式，无甚区别。只这遥遥一眼，林时璋心头一动，仿佛有块地方霎时柔软下来。堪堪停住脚步，不再言语，只含笑将秋仪瑾望着，一双凤眸流光四溢。
　　仪瑾将将回过神来，就见林时璋朝她投来的淡笑。那两片薄薄的唇瓣漾出好看的弧度，让她悸动的眼睛似黑曜石一般闪着柔柔的光。耳边的蝉鸣忽然间又嘹亮起来，铺天盖地裹挟而来将她淹没。
　　林时珏见时璋停下脚步，带着疑惑探究的神色，随着他的目光望向仪瑾的方向。仪瑾只觉得脑中的弦【嘣】的一声断裂了，急慌慌收回目光，装作四下寻找父亲的样子。
　　时璋见她无端慌张的模样，不禁想起小时候总爱囚在掌心把玩的小白兔，心里愈发爱怜。见她这般无所适从，他体贴地拉拉大姐，笑着摇摇头，举步往车子走去。时珏虽然心下疑惑，却也不追究，只在弟弟的示意下上了车。
　　仪瑾见这一阵风波过去，总算有勇气抬起头来，见姊弟两人已上了车，不由得大松一口气，然而这气还未喘匀，忽然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将雪白的车窗帘撩了起来，悬在闭合的窗前，十指上下翻飞，凌空弹起钢琴。
　　仪瑾只觉得全身的气血一瞬间涌上头脑，四面八方的暑气包裹过来，将她染了个大红脸。别克车缓缓开动，那双手终于彻底隐在窗帘之后。街坊们见主角离去，纷纷四散。
　　秋成在人群中艰难穿梭，终于挨到女儿近旁。见她还红着脸怔怔立着，不由得疑惑的伸手在她面前挥动。仪瑾一抖，目光总算从别克车尾聚拢回来，这下换成她一语不发，背着手急急走在前头了。
　　秋成虽然万般不解，也知不能误事，尤其是她母亲……思及此，秋成神色黯淡，步伐不知不觉沉重下来。
　　父女两人各怀心思，一路无言走至盛宜铺子。那琳琅满目的甜口物食还是如往日般满当当地装满了几些玻璃窗格。柜子上照例用小巧的雕花盘子盛着些许果丁供人尝味。仪瑾揣着心事，走到柜旁，伸手胡乱抓起一块果丁往嘴里送去。
　　糖水里滚过的果丁甜味丝丝入扣，细密的甘甜从舌尖蔓延开来，直抵舌根，而后充斥了她整个口腔。仪瑾轻轻抬起香舌，在口腔上壁来回撵着，直到呼出的气味都带着香甜。
　　掌柜见她久久出神，不由得出声询问。仪瑾猛然忆起母亲叮嘱的几样物食，绕口令似的将那些词一股脑吐出来。再一看，掌柜已走到另一端吩咐小厮打包了。
　　仪瑾转头，见秋成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柜前踱步，不时将牌面上的物食名称小声念出，不由得叹了口气，回身去接掌柜递过来包好的果干，细细数好纸币付给对方。
　　踏出盛宜铺子，仪瑾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她不由得对早上母亲分派的任务生出十分的感激来，这下那人的影子愈发在眼前挥之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