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冤状》狠狠正经的

81、第八十一章

　　狄商是刑部侍郎，按理来说他不需要亲自办案，可他就是喜欢去摸索些疑难杂案。

　　三年前有个案子他发现是冤案，连夜前往宫里请皇上下旨延后问斩，哪知道他匆匆从宫里回来直接去到靖北王府。

　　见到女婿，狄商来不及喝一口水，只跟苏信北说了几句话。

　　“王爷，不要怪安良，安良八岁就死了！”狄商粗喘着气尽量压低声音，“皇宫现在也出事了，你自己要小心，如果我出事，千万千万不要为我报仇，保命要紧，保住自己的命！”

　　说完这么两句不着调没头没脑的话，狄商又匆忙离开，苏信北追出去后却不见他的踪影，第二日便传来狄商暴毙的消息。

　　随后，刑部上奏皇帝，说狄商受贿为杀人者脱罪，并不知道在哪里搜来所谓的证据污蔑狄商用邪术做法，使得刑部大牢数十名行贿犯人一夕之间全部自杀。

　　苏信北面色沉重，继续叙述三年前的事：“死无对证，这件事算是板上钉钉。”

　　“你为了保命，所以休了狄安良？”

　　“是为了保命，但不是保我自己，是为了保狄安良。”苏信北说，“因为狄商死前来过我王府，所以他们盯上我，狄安良本来就嫁到王府来，所以狄商的事，并未牵扯到她，但如果王府也被扯进去，那她势必会被牵累。”

　　苏信北假意休掉狄安良，又放出一些不好听的话，本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可没想到很快就出现了意外——

　　他去狄安良藏身的地方找她，结果就看见她正在一个人自言自语！

　　“我当时就想冲上去问她是不是疯了，但我突然想起狄商出事前的话——现在的安良不是他的女儿。”苏信北说，“确保起见，我又跟了她几次。”

　　“然后呢？”

　　“她的确是自言自语得多，我后来想办法，给眼睛涂了些牛眼泪什么的，竟然能看到她对面的东西。”

　　苏信北双臂怀抱，他已然完全恢复状态，现在就像是在叙述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他看得见狄安良对面的东西，自然就知道这个狄安良是个什么东西，于是，他开始暗中找人追杀狄安良。

　　苏信北本以为她不是人，所以一开始找了道士，茅山人，江湖术士等等，但没想到，最后是平舆亲手了结了她，追杀她到悬崖处，逼的她跳崖粉身碎骨。

　　狄安良出事后皇宫内吊养小太子的那个太监找到了苏信北。

　　“是钟师？”夜叉问。

　　“嗯。”

　　钟师说，狄安良在儿时命魂不稳之时遭到恶鬼侵袭，恶鬼占据七魄，安良真正的命魂被关押在身体内处，死亡之后恶鬼和安良的命魂都会被鬼差拘走。

　　只要保住狄安良的七魄再找到狄安良的命魂，还是有机会复活狄安良。

　　苏信北鬼使神差信了他。

　　钟师替他找回鬼娘，将她带到阳间。

　　“把鬼娘救回来后怎么不直接把鬼娘送进狄安良的身体里？如果直接送进去，会省掉很多麻烦。”

　　苏信北：“一开始的确进去了，但……”

　　他突然停下，夜叉自然而然地接上苏信北的话说：“但狄安良没醒。”

　　“对。”苏信北看着夜叉的眼睛说，“钟师当初说过，只要鬼娘是狄安良的命魂，那她附身后生前的记忆就会苏醒，命魂主宰七魄后就算重生，可结果却什么变化都没有。”

　　夜叉由衷摇头哀叹：“哎……”

　　苏信北微微蹙眉。

　　“她没记忆，怎么苏醒？”夜叉摇头苦笑，“七魄虽由命魂主宰，但七魄也是认主的啊，狄安良从八岁之后就被恶鬼控制，七魄已经认了恶鬼为主，别说八岁之后，就是八岁之前的记忆，七魄都不定能给。”夜叉顿声然后起身倚靠在门口，望着漆黑的天。

　　苏信北嗯了一声：“所以，我们等了两年多，但鬼娘有意识后并不待见我，我又急于复活狄安良，就在狄安良的身后画符咒困住鬼娘。”

