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策藏·为祸》小莫离

38、三十八

　　“霜尽，我怎么看你这几天有点闷闷不乐的？怎么了？”
　　叶霜尽正盯着脚下发着呆，几乎要脱离于周围环境，此时江湄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一个激灵，终于回过神来，“啊？没、没有……”
　　江湄眨眨眼，觉得叶霜尽大概有心事。刚心不在焉地回答了自己，就又低下了头——
　　叶霜尽和陆玄卿通信着，一时太过专注于查卫应成的底子，又在白马寺与城里的浩气盟据点两者间辗转，忙碌之际却总是觉得缺了什么，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原是这几天几乎没怎么与沈袭云说上话。
　　此外，查卫应成的事情，并没有太大的进展。
　　虽探听到了卫应成与叶护有个“约定”，之后叶护却并未再往江月楼，仅是深居回纥本营，卫应成亦敛了行踪，“约定”无从查起。另外一个线索“族人”，又听沈袭云与他提到，他极有可能是隐藏身份，“卫应成”三字说不定并非是本名，如是家族亦无从追溯。
　　一方面是追踪受阻，一方面，白马寺里的难民，这样无休止地接收也不是个办法。
　　沈袭云今日来到白马寺正是为此。
　　叶霜尽回头望了望佛堂方向，里头的谈话似乎刚刚结束，沈袭云从里面走了出来。甫一对上小少爷的目光，那人便立刻扬起了满脸坏笑，前来打趣他道，“末将这便回城里头办些事，正好缺个跑腿儿的，霜尽少爷您看？”
　　吊儿郎当的腔调让他听着正要发作，可鼓起的腮帮又泄了下去——才注意到沈袭云眼圈深了些，有些陷了，便醒悟过来对方是这几日都没睡过，心里顿时便有几分疼惜了。
　　若非是要沈袭云亲自去处理的事情，叶霜尽倒想代劳。只可惜这洛阳城的局面，动辄军官大臣，又或是富贾商户，叶霜尽明白，自己这般没有心计亦不懂门道的人，是派不上用场的。
　　“沈大将军心可真大，张口便要小爷我给您跑腿儿。”叶霜尽吐舌做了个鬼脸，话是这么说，可还是跟了上去。
　　沈袭云便笑道，“那小少爷跟着我作甚呀？”
　　小少爷去抚了抚里飞沙的鬃毛，对着温驯的马儿“嘿嘿”傻笑了一阵，“我就顺个路。”
　　两人正打算动身，叶霜尽却忽然觉得袖角被人轻轻牵住，回头一看，原是程启月想要同行。

　　“要霜尽哥哥陪你么？”
　　叶霜尽不太放心，便蹲下身问程启月。小姑娘却是笑着摇摇头，亮莹莹的目光仿佛是在答复叶霜尽“不用担心”，于是叶霜尽便放下心来，叮嘱了一句道，“启月乖，买好针线就回来找我们，别乱跑。”
　　程启月点点头，转身往裁缝铺子那方向去，过了街。
　　正逢沈袭云从身后宅邸中走出，叶霜尽见户主并未随行，便猜大约是谈事情没谈拢，这是今日他们回洛阳城拜访的第五家了，沈袭云操心的事情看来并不顺利。
　　“启月呢？”沈袭云结果里飞沙的缰绳牵在手中，顺口问了一句，面上仍旧像无事烦扰。
　　“帮阿湄买针线去了，一会就回来。”
　　“针线？”沈袭云唇形顿了一会，便问道，“是棉衣需要缝补？要不这趟再购置些回去？”
　　“不是的不是的，是他们几个在学刺绣。”叶霜尽见沈袭云误会，便摆手解释道，“就前几天我们救下的叫鹊儿的小姑娘，她是宫里绣女的遗孤，刺绣活儿特别好，寺里的姑娘们都在跟她学女红，阿湄也学了。”话落，叶霜尽便往衣层里摸了一阵，不一会儿寻出一块帕子来，将上面绣着的图案给沈袭云显摆，笑道，“看，阿湄绣的。女孩子家就是心灵手巧。”
　　帕子上是一片枫叶和一片银杏叶，绣工算不上登峰造极，但也是极好看了。
　　叶霜尽低头看着帕子上的图案，未注意到沈袭云已然怔住，他却像只小麻雀儿似得呱唧呱唧地说个不停，“阿湄给我们都送了，承礼那条上面绣的是刀和盾，郭丰那条是花和酒坛，还给启月送了一条，上面绣了只小松鼠，特别可爱，活灵活现的……”
　　“哈哈哈……”
　　沈袭云的笑声传了过来，叶霜尽抬头见对方是这反应，正疑惑着究竟是哪里惹对方笑了，一皱眉，本要开口问的，可沈袭云却是先他一步，凑了过来，往他脸上亲了一口。
　　叶霜尽吓得一愣，在原地傻了一会儿，登时涨红脸，骂道，“你这人，有病！莫名其妙……”
　　沈袭云也不辩驳，只合眼道，“多谢小少爷的提醒。”继而抽去了叶霜尽手里的帕子，转过身挥了挥手，“这帕子先借我一用，我再往前头那街上的成衣铺跑一趟，你和启月等不及的便先回去——”
　　尾音还未消失，沈袭云便匆匆忙忙翻身上马，策了缰绳远去了。

