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策藏·为祸》小莫离

37、三十七

　　“……”
　　在回纥侍卫话语落下之后，叶护眯起眼睛，沉重的呼气声落在死寂的屋内，任谁都能听得出当中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回纥侍卫原还有话，见王子如此情绪，便立刻刹住口，维持跪姿，不敢再说。
　　怎知叶护却仍是沉着声询问他，“那些人，还说了什么？”
　　“他……他们……”侍卫不敢大声，迟疑地停顿了许久，最后一咬牙，紧闭眼睛，壮了胆子向叶护开口，“他们说……他们只知大唐有铁骑天策、玄甲苍云，从未听闻过我们……回纥……”
　　“岂有此理！”
　　叶护一吼有如暴雷当头轰响，惊得屋内大小侍、婢纷纷跪伏在地，连帘后的姑娘们也吓得立刻停下歌舞奏乐。向他汇报的回纥侍卫，亦将头压得更低，抱拳示礼的双手竟是抖得不成样子。满屋下属皆骇得噤声屏气，正待迎王子叶护的发作之时，却听得王子挥袖迈步之声。
　　“去。把卫应成喊过来。”
　　“是……是！”侍卫声音发颤地领了命，慌慌张张便爬起身撞出屋去。

　　“喵呜——”
　　叶霜尽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些，四下转了一圈儿没见到陆玄卿人影，便在树下等了一会儿，不过多久，便听闻树上传来了猫叫。他抬头见到棉花正蹲在树上，亦觉察到他人的气息，回过头时，陆玄卿已然站在身前了。
　　“小少爷要我办的事妥了。”陆玄卿扬了扬嘴角，与叶霜尽道，“跟了他三天，发现他经常去江月楼。”
　　“江月楼……？”
　　他微微皱了皱眉，心底疑惑了一阵。江月楼是个消遣的场所，卫应成此人并非像是会贪恋美色的，卫应成没理由频频出入烟花之地，当中必有蹊跷。
　　叶霜尽放下思绪，先向陆玄卿道，“多谢，辛苦了，陆兄。我前去探一探。”

　　毕竟这会儿并不像上次那回似得仅是达官显贵，守卫自然是没那么森严了。叶霜尽偷溜了进去，在楼里面摸了一会儿，果真瞧见了卫应成进了某间雅阁。
　　叶霜尽本想着靠近去听，差点迈步子出去，又猛然发现见房顶上几个暗卫蹲着，于是立刻藏回了灌木丛里面。他将枝叶拨开一点露出一只眼睛，仔细一瞧，那些暗卫可不就是之前在街上堵他的那几个回纥王子的部下。也就是说，卫应成见的人，乃是回纥王子叶护了。
　　但这灌木丛好歹与楼阁有着一小段距离，实在是没法听清里头人在谈什么。再靠前怕是有打草惊蛇的可能，如果想听清谈话，只能从楼里面进去，起码到临着雅阁的位置。
　　叶霜尽想到这里，恍然忆起来，方才陆玄卿在自己动身前提醒过一句。
　　“姓沈的说，那天你在擂台上出过风头，江月楼里面这阵子又多回纥军的人，你若想探卫应成的底，建议你换个身份好行事。”
　　沈袭云的意思莫不是让他乔装潜入？
　　可是江月楼里头，除了伙房和一些负责体力活的壮丁，其余的下人……都是侍女啊？
　　叶霜尽想到这里，脸色一阴。

