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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仓皇中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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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宫殿中传出婴儿破碎的低泣,在阴冷的宫殿中显得格外悲凉。
“娘娘……是位小公主,你看……”满手是血的元成将手中沾满血的小婴儿凑到床上的女子身边,看着床上浑身浴血女子,满脸是泪,“娘娘……您看看小公主啊,都是奴才不好……奴才手笨,娘娘……”
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入耳,狠狠的撞击着她的心,孩子……孩子……楚薏妃费力的撑开眼睛,只看了一眼气息微弱的婴孩,复又闭上眼睛,嘴角勾出一抹安心的微笑,用尽全身的力气咬碎了那颗藏在牙中六年的花籽,终于用得着了……忘川莲——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可是有多少人知道,它是靠损耗元神来暂保气脉的,如今自己血气衰竭,更是当不住了,可是应该能撑到在见他一面吧?
从哪里开始的,那也就在那个地方终结吧。
一阵气血上涌,更为剧烈的疼痛蔓延全身,意识再一次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元成抱着不知是晕了还是睡着的小公主,看着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脑子一片空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似乎只在一瞬间,楚薏妃最引以为傲的三尺青丝转眼间成为一丈雪发,怎么会这样?
‘霹雳’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被击中,远远的传来一阵纷乱,元成想起身出去看个究竟,却意外的发现床上的女子微微动了动,他放下手里的孩子,赶紧凑到床边,“娘娘……您,还好吧?”
楚薏妃艰难的睁开眼睛,却是一直看着窗外,元成转过头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看见电闪雷鸣、狂风大作、阴雨欲滴的空中,一颗星子托着绚丽璀璨的亮光一闪而过。
楚薏妃抬起手,触上身边孩子柔嫩的脸庞,怔了半天,却似喃喃的说了一句,“这孩子——就叫流星吧。”她忽然转头看着元成,厉声吩咐道:“带她走,离开皇宫,离开幽城,马上就走,越远越好!”
“娘娘?”元成错愕的看着刚才还脆弱不堪的女子,如今她凌厉的气势却又仿佛是另外一个浑身散发着璀璨光芒的楚薏妃,虽然满头华发,但是脸色已经有所好转,原本几乎透明的颊上泛起了奇异的血色,漆黑的眸子亮如秋水,似乎刚才经历了那么一场生死大劫的人不是她。
楚薏妃不理会他的惊诧,整理好沾染着斑斑血迹的白衣,当手触及那满头白发的时候,只是微微的愣了一下,并未有太多的惊讶之意。
她慢慢的下床站了起来,撕下破碎的群摆将孩子脸上的血迹擦干,看着孩子眉心那一点殷红的莲花状泪印怔了半晌,微微蹙起秀眉,心里不禁生出千般疑惑?
本以为这孩子身上只会有皇家的印迹,没想到自己眉心的泪印也被她继承下来了,这……不会为她带来什么灾难吧?养父曾经说在她十五岁的时候会将身世告诉她,可是毕竟没等到,这么些年,为了报仇她一直身处这深宫之中,也并未追查过自己的身世,其实是她早已将自己当成上官家的女儿了,那么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可是如今这般看来,这印记……该不会是和自己的身世有关吧?
怔了一会,小心翼翼的继续擦拭下去,柔软的轻纱在婴儿的颈下又停住了,手一松,染血的轻纱宛若绯色的羽翼般轻飘落地,那里是……一只浴血的火凤栩栩如生,怎么会?楚薏妃惊愕的睁大双眼,再一次确定,没错,是火凤,赤色的羽毛,绯色的翅翼,微弱的光亮下,那只血色的凤凰似乎在翱翔舞动,仿佛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
‘青凤幽凰’,这是大燮皇朝皇族的印迹,千年以来,凡皇子出生之时身上必有青凤玄鸟为记,而皇女则是以幽凰鸾鸟为印,象征着无比尊贵的地位和无上的荣宠,可是这个女孩身上竟是一只火凤,千百年来,从未听说过有火凤印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祸还是福?
