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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赴宴奏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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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烟居的宝贝南蘅消失了一天一夜,可急坏了老鸨,一晚上没合眼。第二日见到她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哎哟一声就惊呼出来,立即上前扯了她拖进去。
萧萧连夜将假面做好了出现在此处,等的就是这一幕。她一面假意应和老鸨的各种话,一面留意着玉烟居里的一人一物,不到片刻工夫,心里已经大致有数。
这老鸨会如此着急,除了南蘅本身是她的摇钱树意外,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今日是朝廷中某位大官的寿宴,特地点了南蘅姑娘去宴席上弹琴。这马上邀请的人就要来了,姑娘自己却不见了,一旦问起来,她这个“妈妈”可要如何交代?还好,幸亏她回来了!哼。
萧萧早就知道此事,也意图以此作为接近猎物的突破口。
能让君少行在意的事情少之又少,但无论如何她也得赌一把……
今日过寿的这位官员乃是当朝次辅,姓袁名艮字怀远,听说和君少行来往神秘。首辅大人就算性子再怎么冷清不近人情,这位下官的寿宴应该还是会赏脸去的。只要能和他碰面,她就有办法打入。
前来接她的正是陈安公子。
她罩上了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一条玉带束得纤腰楚楚,柳枝般轻柔曼妙。着了蜀锦做的鞋子,耳上带了两颗颜色浅淡的玉珠,戴好帷帽,怀抱着七弦古琴,随陈公子并他的一众侍从踏出玉烟居的大门,上了一辆豪华马车。
空气里都隐隐飘漾着她衣上发间的幽香。那是一种淡雅清冷的冷香,并不浓烈,但闻着叫人格外舒心。
马车上的这位女子看上去,任谁都会以为是刘南蘅本人无疑。那楚楚动人的柔态、一颦一笑的微妙,竟比昨日那个失踪前的南蘅更多了几分味道。举手投足间并无丝毫拘束不安,竟隐隐透出大家风范来。
上车前她和“陈安”对了一下眼神,心想陆欢竟手脚这么快,昨夜怕是故意没告诉自己。不过今日看来,他扮演的这位陈公子也挺像的嘛。
马蹄噔噔,辘辘向一座豪华的府邸驶去。在宽敞干净的车间内坐着,她心中竟莫名生出几丝不安分来,甚至有些空落。
如果君少行真的就是君如忆,她待如何?
罢了。在没有得到答案之前,何必让自己苦恼。叹息了一番,垂下眼眸,纤手抚摸过古琴的琴弦,触感冰凉而微妙。又摩挲了一会儿琴身,心知此乃梧桐木。
感觉不过片刻功夫,马车已经停下。她听到外面的声响了,这时马车外的丫鬟为她掀开车帘,搭手让她下来。
脚步停在一座气派的府邸门前。黑漆大门,朱红牌匾,仆僮侍卫站了一地。
“姑娘请。”有人在旁说道。
她和陆欢一起进去,见了一些人,又在偏厅待了一会儿后,方有丫鬟来传话让入座。
坐席在设正厅内的两侧,每桌上都摆着佳肴美酒。不用说,刘南蘅这个被请来弹琴的艺伎位置肯定在最末。她从容地走到那个属于自己的位子上,和其他来客一样规规矩矩地坐下。眼风悄悄扫过,似乎并未看到那个首辅大人——宴会已经要开始了,为首的位子还空着,想必就是留给他的吧。
又等了一会儿,坐于主位袁艮再按捺不住,宣布了宴会开始。
君少行该不会不来吧?她心中暗想。他要是不来,那她所做的一切全都白费了,待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
可他若真的不来她又能怎么办呢。南蘅已经赴宴,自当表演完她的音乐。
歌舞一项接着一项,众宾把酒祝福寿星,场面很是热闹。但为首那个空位子看起来就十分叫人扫兴。那些人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心里还不知怎么想的,说不定正对这位答应了赴宴又不来的君大人犯嘀咕呢。她想。
此时的她还未深入朝堂,并不知君首辅在这其中地位。概括地说,这位大人就是一个位高权重又十分任性的存在,虽说他不在意名声,但凡他想办的事情没人敢说一个“不”字,凡他做出的行为也没人敢置喙。想杀他的人很多,但他要想杀掉谁也是十分容易的事儿,只要他微微动了这心思,第二日对方便会尸骨无存。
作为背靠首辅好乘凉的君党成员袁大人来说,对方能在百忙之中答应他前来赴宴已经是很大的面子了,他若不来或者迟来,他也根本无话可说。首座那个地方,哪怕是为等待他而空了整场生辰宴,也是理所当然的。
宴会进行到一半,袁艮环视下方宾客,这才忽想起了刘南蘅,挥袖一笑道:“袁某今日有幸,特地请到了玉烟居的南蘅姑娘前来奏乐庆祝!”
“是啊,咱们都快把南蘅姑娘给忘了!”一人附和道。
此话一出,众宾的目光纷纷转移到她身上。萧萧闻言优雅地起身,走到中间行了一礼,浅笑着道:“承蒙大人抬爱,南蘅今日献丑了。”
面上从容,心里却不禁烦乱。这君少行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等她曲子谈完了他还没来可怎么办?