　　江月楼里新来了一乐伎，彼时姑娘刚被点了名去演奏琵琶乐，便先行在屋内描妆画眉，怎知正巧从镜子里看见外头猛然翻进一个大活人来，姑娘一惊匆忙站起身，正要开口喊“非礼”之时，对方却先急惶惶伸手过来捂住了她的嘴。
　　来者拿食指抵在自己唇前，气声道，“嘘——！别出声！我不是采花贼……没恶意的，就想请姑娘帮个忙！”
　　“唔……”
　　这姑娘听得此人声音，只觉耳熟得很，便疑惑着定睛一看，对方眉眼面容，真真是救过自己的那位公子。姑娘便眨了眨眼，停下动作来。待叶霜尽松开她，她也轻声唤道，“是……叶公子……？”
　　“嗯？”叶霜尽指了指自己，惊讶道，“你认识我？”
　　“公子于清荷有救命之恩，清荷不敢忘记！”清荷说着便屈膝想要跪下，叶霜尽受不得大礼便赶紧扶住对方，也听那清荷姑娘说道，“公子将清荷从回纥人手里救出，清荷无以为报……”
　　“诶诶，清荷姑娘别哭，这么好看的妆容哭花了不好！”
　　叶霜尽开口劝住，仔细瞧了瞧对方面容，觉得是有些熟悉，这才想起这位姑娘的确是在白马寺里暂避了一阵子。是熟人更好，他正打算请求人家，清荷却先抹了抹眼泪，问他道，“公子方才说要清荷帮忙？是什么事情？清荷一定倾力相助。”
　　他伸手抓了抓自己脑袋，颇有些不好意思，良久，才启唇唯唯诺诺道，“其……其实是这样的……”
　　叶霜尽原先就觉得这事情太难以启齿了，清荷替他挽发髻时他便垂下头羞愤不已，却听得清荷唤他道，“叶公子，把头抬起来些，清荷再为你擦点脂粉。”
　　“啊……”叶霜尽张了张嘴，堆满脸的心虚，“不……不要了吧……”
　　清荷却嗔怪道，“叶公子既下决心要扮成姑娘家，自然得扮得像一点，免得被那些个回纥人识破了不是？”这番话落，屋里的几个立侍姑娘都围在他身旁掩着嘴偷笑着，便叫他愈加浑身僵硬，巴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真心是怕了姑娘家这描眉点花的事情，憋了许久好容易听到清荷道了一声“好了”，叶霜尽睁开他紧凝的眼，却只看见铜镜里倒映出一个连自己都不认得的自己来。
　　清荷见叶霜尽被自己惊得半晌说不出话，便从旁笑着添了一句话，“叶公子这般装束，真该让沈将军过来好好瞧上一番。”
　　怎知一提起沈袭云，叶霜尽立刻红了半边脸，慌慌张张地反驳回去，“叫他看作甚！他净把我往火坑里头推……我……”话语至此，小少爷恁是像个羞得不敢抬头见人的姑娘了，良久才低着声音，“我这副模样要是被那家伙看见不得被他笑话死……”
　　“怎会？好看着呐！就是……”清荷又站起身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叶霜尽，最后目光停在叶霜尽胸前，才知违和所在，便又回头向身后的侍女唤道，“替我找两垫子来！”

