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鱼》无邪酱

23、第 23 章

　　昏暗潮湿的地下囚牢，污言秽语如雷贯耳，楚肆儿蜷缩在角落里，额头滚烫，手脚冰凉。
　　冥河姬留下她，只是为了折辱她。那个女人看见她金色眼眸里的绝望痛苦，就快活得不得了。她昏迷的时间比醒着的时间长，白天是黑，夜晚也是黑，没有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一切都是泥潭。
　　牢门被打开了，走来一个穿着黑袍的青年。他捏住楚肆儿的下巴，往她喉咙里灌白粥。她的皮肤滚烫，而他的手指冰凉。
　　楚肆儿呛得连连咳嗽，一挥手掌打碎了碗。她浑身赤裸，匍匐在地，如同一只羔羊，又可怜又诱人。“我要回家，”她捂着胸口痛苦喘息，热泪不受控制滚滚而下，恶狠狠地大叫，“我要回家！”
　　回答她的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左护法擦了擦手指的白粥，吩咐道：“带去兽笼。”
　　兽笼一共有十五只笼子，囚禁着成堆的妖兽，它们拼死厮杀，最终活下来的那只可以得到自由。
　　自由？怎么可能呢？秀臣姑娘终生求而不得的东西，怎么能容许一群低贱的蠢物得到？最终活下来的，都被幽火烧成灰烬。
　　楚肆儿被丢进一只兽笼里，立即吸引了大多数妖兽的兴趣。她是人类，她的味道很美。
　　一只矫捷的猫妖蹬地跃起，獠牙锋利。楚肆儿扶着笼子，勉强撑着身体，她的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每呼吸一口气胸口都一阵难捱的疼痛，握紧长剑的手微微颤抖。
　　左护法说：“活着出来，你就自由了。”
　　楚肆儿已然耗尽力气，腿脚一软几乎跪地。她艰难举剑，把那猫妖拦腰斩为两断。她心里说，骗子！她已经从六只兽笼里活着出来了，等待她的只是下一只兽笼。一旦她成功地从十五只兽笼里活下来，那日便是她的死期。
　　当年秀臣姑娘等了十五日，每一天清晨满怀希望，每一天傍晚只剩绝望。煎熬困顿等到了第十五日，一颗心死得透透彻彻，十八岁生辰的夜晚乘着风落地，血液在青石路上溅成一朵凄婉哀艳的红玫瑰。
　　兽笼里楚肆儿凄惨尖叫，血如长河。
　　左护法吩咐一句记得收尸，转身离去。