楚薏妃恍神了一会,轻轻的叹口气,转身取出枕下一个精致的羊脂玉瓶,拔下瓶塞,一阵醇厚的凝香渐渐的散开,将瓶口对准那只红色的火凤,一滴蓝色的液体从瓶口滴出,清澈透亮的冰蓝中泛着奇异的幽光,又隐隐散发着一股寒气,仿佛是天山雪莲的纯白花瓣上滚动着的一颗冰珠,落在婴儿白皙柔嫩的颈下,绯色的印迹渐渐的消失在那滴蓝色的液体中,最终缩为一点蓝色的弯形胎记,乍看过去,像是皎空中的一轮弯月。
然后她拿起床上破败的被子将孩子包好,将孩子递到元成手上,“元成,带着小公主走吧,如果她能活下来,不要告诉她任何事,只要她像一个最普通的人那样好好的生活就行了,如果……如果她不能活下来,那么……那……”她的眼神扑朔迷离,恍惚不定,犹如秋天在空中轻轻飘落的黄叶,嘴唇几动,流泻出的却都是沉默。
殿外的呼喊声愈加的真切了,“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楚薏妃将元成推进后殿,揭开一块木板,水上赫然是一条小船,“船内有干粮和银两,赶快离开。”
“娘娘……您?”元成不可思议的看着小船,一时间突然感到眼前的主子,太过于神秘。
“什么都不要问,现在离开最要紧,你以后或许会明白的。”楚薏妃将他推入小船。
“娘娘,您……不跟我们一起走?”元成惊愕的看着楚薏妃,下意识的伸出一只手挡住即将合下来的木板。
楚薏妃淡定的摇摇头,苍白的脸上勾出一个微笑,解开了小船的绳子,看着船下淡淡的波痕,陡然喃喃的说了一句:“自从六年前来到这里,我就知道再也出不去了,……没有退路了。”
将木板合上,最后落入眼睛的却是元成怀中那双灿若星子的眸子,那么明亮,仿若嘴纯粹的夜空;那么耀眼,宛若最璀璨的烟花;那么闪亮,如若最干净的水晶。
她的心里突然有一点疼痛,生下这个孩子,到底是对……还是错?
可是如今却是没有时间和力气再去考虑这个问题了。
脚尖点地,飞身旋起,捞起了躺在地上的‘凝月’,剑光宛若流霜回雪,化作万千剑影,清丽不可方物。
所有人都知道楚薏妃子善于剑舞,却不知道她最擅长的是用剑杀人。
执起剑,六个月以来,她第一次踏出这阴冷的宫殿,六年了,终于要在今夜结束了吗?
几个利落的飞跃,沾满绯红的白衣迅速的消失在层层深锁的院落之中,与这恶劣的黑夜融为一体。
※ ※ ※ ※
雷声依旧轰隆,狂风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电光在黑夜中劈开一道又一道的光明。
长衣当风,发丝飞舞,一把长剑附于手中,只是那只手过于书生意气,站立于这千年建筑的最高处看过去,头顶苍茫一片,脚下更是一片迷乱。
天地之间,仿佛万物当空,只剩下他孑然一身。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人的眉眼,一笑一颦……可惜,她已不在身边,她应该已经离开了吧?因为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没有杀她,并不是因为自己狠不下心,而是因为他只想让她活着,让她记着他——也好。
看着脚下星星点点的火把,纷乱的人群,疯狂的哭喊,她有一句话还是说对了——明渊,你不适合当一个皇帝。
可是她不知道,那个时候他想说的话却是,“如果我不是皇帝,你又怎会心甘情愿的留在我身边?”
哭喊声小了,纷乱的人群似乎在一瞬间就安静了,所有的人汇聚在这‘蓬莱阁楼’的脚下,仰望着那高高在上的王者。
皇明渊抬起头来,看了看乌云密布的苍穹,是要下雨了吗——一瞬间,似乎是自己的错觉,因为他竟然看见一颗星子拖着美丽的余晖一闪而过。
“皇上,您降吧!”底下传来一声呼唤,他听得出来这是当朝宰相宁建一的声音,自己的母妃曾经害死了他的女儿——父皇的皇后,本以为自己对他加官进爵,就可以偿还母妃的罪孽,亦可以消弭他心中的仇恨,然而,还是自己错了吗?自己是太天真还是太善良了。
微微笑着,他收回仰望苍穹的视线,临风俯首,看着阁楼下的各路人马,“不必叫我皇上了,在你的心里,恐怕是从未将我当皇上看待过吧?”