　　这之后的事，叶昭炀都和夜叉说过，夜叉隐约也好像能记起点画面。

　　苏信北说完，两人都站在原地沉默，一个看天，一个看地。

　　很久，苏信北才先开口打破沉寂：“你信我吗？”

　　夜叉轻笑一声：“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狄安良的七魄，是谁保住的？”

　　夜叉的声音平静如水，就如这墨黑的夜色，没有一点的波澜。

　　苏信北嘴角一沉，没说话，他不能说。

　　夜叉也没追问，正要转身往香桌那去点一炷香，腿上传来一阵剧痛，比刀割开生肉过之无不及，她低头看了眼，鼻息重重闷哼一声，忍着痛走到香桌前。

　　苏信北自然也看在眼里，“你的腿……”

　　“没事。”

　　夜叉点完香，撒了些香灰在腿上，眼见着伤口处燃起火蓝色的火来。

　　苏信北看了眼夜叉的背影，嘴角不经意地勾起一抹笑来。

　　两人都没再说话，各自陷入沉思，狄安良虽知道苏信北还有隐瞒，但她不认为在狄安良被恶鬼附身这件事上要隐瞒或者说谎，如此看来，长舌鬼打打探到的消息半真半假了。

　　如果真相真如苏信北所说，狄安良七岁至八岁痴傻的那一年，一定是碰到了什么东西。

　　叶昭炀挺晚才回来，后头还跟着两个鬼差，手上拎着鬼童和钟师，钟师自不必说一言不发，那鬼童却比钟师更可怕，明知自己身边都是鬼，竟然还勾着一抹诡异的笑。

　　夜叉故意露出长臂上的清毛又摸了摸头上的角，鬼童竟然一点都不害怕。

　　“小东西。”夜叉双臂环抱哼了一声，弯着腰凑到那小孩儿面前，挑眉问，“为什么杀章之方？”

　　“因为他发现了我。”小东西嘿嘿笑了两声，声音空灵又幽怨，“谁让他多管闲事！”

　　“他怎么多管闲事了？”夜叉蹲下，看似友善地将自己细长的五指放置在鬼童的脑袋上，“细细说一下。”

　　她的手一接触到鬼童的脑袋，鬼童脸上那自信又恐怖的笑突然消失。

　　鬼童乌黑的眼瞳小心地扫向夜叉放在自己脑袋上的手，不甘心似得开始小心回答夜叉的问题：“因为他要报官！我好容易找到这么合适的身体，只要吃吃血就能活下来，他非说我被道长骗了，要带我去找我娘，我不肯他就说他去报官！”

　　鬼童边说边笑了出来：“他说得娘，是这具身体的亲娘吧，啧。”他又开始笑，笑得肩膀都抖了起来，“蠢货，都得死。”

　　夜叉没说话，倒是叶昭炀和苏信北脸色都是一滞，两人难得非常有默契地互相看了眼。

　　那日在酒楼二楼，眼前的这具身体也被小秋附身过任由鬼娘欺负，章之方打抱不平出来说话，小秋谎称狄安良是他娘这才平息。

　　如果仅仅因为这个谎言，章之方才认定孩子是被拐……

　　谁都没有注意到夜叉眼底闪过的一抹冷厉，她轻拍鬼童的后脑勺像个长辈似得看着他，“我一定会弄死你！”

　　鬼童却仍旧不惧，嘴角的弧度扬得越来越高，似是在嘲笑夜叉的无能为力。

　　夜叉让叶昭炀和两个鬼差看住鬼童，终于把目光转向被扔在一边的钟师，那老头还是爱喝酒，手上拎着个碧绿色的酒壶，就算被锁着双手，他也要艰难地喝一口。

　　她走到钟师面前，像从前一样坐在他的对面，“我跟你，好像并不熟。”

　　夜叉声音不大，恰恰好只能让他俩听到。

　　钟师轻笑，放下酒壶：“夜叉将军，贵人多忘事，百年前，是您将我留在酆都城的。”

　　“所以你才找到苏信北，告诉他复活狄安良的法子？因为你知道，狄安良是我转世。”

　　“他都告诉你了？”

　　“嗯。”夜叉说，“半真半假的，我也没信多少。”

　　钟师点头咧嘴一笑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

　　等他美酒入喉之后，夜叉才又开口：“可你也没一直陪在鬼娘身边吧，你回到皇宫，助纣为虐。”

