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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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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睛,又是一个清晨。
左非鱼拾起床边的佩剑,去渺风台晨练。他很有悟性,一点就通,可是最近他愈发懒散了。他宁愿把一个招式重复练习一百遍,也不愿静下心思索剑招。
他一旦静下心,满脑子都是云川。
云川也离开了。
那日他醉酒,问,你为何不离开?
然后云川真的离开了。
他醒来之后,凝望着床顶,心里空空如也。过去他料想,假如自己失去了所有重要的人,那么他会释然。他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就不必担心失去。
可失去了云川,他不能释然。
那个白衣的孩子笑容干净纯粹。
他在街道上说,师兄,我要吃糖。
他在饭馆里说,师兄,粥烫。
他在渺风台说,师兄,你教教我。
他无时无刻不在叨念他,他烈火般向他昭示欢喜和爱。他的师兄只是被动地承受他的欢喜,又被动地接受他的离开。
晨练结束,左非鱼一身薄汗,他微微喘了口气,坐在四角亭的棋盘前。一粒黑子,一粒白子,自己与自己对弈。
半夏抱着一盆衣衫去池塘洗,她仰头看着树影里的少年,知道他在无声地崩溃。这几个月以来,许多人造访砚清山,他作为唯一一个留下的人,不厌其烦地应付来人。他照常练剑捉妖,生活习惯与往常别无二致。
什么都没有变,却又什么都变了。
“少爷,”微瑕从山门跑来,有些气喘,她走到左非鱼身边,放缓了声音,“掌门和二师叔三师叔回来了,在山腰呢。”
左非鱼的手微微一抖,他放下棋子,手指缓缓蜷曲,嗓音有一丝颤抖,“我知道了。”
他们都回来了,可云川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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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腰。
陆锦抱着楚肆儿往山上走,她勾着他的脖子,安静地把脸埋在他胸口。她的安静脆弱又无助,陆锦胸口窒息般的难过。他觉得自己必须讲些什么,打破这难捱的沉默。
“如果你喜欢,我们就一起下山,五湖四海玩个遍,山珍海味吃个遍。你觉得好不好?”
楚肆儿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瞳孔有些涣散。
她忽然扯住了他的衣襟,把脸藏在他的怀里,不愿任何人瞧见。陆锦看到一辆华丽马车从天边飞过,轻轻落到了地面上。
从马车上走下来两人,一个是佝偻着腰咳嗽的凌寒子,一个是黄呈。凌寒子连连道谢,黄呈恭敬地说客气了,他看见了陆锦,打招呼笑得极灿烂。
不多时左非鱼赶来了,师徒四人面面相觑,哑然难言,只有黄呈一直笑得像朵花儿。送走黄呈后,四人回到山上。
凌寒子落座,他枯瘦如风中竹竿,仿佛轻轻一折就要断掉。他见陆锦强弩之末,楚肆儿神情恍然,嘱咐二人去休息了。
左非鱼倒了一杯热茶捧给凌寒子,道:“师父,江云浅真的回来了吗?”
凌寒子摆摆手:“难下定论。”
“萧夫人说,她见过您与江云浅交手。”
“在垂柳坞,为师确实与一人交手,那人身法诡谲,出手果断,为师与萧郎君联手都不能讨到一点好处。”
左非鱼默了默,师父懒散是懒散了些,可是修为也能排进仙人榜前十,师父和萧郎君联手都只能落败,那人除了江云浅还能有谁?
凌寒子知道他的心思,叹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天下从来不缺奇才。起初为师也以为那是江云浅,可是那人做了一件事,让为师觉得不是。”
左非鱼看向凌掌门。
“那人一时无法杀死为师,便把为师丢进了破云境。破云境凶险,入者受尽磨难,难以生还。江云浅从来是能杀就杀,不能杀下次再杀,不屑于借助外力。”
“师父是如何逃脱的?”
凌寒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招魂符啊。”他当时身负重伤,无力抵挡破云境来势汹汹的妖兽,苟延残喘了诸多时日,奄奄一息之际却被传出了破云境。他醒来时躺在一张极大的招魂符中央,他还未死,按理不能招魂,有人强行催动了招魂符,把他的身躯和魂魄一起招了回来。凌寒子猜测那人是云川,可是又不敢置信。云川会画招魂符无疑,可是这张传送他的招魂符需要消耗极多的灵力,没有三五百年修为简直天方夜谭。
偶然经过的陈落雪把凌寒子这把老骨头捡上了马车,这位年轻的医仙妙手回春治好了他的伤,并派萧郎君座下弟子黄呈将其送回砚清山。
与凌寒子交手之人不是江云浅,抓走楚肆儿之人也不是江云浅。那个魔王还未出手,甚至连是死是活都未可知,名号随便往外一搁,就引得江湖动荡人心惶惶。
三百年前的战栗延续到如今。
凌寒子从怀里摸出一个物什,“萧夫人说,这是小川代她交给你的。”
左非鱼直直地看着那块白玉环,怔然,“云川呢?”
“小川受了些伤,在萧家静养。”
左非鱼独自坐在渺风台上,沉默地摩挲着白玉环。云川说过,这块白玉环是他的命。他把他的命,交给了左非鱼。
天色渐晚,秋风凄凄。左非鱼不知不觉趴在棋盘上睡着了,他做了一个诡谲的梦。
梦里云川在花树下笑着招手,师兄,你来教我练剑呀。
他问,你为何要习剑?
云川笑着答,我要为你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你害怕的事我为你做,你恐惧的人我为你杀。
他害怕什么呢?他害怕师父和师弟师妹再也不能回来了。
他恐惧什么呢?他恐惧混世魔王江云浅。
忽而天际乌云滚滚,大雨滂沱。荒野里那小小的白衣少年咬破手指,在砂砾上哆哆嗦嗦画符咒,狂风吹散了砂砾,暴雨打散了血迹。他咬破了十根手指,凄风苦雨里一遍又一遍修补符咒,最后一笔落下时,突然一阵暴风掀起。
转眼间又吹得一干二净。
白衣的孩子忍不住嚎啕大哭。他含泪割破手腕,颤颤巍巍地托着手腕,血色染红了一片砂砾。那道极大的招魂符终于完成了,他按下手掌,大喊一声凌寒子归来。
凌寒子真的归来了,枯木般躺在招魂符中央。
陈落雪驾着马车而来,认真仔细地为白衣的孩子包扎伤口,她问,疼不疼。
孩子哭着答,不疼。
陈落雪垂眸道,楚肆儿在冥河殿,萧郎君闭关修炼,不能前去营救,拜托您了。
孩子抹了抹泪,点头说好。
陈落雪道,我在冥河外等您平安归来。
白衣孩子的魂魄入了纸鹤,那只小小的纸鹤寻到陆锦,一同去往冥河。冥河有河妖,纸鹤与河妖相斗断了左翅,而陆锦一路惦记楚肆儿,对此无知无觉。
陆锦抵达鬼界,穿过流光境,纸鹤赶在他之前到了冥河殿。白衣的孩子打开了妖兽的笼子,冥河殿混乱无比,他等着他的二师兄来。
陆锦狼狈赶来,未经思考,拔剑把他护在身后。
白衣的孩子眼中有泪。茫茫无助之境,有人会愿意护他周全。
陆锦顺利带走了楚肆儿,而云川的魂魄在森冷幽暗的冥河殿支离破碎。
左非鱼在睡梦中感到一阵暖意,仿佛有人从身后抱着他,极轻极温柔地说,师兄,我永远不离开你。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