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策藏·为祸》小莫离

39、三十九

　　叶霜尽与程启月一高一矮两个人影离了城，再往前乃是城郊山路。
　　卫应成见对方并未有发现自己的迹象，正欲往前跟上，面前却陡然横亘出一道刀风所化成的气墙，隔断去路。
　　“请回吧。”
　　对方的声音从前方树后传来。
　　两道眉稍稍蹙起了些，卫应成半眯起眼睛循声而望，才发觉树后倚着一人。对方似乎并不打算露面，但背后的半截刀露了出来——那熟悉的凛冽寒意，乃是新亭侯。
　　原以为能够顺藤摸瓜，想不到柳承礼等候在此。卫应成暂驻脚步，暗自庆幸道自己乃是戴了人皮面具伪装成“程翼”，加之柳承礼是个沉稳之人，不会贸然与他动手。否则，在那人如此高深修为面前，自己怕是占不到便宜。
　　卫应成扬了扬嘴角，一揖道，“失礼了。”

　　跟踪叶霜尽和程启月的人并不是个善茬。那人气质并不像三教九流的泛泛之辈，武艺也并不低。柳承礼唯恐牵扯到其余麻烦的势力，这才仅仅是以刀墙拦下对方。
　　确认那人的确是离开了之后，他才折回白马寺，彼时叶霜尽刚放下东西，回头见他神色严肃，便问道，“承礼，去哪儿啦？”
　　“在山脚走了一圈。”柳承礼见四周无他人，便走近了些，压低声音道，“霜尽，你被跟踪了。”
　　叶霜尽一惊，登时有些担忧，“何人？莫非是叶护的暗卫？”
　　柳承礼回想方才那人细节，片刻后摇了摇头，“并非回纥，乃是个中原人，面生，穿着也是常服，我难以辨认他的身份。”
　　“中原人……”
　　叶霜尽低喃了一句，便陷入思考。若非有过过节，绝无跟踪他的道理，莫非会是卫应成？叶霜尽看了一眼柳承礼，又记起柳承礼说对方面生，那也有可能并不是卫应成。但无论对方是何人，白马寺，都可能要暴露了。
　　他想到这里，内心愧疚感顿生，只觉得自己犯下了大错，“对不起！是我太大意了……”
　　“先别急着自责，也不能全怪你。”柳承礼回望了一眼佛堂内避难的女眷，略一沉吟，“寺中接收的难民是有些太多了，这样下去，那些人迟早也会发现端倪。”
　　叶霜尽冷静下来，听柳承礼提到这一茬，便开口讲述，“沈袭云想了办法，他找了成衣铺的老板娘商谈，这些姑娘里面擅长刺绣的，可以去那里做工。别的人估计也能像这样找到生计，此番我回来，也是问她们愿不愿意要一份稳当的营生。”
　　“是个好办法，这些人历经战乱流离失所，想必渴望生活安定。”柳承礼道，“如此一来可减轻白马寺这边不少的压力，余下的老弱、幼童和伤员，凭我们也能够照顾得过来。”
　　叶霜尽仍旧自责跟踪之事，抿唇缄默了一会，又道，“我这便去向众人说这件事，先将她们安定下来。”
　　“去吧。”