　　有句老话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可还有句老话叫“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这风月之地的姑娘们穿的绮罗不比他们习武之人穿的衣衫，裹着胸，肩、腰处却是空荡荡没有了平日的收束感，让他感觉颇有些不自在，唯一的好处只是那广袖和入群能遮着些他身上的肌肉。
　　侍女的扮相让叶霜尽只能立在叶护那间雅阁一侧候着，不过刚驻足，便听见了里头人谈话的声音，虽隔着水晶帘算不上清晰，但已然能听个大概。
　　“殿下可曾料想到？神都洛阳，风云齐聚，不止是官军，连这些江湖人，也未曾向您低头。”
　　是卫应成的声音，好一番挖苦叶护。不过这前半句话说完，在叶护要大发雷霆之前，卫应成又开口转了话锋，“不过王子殿下应当清楚，这前前后后，是何人在作祟。”
　　叶护沉默了片刻，便冷哼一声，“沈袭云。”
　　对方敌意昭然，叶霜尽稍稍皱了眉，不得不警惕起来。
　　只听叶护咬牙切齿，继续说道，“阳奉阴违，再三戏弄我回纥王族，欺侮我回纥军威，此人也是……好大的胆子。”
　　卫应成却反而笑道，“若说这神都是棋案，那么沈袭云确是位好手。”
　　“想不到卫先生倒是挺赞赏此人。”叶护言语颇为轻蔑，旋即又压着声音，“卫先生不会是坐这大唐游骑将军的位置坐得太安稳，忘记了我与将军的约定吧？”
　　叶护这话听得像是在质问卫应成，如此说来里头的气氛也算不上融洽。卫应成话里有话，包藏祸心，叫叶霜尽不得不防，却又无从下手，直到他听叶护说到与卫应成另有约定。
　　思绪一断，听卫应成在此时答话，“事关族人，卫某自不敢忘记。”
　　族人？
　　叶霜尽第一次听卫应成提到这个字眼。他记起卫应成刚来到浩气盟时候的光景，从那时起卫应成便看上去总是一个人在行走着，实际上也对同袍有所保留疏离，这样的一个人，原也是有自己的家族的吗？
　　那么他叛逃浩气盟，叛逃天策转投狼牙，又忽然归顺李唐，这一切反常举动，可否会与他口中的族人有关？
　　来不及有沉思的空暇，便听见叶护又问，“那卫先生是何意思？”
　　“末将的意思是……”卫应成话语停顿，再开口时，声音更是阴沉，“世事如棋而又非棋，任谁都无法只手遮天。纵是他沈袭云，也决计有算不到的步数。”
　　“那么便请卫先生，莫要敷衍我。我说过，回纥人耐心不好，我不会等到李唐王室来出面周旋，同样，卫先生，我亦不会等你太久。”
　　叶护声音傲慢，出口的一字一句，便像是悬在头顶的利剑，让叶霜尽听得如坐针毡。
　　“必须让李唐的人知道，欺我回纥，便只有死路一条。”

　　那两人的对话至此便停了，叶霜尽往里面瞟了一眼，见卫应成似要走出来，便赶紧屏气低头，等卫应成从身边过去然后走远，才敢往旁挪动步子离开。
　　他谢过清荷姑娘的相助，匆匆换回了自己的衣物，便背着剑翻墙离开，直往沈袭云府上的方向一路狂奔，怎知最后在对方府邸门口这条街上迎面碰上一人。
　　叶霜尽跑得风风火火，突然拐过来见着有人，自然给吓了一跳，来不及刹住步子便与人撞了个满怀。对方一只手本是牵着马儿的缰绳，转而来扶住他，那身后的马儿自然也就跟着啸了一声。
　　“嗷……”
　　他嚎了一声，睁开眼睛，看见是沈袭云。
　　对方有些哭笑不得地盯着他的脸看，良久，牙关才挤出一句话，“霜尽少爷你这是……去烟花楼阁偷腥，被人追了一路？”
　　“啊？”
　　叶霜尽一拧眉，沈袭云这句不明所以的话让他四下找不着北，险些没忘了自己是来找沈袭云做什么的，于是他忙就着正事与沈袭云说道，“不是，我去了趟江月楼，听见叶护和卫应成……”
　　话说到一半，对方的脸却是忽然凑近。叶霜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觉得唇上被人叼住，对方的舌飞快地舔吮过唇齿。
　　叶霜尽惊得慌慌张张伸手将人推开，“干什么你……？”
　　对方眯着眼睛看了看小少爷唇角残余的胭脂，啧啧了两声，语调也有些含糊，“哦，江月楼啊……”
　　兴许是被对方的目光盯得发怵，叶霜尽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抹了抹自己唇边，这才发现，方才立刻的时候走得太心急，扮侍女时在唇上抹的胭脂都没擦干净，现在被沈袭云尝去了。
　　小少爷脸上浮起红晕，人半懵半窘迫地站着，看着有些可爱。
　　但好歹是说正事，沈袭云想是自己这一下打断了对方的话，便先开口问叶霜尽道，“你刚才说你听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