　　“这块得重绣。大家伙儿手脚麻利着点，赶不上工期，我可发不起月钱。”
　　粉衣女子穿梭于织坊中，往赶工的姑娘们那多叮嘱了两句，却也不忘手轻轻抚着怀里的婴儿，换了温柔的语调，哄道，“宝宝乖——娘亲忙——”
　　那怀里的婴儿嘴里咿咿呀呀了一阵，却是不哭不闹，不一会儿，又转过去去看外头，将小手伸出，好似想要触碰什么。粉衣女子便随之移过了目光，只见一天策将军笑眼盈盈地站在门外头。
　　“哟，袭云小将军怎的有空往我这执梨坊跑？”女子嫣然一笑，伸手招来侍女，将怀里婴儿交予侍女抱着，走上前向沈袭云调侃，“我这只管绫罗绮裳，做不了您那寒光银甲。”
　　“夫人说笑了，末将几时说我往这是来订做衣甲了？”沈袭云拱手一揖，先行向对方问候道，“夫人近来可好？这成衣铺子的生意，做得可还顺利？”
　　苏梨约知晓这沈袭云这后辈的脾性，表面上看着对自己恭恭敬敬，背地里保准又在打什么算盘，这会儿自然是在套她的话了。她便请沈袭云先行入偏厅坐下，吩咐人端了壶茶来，“袭云小将军，还是有话直说罢。”
　　沈袭云便作为难状，恳求道，“实不相瞒，末将今日登门拜访，乃是有事相求。”
　　苏梨约哭笑不得地叹了一声，“梨约欠过小将军人情，既小将军开口相求，力所能及之事，梨约自然倾力相助。”
　　沈袭云得了苏梨约这句话，就顺理成章开了口，“这洛阳城收复之后，回纥人在城里四处劫掠，许多姑娘们不甘被掳走，便只能向我等寻庇护收留……”
　　“小将军且慢。”苏梨约听出沈袭云那话里意思，便合眼呷了一口茶，笑道，“小将军应当清楚，我这执梨坊做的是生意，我苏梨约也是个好计较盈亏的人，小将军若要我做慈善，那还是，建议小将军，往城东白马寺去。”
　　到底对方也是个曾在阵营里头混迹多年呼风唤雨起的主子，果真不太好对付。沈袭云自知心里打算被苏梨约识破，但毕竟他还留了一后手，不至于立刻被回绝赶客。
　　沈袭云同样挑了嘴角，先赞叹道，“不愧是凌夫人，精明、机敏，叫末将自愧不如——”话语停顿片刻，沈袭云又倾身凑近一些，仿佛在看外头女工忙碌的景况，“夫人这铺子，生意竟这般红火？”
　　“托各位将军们的福，将那些狼牙莽汉赶出了洛阳城后，生意自然好了起来。”苏梨约也不掩饰，“这不，前几日才接手一笔大单子，有一大户要赶制过冬的袄子，只是客人要求的花式有些繁复，我这手底下的人，都快要忙不过来了。”
　　沈袭云原只是计划着给滞留在白马寺的姑娘们找一个正当的营生，可以缓一缓白马寺和浩气盟那方的压力，亦不至于让那些姑娘们在避过这阵子之后就继续无家可归，想不到苏梨约此处为难，是正中他的下怀。
　　“不知夫人，可否需要增添些人手？”
　　沈袭云稍稍压低了声音，见苏梨约注意力被引了回来，便取出了他先前借叶霜尽的帕子，递给苏梨约。苏梨约将上头绣着的图案用目光细细描摹了一遍，心底有些吃惊，也觉得自己是栽进沈袭云下的套里，但却不得不服气。
　　“袭云小将军在这等着我呢？”苏梨约眯起眼来。

