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鱼》无邪酱

24、第 24 章

　　那一幕她回忆了许多次。
　　那个人她怀念了一辈子。
　　楚肆儿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她被万兽疯狂的咆哮声惊醒。夜色深深，火光冲天，无数穿着战甲的小鬼惊恐尖叫。一只接一只的妖兽踩着她的身躯逃窜出去，河流般涌向四面八方，与小鬼混战一团。
　　她还不想死，忍真全身剧痛爬到角落里，艰难地喘息。剑刃卷了，被妖兽践踏。
　　“那是谁！拦住他！”
　　“是他打开了兽笼的门！快抓起来！”
　　“……”
　　喧嚣震天，肆乱嘈杂，小鬼和妖兽互相撕扯，哀嚎声尖叫声此起彼伏。楚肆儿蜷缩成一团，裸露的后背抵在冰冷的铁牢上，长发遮住了冷漠的脸。
　　死吧，都死吧。
　　一道耀眼的光划破了黑夜，那道长剑所经之处小鬼和妖魂通通湮灭。那一身白衣的少年站在狂风和火焰里，长发乱舞，广袖翩飞，挺拔的身姿犹如暗夜的修罗。
　　成百上千的鬼纷纷奔涌向他，疯狂撕咬，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可剑意无双，剑势如虹，它们如扑向烛火的飞蛾般烟消云散。
　　千辛万苦从流云境逃出来的陆锦，闯入兽笼便看到了这一幕，他不可置信地紧紧地盯着那白衣少年，哑声唤了句：“小川——”
　　云川什么时候来的？他那半吊子剑法什么时候舞得这般好？他为什么……断了左臂？
　　许多的问题在陆锦脑海炸开，他来不及思索便举剑把云川护在身后，对着蜂拥而来的鬼兵一阵乱砍。
　　云川瞧着陆锦的后背，心里有些酸涩，道：“二师兄，别管我了，去救师姐吧。”
　　陆锦愣了一下，声音抑制不住拔高：“她在哪？”
　　云川的剑利落划下，鬼兵惨叫着消散，开出一条通往兽笼的路。陆锦紧紧地盯着那只兽笼角落里的一个模糊身影，心口狂跳，狂奔着嘶吼：“肆儿！！”
　　楚肆儿怔忪，她心里嘲讽自己虚弱到出现了幻听。幻听接二连三出现，她才缓缓地抬起头来，透过漆黑的发丝，一双冰冷的金眸瞻仰来人。
　　她的大脑一瞬间放空，空得一无所有。紧接着层层叠叠的记忆如洪水般席卷而来淹没她的头顶——赤身裸体冥河殿外行走，数以万计的鬼魂高声尖叫，狂热地抓住她的脚踝、狠狠地握紧她的小腿、用力地撕扯她的头发，越来越多的鬼魂从四处涌出来，无数双贪婪的眼睛盯着她身体的每一寸。每一寸。
　　她尖声哭叫，凄惨哀嚎，大声喊着要回家。
　　它们催促她快些走，一鞭又一鞭抽打在她身上，鲜血使它们的双目愈加赤红，呼吸愈加粗重。
　　万鬼凌辱。
　　无数个夜里她渴望去死，可是每一个清晨她渴望活着。囚牢污浊，可她的梦干净温暖。娘发起脾气来威胁要打她，爹总是把她护在怀里。她有过那么多快乐的日子，为了那些快乐的回忆，她不能不堪入目地死。
　　她幻想无数遍英雄骑着白马来救她，那时她要扑在他温暖的怀里好好哭一场，用泪水把屈辱洗净。
　　那人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陆锦拨开了她的枯草般的长发，轻轻地捧起了那张伤痕累累的脸。
　　楚肆儿瞳孔冷漠，吐出一个字：“滚。”
　　她突然发疯似地打开了陆锦的手，大吼道：“滚啊！”
　　他来救她了……可是她要怎么面对……她要怎么面对……
　　勇敢的英雄带着光亮照亮了黑夜，她发现她自己比黑夜更污浊。他身上纯净无瑕的光灼伤了她的瞳仁，让她夜色茫茫无处遁形。
　　“滚滚滚——不要看我！不要看我！！”到最后她声音哽咽，“我求求你……不要看我，不要看我啊……”
　　陆锦跪下来，一把抱住了楚肆儿。她是怎样骄傲和嚣张的女孩儿啊，她的骄傲和嚣张死无全尸。
　　“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
　　楚肆儿一生中没有比此刻更难过的时候了，她的三魂七魄全都在痛苦叫嚣，她的泪是热的，可是神情是冷的。“你走吧。你当我死了。”
　　陆锦恍若未闻，一把抱起了她，往兽笼外走去。
　　楚肆儿拼命挣扎起来，歇斯底里：“放开，放开！你当我死了！我求求你当我死了好不好？”她哽咽地泣不成声，“你要怎样看我？……我都这样了你要怎样看我……我爹娘我舅舅我师父师兄要怎样看我……阿锦啊，我已经千疮百孔，支离破碎了……”
　　“我不在乎，”陆锦红着眼眶对她吼，“我不在乎！你再乱动我就扔你一个人在这了！”
　　楚肆儿怔然。
　　陆锦低头看着她肮脏的脸，只能瞧见那依旧灿烂的金眸，泪水大颗大颗地掉下来，砸到她脸上。“肆儿，我不在乎……就算是千疮百孔支离破碎的你……我也全部接纳……”
　　他飞快地吻了吻她的唇，紧紧地把她抱在怀中，跨上了一匹惊慌失措的白马。
　　陆锦牵着缰绳，白马高高跃起，他低头看见云川仍在殊死搏斗。他欲相助，云川却抢先道：“你们先行，我断后。”
　　“小川，你……”陆锦瞧着如有神助的云川，觉得自己留着也是拖后腿，扬声道，“你务必小心，我冥河等你！”
　　陆锦策马而去，云川拦在成千上万的鬼兵面前，渐渐力不从心。冥河姬匆匆赶来，大发雷霆，一只手穿透了云川的心脏，她抓了个空……那白衣少年转瞬间化作无数纸鹤，灰飞烟灭。
　　.
　　陆锦仓皇逃窜，穿过冥河到达人间时，只剩最后一口气。楚肆儿昏死过去，他脱了外衣裹住她，小心翼翼地擦尽了她脸上的脏污，坐在她身边静静等着云川回来。
　　他忽然想起什么，摸了摸胸口，那只纸鹤不翼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