　　“我没办法。”钟师苦笑，“我只是一个鬼司，我有选择和决定的权力吗？”

　　夜叉不语，钟师已经把话点出来，她已然明了。

　　“谢谢。”夜叉道过谢后起身离开。

　　今晚的仙女庙很热闹，人，鬼，不人不鬼全齐了。

　　没过多久，夜叉就见远处的黑暗中有人影在动，为首的人器宇轩昂，双手负背，抬头挺胸，他身后还跟着两名侍卫。

　　夜叉回身挥手，仙女庙内那几根见底的蜡烛，突然亮了起来。

　　虽说昏暗但也比刚刚好很多，她无意瞥见苏信北见他正无奈地盯着自己——也是，这两日他虽然在仙女庙，但她从未为他亮过蜡烛。

　　“啧。”夜叉嬉笑，“大概打心眼里没把你当人。”

　　苏信北眉眼一横，冷着脸没理。

　　夜叉话音刚落，皇帝已经在门口站着，他着眼于仙女庙内人人鬼鬼，鄙夷之色毫不掩饰，环顾一圈下来最后将目光落在被叶昭炀和鬼差按压在墙角的鬼童身上。

　　他一抬手，侍卫捧着坛子从身后走出来，轻轻将坛子放置在门槛外。

　　夜叉浅笑，眼眉一挑，双臂怀抱：“开啊。”她看着皇帝，语气挑衅。

　　皇帝将目光从鬼童身上移到夜叉的身上，他点点头示意那侍卫打开，但夜叉却一脚踩在那侍卫的手上阻止侍卫继续揭遮布，“我要你们主子亲自开。”

　　侍卫低骂一句放肆，想抽手但根本抽不出来，他抬眼怒目瞪向夜叉，却见夜叉一笑露出两獠牙。

　　侍卫惊出一身的冷汗才想起自己面对的是一只鬼，而且还是传闻中凶神恶煞的夜叉。

　　夜叉吓退侍卫，又转而看向皇帝，轻轻勾笑：“开。”她慢慢抬起腿放下。

　　皇帝冷目扫过夜叉，他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让夜叉向他磕头认罪，再将她弄得灰飞烟灭进入婆娑世界。

　　他一边想，一边弯下腰打开小坛子。

　　里头传来一长长的哀叹声，软绵得像是个婴儿但听得出来，小秋已经快要消亡。

　　夜叉看了眼坛子又把目光递向苏信北。

　　苏信北一直躲在角落里没出声，感觉谁也不会注意到他，直到坛子里那一声软绵绵的哀叹，他才清醒过来，现场除了他和他兄弟以及侍卫，其他的都是鬼。

　　他从黑暗中走出来，径直走到门槛外，刚一现身立刻就感觉到皇帝冷冽又厌恶的目光 。

　　苏信北没有看皇帝，也没有说话，只是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坛子抱在怀里收进仙女庙，与自己一起藏在仙女庙黑暗的角落里。

　　皇帝一直看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但始终没有说话。

　　等看不见自己的兄弟后他才指着鬼童问：“可以把他还给朕了吗？”

　　夜叉点头，抬手一动，叶昭炀和两名鬼差就将鬼童送到门口。

　　鬼童快要跨过门槛的时候，回头看了眼夜叉，咧嘴一笑：“你杀不了我！”

　　夜叉微笑，没说话。

　　鬼童狂妄，他真的想告诉所有人，堂堂鬼将夜叉动不了他！因为他是人！

　　“哈哈哈！”鬼童脑内已经想象出夜叉和一众鬼将鬼差与那些蝼蚁活人一同对他俯首称臣的场景，他实在忍不住仰头大笑。

　　这哪里是个孩子，分明是个已经成魔的疯子！

　　皇帝却被蒙了心智，眼前这怪物明明是要吃人吸血的模样，他却以为这是孩子见到父亲的喜悦，双臂迎上就想要抱住自己的孩子！

　　他没错，他是个父亲。

　　“噗嗤！”一声，笑意盈盈想要抱起自己孩子的皇帝被喷得满脸都是血肉甚至还有脑浆！

　　鬼童的脑袋忽然爆开，一只尖锐细长的爪子从他的脑袋里缩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