　　此间沈袭云离开，叶霜尽干等着无趣，索性便去接了程启月。沈袭云之前说过让他带着启月先回白马寺去，可他实际想法是等沈袭云谈完。他依稀记得沈袭云说是要去成衣铺子，他向旁人一问，乃至这边最大的一户叫做“执梨坊”，于是便带着程启月找过去了。
　　到了地方才发现，这执梨坊真正是大商铺，门口都立着侍女。
　　叶霜尽和程启月便由人引了进去，在大堂里等着。偏厅就在一侧，隔了一道水晶帘，帘后远远的那道红影，便是沈袭云无误了，看样子是在和老板娘谈话。
　　小少爷本无意要偷听谈话内容的，可出于好奇，仍是凑了过去。
　　哪知他这往前一凑，便望见那粉衣的七秀女子媚眼盈波，伸手搭在沈袭云肩上，惊得他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正六神无主时，又依稀听得那女子确是说了句什么“到里头去”、“许久不见”、“好生款待”之类的词句。
　　小少爷立刻丢了理智，一怒之下拨开帘子便往里闯了进去，大喝一声道，“成何体统！”
　　“……”
　　里头两人齐刷刷望向突然出现的叶霜尽，先是发愣，又不约而同地“噗嗤”发笑起来，好似叶霜尽才是最有趣的那个。
　　“你……你们？”
　　叶霜尽皱着眉不明所以，正想要问点什么，帘外忽又传来哭闹之声，只见侍女抱着一婴儿跑了进来，向苏梨约道，“夫人，宝宝突然就哭闹了，我这怎么哄也哄不好，怕是想爹娘了——”
　　小少爷眨着眼睛，看了看那婴儿，看了看沈袭云，又看了看苏梨约，然后用自己可怕的联想方式恍然大悟了过来，继而满脸如五雷轰顶似得表情，指着沈袭云，气声道，“沈，沈袭云，想不到你竟是这种人……”
　　他一面后退，一面痛心地说着，但又好似不忍心把话说完，最后转过身，牵起同样不知发生了何事的程启月便走了。

　　“哈哈哈……”
　　苏梨约本是捂着嘴笑，如今依然是捧腹朗笑，过了好一阵才缓过来气儿，站起身接过婴儿抱在怀里，又对沈袭云道，“小将军，你那小媳妇儿可是误会大发了，人跑了不去追？”话落又讪笑了两声，继正事说道，“你说的那些绣女，我可先接下，绣得好便留下，绣不好的话，将军可要来将人领回去的。”
　　“多谢凌夫人——”
　　沈袭云向苏梨约躬身作揖，便提步要去追叶霜尽，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多留了一句，“夫人想要斗酒，便等到这战乱结束之后罢，回头我在军营里见着凌将军，会替夫人催他捎回家书的。”

　　“噢……噢……这样啊……”
　　叶霜尽听完沈袭云的解释，才知道自己闹了天大的笑话，于是羞愧地无地自容，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对不起……我……我这就折回去给人家道歉！”
　　“诶诶诶。”沈袭云赶忙拉住叶霜尽，“别了，那位前辈也不是会在意这些的人。小少爷不误会我便万事大吉。”
　　叶霜尽过意不去，便憋着气不敢说话，沈袭云无奈，笑着扯开话题，“我还有几家商户要跑，霜尽少爷呢，替我先回寺里头问问那些姑娘们的意见，愿意来找个营生的，我便择日将她们送来，不愿意的我另寻他法。”
　　“噢，噢，我这就回去问——”叶霜尽连连点头，于是两人暂时分别，往不同的方向。

　　叶霜尽带着程启月离开洛阳内城，行至郊外，转过石桥，却不知另有他人已然躲藏在远处，紧盯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