　　冥河宽广，陆锦抵达鬼界时，躺在地上重重地喘气，头发凌乱狼狈不堪。若非备足了护身符和避水符，他早死在了半路上。他摊开手掌，纸鹤歪歪扭扭趴在他的掌心，湿透的翅膀裂了几道口子，左边翅膀直接断了，虚弱地不能飞起。
　　然而它身残志坚地扑腾，似乎要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呆着吧。”陆锦小心地把它揣进怀里，疾步如飞往那座森冷的冥河殿奔去。他愈发不安，假若师姐在别处求救而他恰好错过了呢？假若……他没法再回去了呢？
　　冥河殿周围布满境门，一旦踏入境门，便被吸入空境界。空境界种类颇多，有的为炼体之用，如泠雪境；有的为练气之用，如沉风境；而有的凶险至极，如破云境。
　　充当冥河殿守卫的是穷凶极恶的空境界，共六个，如盔甲般把冥河殿包围得滴水不漏。
　　冥河姬慵懒地倚靠在宝座上，白净温柔的男子轻轻给她捶肩，清新脱俗的男子跪着给她捏腿。
　　左护法道：“那丫头死在了第七只兽笼里。”
　　冥河姬瞧着自己鲜红的指甲，不咸不淡应了声，“尸体送到萧家，挂在萧家大门口，记得施法，十五天内不许任何人放下她。”
　　十五，成了执念。
　　左护法踌躇了下，低声道：“您已经在萧家门口挂过很多尸体了，萧郎君不计较，但萧夫人不是善茬，属下担心……”
　　“你担心什么？！”冥河姬一巴掌甩左护法脸上，伺候她的两个男子连忙垂手静立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本王就是要逼陈落雪那个臭-婊-子露出原形！一只骚狐狸也配进萧家大门，他萧郎君还真什么妖魔鬼怪都敢养！”
　　左护法嗫嚅道：“陈落雪……是人……货真价实的……”
　　冥河姬一记眼刀杀过去：“滚！！”
　　左护法连忙滚了。
　　片刻后，左护法又滚回来了。冥河姬一见他就来气，扬起巴掌就要打，谁料左护法往旁边一躲。
　　这一躲，躲出了惊心胆颤的味道。
　　冥河姬勾了勾手指，“过来，敢躲，你吃熊心豹子胆了？”
　　左护法连忙道：“女帝，属下有要事禀报，陆锦闯入了流光境。”
　　冥河姬冷笑：“这点破事也要麻烦本王？要你何用！”
　　左护法：“……”女人心啊，念叨了那么久，说忘就忘了。
　　陆锦与冥河姬有那么一些缘分，只不过这缘分是冥河姬单方面的。
　　约莫二十年前，一把年纪的冥河姬揣着一颗怀春少女的小心思，在街上优哉游哉瞎溜达，一眼就看上了一个人间少年。她许是抢人抢出了惯性，招呼都没打，麻袋一闷扛回鬼界。
　　那少年生得极美，唇红齿白，斯斯文文，一身书卷气，看得直叫小鬼们自惭形愧。冥河姬一看他就心痒痒，当晚按捺不住要成亲。当然，成亲这个形式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成亲之后做的事情。
　　少年微笑着说，他有未婚妻。
　　冥河姬问，她与未婚妻比如何？
　　少年笑而不答。
　　少年的笑温雅宁致，山巅初雪般干净美好。冥河姬心头一软把成亲的事情先放一放，决定以美好德行感化少年。左护法当时就笑得满地滚，哈哈哈哈，美好德行？哈哈哈哈，感化？到底谁才是需要感化的那个啊？
　　冥河姬赏了他最喜欢吃的巴掌后，他闭嘴了。
　　少年胸宽似海，鬼窝里也能自得其乐。他托小鬼带些书看，他吩咐的时候温文尔雅，笑如春风，眉眼灿若星辰，讨鬼喜欢极了。小鬼痴笑，出门连撞十根大柱子。
　　那少年不同于争奇斗艳的胭脂俗粉，而是从容淡然地如一片深山秋叶。他时常倚在窗边，身材修长挺拔，手里执着一卷书，偶尔蹙眉沉思，偶尔张望远山。窗外植着几株花树，幽香暗影，浅浅浮动。一些小鬼躲在树底下偷看他，他觉察到了，便投以微微一笑。
　　小鬼们真是欢喜他极了，满地打滚求冥河姬赶快把陆潮生吃干抹净，它们说：“那可真是一个上天入地也难寻的好哥哥哩！要不是碍着您，我们早把他扒干净尝尝鲜了哩！”
　　窗台读书的陆潮生听了这句话，眼皮跳了几下。
　　冥河姬晚宴后飞向临空台跳了一支舞，身段柔美，容貌倾城，眼角斜斜飞起，向陆潮生眨了个柔情蜜意的媚眼。无数小鬼叠罗汉趴着窗户看，看得痴了，被左护法一根竹篙全撂了下来。
　　“公子，你觉得如何？”冥河姬柔软的娇躯贴在陆潮生后背上，她穿着薄薄的紫色轻纱，柔美的身躯隐约可见。她魅惑天成，他眉眼温和。
　　冥河姬冰凉的手指抚过他的手背、手臂、肩膀，隔着衣服挑逗，忽而把柔若无骨的手伸入了他的衣襟，在他温热的胸口流连。
　　“我觉得你很好，”陆潮生侧过头，两人视线相撞，近在咫尺，他微微一笑，她笑意更甚。
　　他接着道：“只是有一点不好。”
　　冥河姬连忙问是哪一点，她可以改。她蹭着他的后背和脖颈，灼热的呼吸喷薄在他耳边，亲吻他的耳垂和侧脸。
　　少年笑得温和而薄凉：“你不是我的未婚妻。”
　　我觉得你很好，只是有一点不好，你不是我的未婚妻。
　　你再怎么好，我不能娶你这点，永远改不了。
　　冥河姬猝然惊醒，怔怔地凝视陆潮生。她还是秀臣的时候，渺小无比，得不到一颗真心；她成了冥河姬，万鬼之王，仍旧得不到一颗真心。
　　世上的男子爱着好姑娘，而她永远不是好姑娘。她的天真和纯洁在十三岁那年被亲生父亲卖进青楼的那一刻，就坠入山崖粉身碎骨。
　　“我会送你离开。”冥河姬圈着陆潮生的脖子，深深地拥抱，似乎想要为自己寒凉的一生索取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陆潮生微笑着说：“多谢，我会记住你的恩情。”
　　“我喜欢你。将来你若有女儿，我便竭尽全力为她谋一个好夫君。”
　　鬼王谋的好夫君么，不敢恭维。陆潮生哑然，心说：“不必，多谢。”
　　“将来你若有儿子，本王排除万难也要把他睡了。做不了你妻子，就做你儿媳。喊不成你夫君，也要喊你爹。咱们总要沾点亲戚关系，我才安心。”
　　陆潮生：“……！！”
　　趴窗口偷听的左护法：“……！！”排除万难？？她还很骄傲嘛？！
　　冥河姬信守承诺送陆潮生离开鬼界。那几年她常常叨念着陆潮生有没有生儿子，比陆潮生他爹妈叨念得还勤快。每次左护法探明敌情回来，都是义正严明一口咬定：“没有！绝对没有！”
　　陆潮生婚后第五年，终于熬不住父母以死相逼，生下了一个婴孩。儿子……？得知自己孩儿性别的那一刻，陆潮生仿佛苍老了十岁。
　　冥河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从人间把那婴孩强抢过来。左护法崩溃大哭：“人家还未满月！！！”
　　而后左护法疯狂地为冥河姬物色新欢，但凡有几分姿色的都塞她面前过过目，冥河姬果然念叨地少了，偶尔问一句“我那小夫君还好么？”
　　左护法顿时警铃大作，痛心疾首：“人家还穿着开裆裤啊！！！”
　　陆锦大概一辈子也没有想过，自己从出世开始，就被鬼王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