　　在洛阳城内偶然发现了叶霜尽和程启月，对于卫应成而言算是个预料之外的收获。
　　“王子殿下便不觉得奇怪么？”卫应成呷了一口茶，向叶护笑道。
　　沈袭云在暗地里帮着叶霜尽为首的中原武林人士造反，这点叶护是知道的，尽管并没有证据给他来向沈袭云发难。然叶护也并非没有疑惑过，偌大一个洛阳城，一个手底五十人名存实亡的勋官，加之一些江湖人，再怎么手眼通天，可能将他们千余回纥压得服服帖帖么？
　　经卫应成再这么一提，叶护才当真觉得这当中必有蹊跷。
　　“卫先生的意思是，这只是沈袭云的障眼法？”叶护问。
　　“前有江湖人士擅闯回纥军营劫走女眷，致使死伤；后是大理寺前设擂告负，使得回纥将士畏惧于中原武林；加之市井小民联合反抗，如此一来便灭了我回纥不小的士气，有心向李唐索取回报者，也都纷纷迟疑滞留。”卫应成分析完毕，意味深长道，“此时若是洛阳城中发生一些变化，自然不会为我们所察觉。”
　　“变化？”
　　叶护一念，转着眼珠，将自己走上街道时所见前前后后掠了一遍，恍然惊悟——
　　任何一座历经战火灾劫的城池，难民、老弱、孤女定是街头巷脚随处可见，可如今东都却截然相反。而他们回纥，则是全被绕进了沈袭云设下的套里，先是因所受威吓一来二去不敢向汉人出手，再是容易猎食的对象，也全部被对方藏匿了起来！
　　沈袭云非但借刀杀人，还大布迷阵打算瞒天过海。
　　叶护想到这里，拍案站起，怒喝一声，“沈袭云！”
　　卫应成见状，先行插话道，“殿下想要向此人动刀，为之过早。”而叶护闻声望向了他，卫应成才继续出言撩拨，“沈袭云不过一颗棋子，殿下杀之亦或得之，皆是无用。回纥所愿乃是洛阳城的人与财物，殿下被这般欺骗，为何不亲手将这些本该归属回纥的东西，全部抢夺回来？”
　　叶护立时听懂卫应成的意思，“那些人被藏在哪里？！”
　　“仅是末将的猜想。”卫应成像叶护一揖，“城东山郊，白马寺。”
　　叶护怒上心头，旋即喊来侍卫，“为我备车马，上山！”
　　侍卫方应了一声，正要动身，叶护又忽然想起什么似得，抬手叫停，“不，等等。”停顿片刻，叶护却是改了命令，沉声如闷雷遏于阴云之后，“回大营，召集我回纥将士。让这些汉人知道，愚弄我回纥军的下场！”

　　沈袭云收到了叶霜尽的信，此次绕了道上山，几乎带来了他府上大半人手。
　　“我先送这些姑娘去执梨坊，你小心些。”
　　沈袭云话落，望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叶霜尽，对方眸中胶着浓浓愧疚，此刻亦不敢出声。
　　于是他便抬手，揉了揉叶霜尽的发，“没事的。霜尽大侠会保护好寺里的人，不是么？”
　　叶霜尽眼中慢慢地浮起亮光，这才勉强笑了一笑，打起精神，点点头许诺道，“嗯，我会保护好他们。你早些回来。”
　　事情一下子变得刻不容缓起来。
　　叶霜尽被跟踪，回纥人也许很快就会寻到这里，在那之前，必须加强白马寺防范。只是形势转变得太突然，其余的商户还未与他协商完毕，寺中的人只能够转移多少是多少。
　　他策着马缰，只想着速度越快越好，怎知入夜的山林乃是杀机暗藏。
　　遮蔽着月的阴云微微散开了一抹，便将那掩藏在枯林之后的冰冷冰冷箭芒折射入眼。沈袭云猛拉缰绳，几匹马嘶啸着抬起前蹄，队伍疾停的一瞬，箭矢离弦弹射之声，马车内女眷不安的惊叫声，与前头沈袭云的喊声一起响了起来。
　　“收拢御敌！谨防暗箭！”
　　敌人竟已然扑至此地！队伍里已然有人应声而倒，几支甚至扎在马车之上！这箭雨轮番而来拖住他们前行的脚步，对方只恐在此埋伏了不下百人！加之眼下情况，若仅仅防守，无异于原地等死；但若他下令分散突围，只恐一车女眷性命难保！
　　可一百多人埋伏在此地拖着他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恐怕早已有更多人从另一侧奔袭白马寺而去！
　　情况已然不容多虑，沈袭云朝旁啐了一口，挥抢将向他飞来的箭矢打开，即刻下令整个队伍掉头，又喊道，“玄卿！”
　　手持双刀的西域人现了身，从临近敌方的位置退回到他身边。
　　“找燕峥求援。”沈袭云话落，又道，“其余人即刻退回白马寺！”又转手挑飞面前箭矢，替陆玄卿辟出一条道路来，陆玄卿纵身而去的一刹那，只见一人纵马从枯林中杀出。陆玄卿以双刀挡了一瞬，自知不能拖延，便立刻运功藏匿去自己身形，而沈袭云的长枪随即也突至。
　　对方持刀，挡住他的枪锋。
　　沈袭云看着那长刀之后露出的眉眼，沉声道，“果然是你……”
　　“袭云师弟，此刻还有闲情与我交谈？”
　　卫应成话尾还未消失，自山顶白马寺处便猛然传来惊天动地的喊杀之声，沈袭云内心狠狠一震，却是在分心的瞬间，被对方趁机发力挡开了长枪，挥刃砍来。