然眼下,她也只能弹琴了。
七弦古琴架于中央,她清雅地坐下,心头莫名划过一丝哀伤忧愁。琴曲诗画,她有好久没有伸指触碰了呢……
扬手轻落,一拍古音蓦地落下,宛若大地上溅开的晶莹水花。
起初几音还有些生涩,后来手指便灵活了起来。昔日弹琴作画那熟悉的感觉似乎又回到身上,跃动着感动、欣喜和忧愁。
四围寂寂,她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于清新风雅的竹林里,身旁没有一人。此时这里的酒宴、华丽的灯火,全都荡然无存。
琴声若流水,而这水的流向、缓急,全凭弹琴人的一双素手决定,竟是潇潇洒洒,自在清越,别出另一番境界。其音之状也,蔼蔼浮浮,联翩飞洒……岁将暮,时既昏,寒风积,愁云繁。
夜幽静而多怀,风触楹而转响,月承幌而通晖,庭鸳双舞,云雁孤飞,霜雪交积,枝叶相违,骋遥思于千里,愿携手而同归……
满座皆惊,鸦雀无声。
一惊一青楼歌妓竟能弹出如此意境高华之曲,二惊此她竟在生辰宴上不奏喜乐而述哀曲,三惊她气质优雅脱俗,从容练达,丝毫不似风尘中人。她弹琴的时候,仿佛天地光华都集于一身,令人不忍直视。如此妙人佳曲在一朝廷高官的生辰宴上弹奏,还真真不是地方,可惜了这等绝好的音色。
这样的乐曲该在高山流水间弹奏,该在竹林邺下咏叹,该寻觅两三知己,静坐聆听,不该搬到这庸俗之地来让在座的心思不纯的宾客自惭形秽。
她在搞什么?!
袁艮喘着气看着下头那位气质出尘的女子,正要出声令她停下,刚刚张开口,声音却突然给噎了回去。
厅门打开了,远远地出现一个颀长的身影,款款渐近。
他好像是循声走来的一样,脚步恰好踏着她琴曲的节拍,步步生莲。
君少行清冷幽深的眼瞳似乎被什么东西打碎了,若隐若现地闪出点点星子的光芒。一瞬间,像星沉海底,雨过河源,冰寒之意渐渐化开,散落在周遭的空气里,慢慢靠近她的琴音。
青白色的佩玉,在腰间光华流转,盈盈耀眼。其下银色的流苏垂直而下,随他的脚步在干净的衣摆间微漾。
他好像隔着星辰大海向她走来,在离她身后有一点距离的地方停住,恰见她妙手挥弦,朱唇轻启,声若天籁:
“曲既扬兮酒既陈,朱颜醉兮自思亲。君宁见阶上之白雪,岂鲜耀于阳春……”
连音挥洒一片,华美如一瞬昙花,骤然间又跌落下去,委于尘埃。一个飘零的尾音于曲子最末落下,像背阴的墙面上一点泪水的暗痕。
芬芳随风而散。她收了音符,这时才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走来。
“节岂我名,洁岂我贞。凭云升降,从风飘零,值物赋象,任地班形……纵心浩然,何虑经营。此曲如春花散空,不着迹象,又如天风海涛之曲,中多幽咽怨断之音,可是‘有情万里送潮来,无情送潮归’?”君少行淡然清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飘入她耳中,却是一瞬的怔然。
这声音很熟悉,只是相比以前少了几分稚气,愈发清冷了。
真的是他么?她甚至有些不敢回头。
不,她这是怎么了?
君少行来了,他来了!现在是她最好的机会啊!她到底在想什么?
“回大人,此曲名为《白雪歌》。”盈盈转身,轻柔一礼若海棠之瓣。眸光渐渐抬起,一点不易察觉的波动落入他幽深的眼底。
居然真的是他!!如忆哥哥……
短短五年,他已经是内阁首辅了?
此刻萧萧内心里掀起了涛天巨澜,可眼前的事实容不得她逃避,只能面对。
眼前这个少年,让她甘心付了最好的年华,许下最真的心愿,也与她之间隔了血海深仇。五年前他奉旨抄了她的家,而现在,她身负刺杀令来设相思局索他的命……分明是竹马青梅,却偏偏各在天一涯,重逢之时竟是这般画面,难道是宿命轮回?
“好曲。”君少行并不知她内心波澜,只淡淡吐出两字。
满座愕然。能让君首辅开口说一个好字,可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袁艮原想说这刘南蘅几句让她换个欢快的乐曲弹,一听君少行竟这样说了,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附和,又忙笑道:“君首辅,您可算来了!快请入座!”
君少行抬起步子,眸光在她身上飘过,带了些许耐人寻味的味道。
眼见着他就要走过去,擦肩的一瞬,她骤然间扬手,将那古琴狠狠摔在地上,“啪”地一声,珍贵的琴赫然断成两截。
满座皆惊。
这个南蘅姑娘今日的种种表现,每一样都太出人意料了。
果如她所愿,君少行给这声铮铮琴响绊住了脚步,回过身来。
“你做什么?”一向波澜不惊的语气里,竟听出了些许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