模糊间,他似乎看到宁建一有些苍老的面颊上划过一丝痛楚的悔恨,笑了笑,原来自己所做的一切还是有回报的,这似乎——就够了。可是她呢?为了她,他似乎做了很多很多,可是终究没有留住她,那个烟花一般寂寞哀伤却又无比刚强的女子。
“皇明渊,下来受死吧,还我们家一百三十一条人命来!”一个浑厚的中音响起来,他的视线落在一个身穿战甲,头戴紫豹金冠的人身上。
这个人,似乎没有见过,可是他说的那一百三十一条人命又是何人?自己在位十年时间,并未杀过一个人,也未曾下令诛杀过任何一个家族,何来这么多条人命?
“皇明渊,我上官家的血海深仇我已经记了十五年了,一天都没有忘记过,等了十五年,我终于等到手刃仇人的这一天了!”一匹高大的白马上一个及其俊美的年轻公子看着他,那目光宛若最尖锐的冰刀,要刺到他灵魂的最深处,声音更是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父皇……”
“皇上……”
底下纷杂的哭声传进耳内,心一阵一阵的疼痛。
“皇明渊,你要是在不降,那么你的妃子和皇子公主就要先走一步了。”声音还未落地,一声惨叫回荡在寂寥的夜空中,此时仿佛天地都趋于安静,只剩下那一声凄惨的叫声远远的飘出去,梦妃的身子软软的倒下,刺目的殷红从她的身下慢慢的流出。
底下其他妃子和年幼的孩子哭声连成一片,自己降了又如何,如今被仇恨蒙蔽双眼的那些灵魂,他们一个也不会放过的,今夜注定了,不会有一个人逃出去的,他所有的妃子和皇子,甚至和皇室有关的旁支,似乎都被绑在了下面。
慢慢的背过身子,不再去看那修罗场般的地狱,一声声凄惨的喊声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可是他的身子依旧挺得笔直,他不适合做一个皇帝,可是皇家的这份尊严——最后的尊严,他要守下去,一定不能倒下,不能!
哭声渐渐消失了,喊叫声也小了,微弱的呻吟声苟延残喘的哼着。
“皇明渊,你父皇诛杀我们上官一族九代一百三一条人命,今夜,我同样要以你皇家所有的鲜血来祭奠上官家冤死的亡魂!”话音刚落下,手起刀落,刀光如同匹练般划出,跟着飞出去的是一颗年幼的头颅,“你父皇当初连我们家满月的婴儿都没有放过,如今,我要你们皇家血债血偿。”
皇明渊慢慢的闭上眼睛,一滴晶莹的泪珠在暗夜里异常闪亮。
“皇明渊,她呢?你要是把她交出来,你这最年幼的孩子,我至少可以考虑留他一条性命!”冰冷的声音入耳,却也有按耐不住的激动和颤抖。
明渊慢慢的转身,看着眼前血腥的一幕,努力的撑起身子,“谁?”
“楚薏,上官楚薏!”华服男子提着带血的金刀,眼睛里依旧是及其冰冷的光芒。
楚薏?上官楚薏!听到这个名字,他的身形霎时一晃,几乎有些支撑不住,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闪过不可抑制的一阵疼痛,原来……原来她也是为了报仇,报仇!本以为,她只是单纯的奸细,本以为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一定会让她爱上他,原来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她是来要他的命的,是来报仇的,她……又怎么会爱上他?怎么会?
凄凉的笑声从楼顶上远远的飘出去,过了良久,终于停下,他眼里弥漫着无以复加悲哀和绝望,“原来竟是这样?竟是这样,我错了,从头错到尾,错了……”
提着剑的左手慢慢的横起,在剑光流泻的刹那,手腕一麻,剑飞速的飞出去,落在底下的青石板上发出一声脆响。
他一时间忘记了手上的动作,忘记了刚才万念俱灰的绝望,眼里——就剩下那么一个人,在她深邃的瞳仁里,他也看到了自己独一无二的影子。
嘴唇微动,伸手抚上那一头三千雪丝,嘴唇微起,他问了一句,“为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他有太多的疑问了。
为来报仇,却在很久以前不杀自己?
为何一头青丝转眼会变为这满肩银发?
为何走了还要回来?
心中蓦然一凉,是来亲手取他性命的吗?
可是若是真的死在心爱的女人手里,或许她真的会铭记他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