　　“阿湄！带人躲藏在佛堂里！”
　　叶霜尽擎重剑与浩气众人护在白马寺之前。他透过层层包围的回纥军看到那稳坐在最后的叶护，仅仅只是与对方目光相接的一刹那，敌人便应声攻了过来！
　　“胆敢反抗者，杀！”叶护冷声。
　　情况与之前任何时候都不同了，无法再将人打昏过去就遁入人群，也非擂台上与对面一对一交手。现在他眼前是生，剑下是死。
　　叶霜尽紧了紧手中重剑，腾身跃起砸入回纥人群，郭丰随之龙跃追随，运足一掌，只听得地面碎裂发出的震响伴随龙啸之声回荡山间。奈何回纥人多势众，被击飞出的一排人后方立刻补了上前。叶霜尽蓄力挥出重剑将面前之人砍倒，却是将火力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兵刃与弓箭一时间纷纷指向自己。
　　此时却闻人群中一声清啸，身前及时生出一道风墙，凌人气焰立时将上前者击退开来，鞘刀如约而至，寒刃扫向人群的一瞬，刀气便有坚壁清野之势，那隐约霜色直铺出去，触及之人便纷纷倒下。
　　任谁都知道必须保护好躲藏在寺里的人，绝不能退，可对方却似一窝蜂似得涌过来，他们寥寥数十人而已，要如何抵挡这成千上百的回纥军？
　　对方主将轻蔑的目光望向他们，好似颇有兴致地欣赏着他们挣扎的模样。兵刃相撞发出的轰响使人几乎战到麻木，唯有身上伤口随四肢挥动所带来的疼痛刺激着意识，要他们拼死撑在这里。
　　可身后佛堂内的惊叫之声，却像噩梦一般撕咬而来——
　　“啊！”
　　叶霜尽身体一僵，回头望去，愕然见到原本掩藏在佛堂里老弱、妇女竟纷纷奔逃而出，而他们身后的佛堂、厢房，竟不知何时起了火舌——整座白马寺，此刻全陷入焚烧之中！烈焰不过转瞬，便是冲天而上，几乎就要吞噬这座寺院！
　　“救命！救命——”
　　场面已然陷入混乱，难民急于逃离火海，不顾一切地往前扑来，叶霜尽他们忙于应对回纥的刀兵，根本无暇于拦住奔逃的难民。
　　“封渊震煞！”
　　柳承礼的刀墙，他的重剑，郭丰的降龙掌，此刻却是茫然无力。
　　“别过来——！”
　　嗓子里布满甜腥，叶霜尽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在喊叫，却没能喝止惊慌失措的人，只眼睁睁看着他们冲上了前，然后，回纥一拥而上，刀、枪，全部在眼前，落了下来，砍在那些无辜者的头颅、身体、四肢之上。
　　鲜血飞溅而出，在火光之下，溢满视线。
　　浓重血腥之气顷刻之间布满了整片山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叶霜尽失去控制似得嘶吼着，握在重剑剑柄的双手用力到骨节发白，那双原本明亮的眼里却是布满了猩红，他疯了一般地冲向了眼前的回纥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