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下》春时暮春

2、第二章 碎地云烟

　　锦帘纱帐，屋顶精致华丽的宫灯投下幢幢暗影，紫檀绿竹制成的案桌上，精致的金炉里点着名贵的瑞脑，丝丝青烟优雅的盘旋上升，香气弥漫在房间里的每一寸角落，女子柔媚的呻吟从纱帐里飘出来。

　　“薏儿……”一声嘶哑的呼唤，纱帐狠狠的抖动了一下，一阵冷风从窗缝中透进来，灯火映在微微摇曳的锦帘上闪烁不定，盘旋在殿顶的烟雾四下飘散，只是瞬间，便没了踪影。

　　顷刻之后，一只有力的手揭开纱帐，露出一张刚毅却不失俊美的脸庞，漆黑如缎的长发仅用一根发带松垮垮的束住，些许凌乱的湿发散乱的搭在身上随意披着的锦缎华服上，修长刚劲的眉下是一双比夜还要深邃的眸子，眉尖一滴汗水顺着眼际滑下，滴到裸露着的胸膛。

　　“公子。”纱帐内一声娇媚的声音传出，一双雪白如玉的手臂环上了男子的脖颈，男子右肩上出现一张及其清丽的脸，赞其雪肤花貌，也不为过之，“人家还要……嘛。”女子撒娇的声音仿佛媚到人的骨子里了。

　　“滚！”一个字从男子的薄唇中吐出，凌厉冰冷，没有一丝余地。

　　“公子……”女子嘟起粉色的樱唇赌气的在往上攀一点，“绿儿服侍的不好么？”

　　男子不耐烦的拨开她的手，女子一个趔趄，向后倒去，跌落在锦被上，“滚！我不想说第三遍！”他站起身，朝窗口走去，俊美的脸庞宛若万年寒冰一样，凛冽冰冷，不带一丝表情，可是视线在触及窗边一幅画像时，那覆盖着层层冰雪的眸中隐约划过一丝温暖。

　　绿袖穿好衣服，坐在窗边怔怔的望着窗边挺拔地背影，眼里有几分不甘，一丝怨毒，但只是一瞬，又恢复了刚才娇媚委屈的神情，“既然公子嫌弃绿儿服侍的不好，那绿儿告退了。”

　　她行礼之后径直向门口走去，刚打开门，一道亮光从眼前闪过，看着电闪雷鸣的夜空，绿袖迟迟没有跨出脚步，再次回头看看依然伫立在窗边的人，他还是那样一动不动，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绿袖咬咬牙，抬脚跨了出去。

　　雷声阵阵，绿袖停下步子抬头望望昏暗的天空，今夜会下雨吧，而且会下大雨，她转身望着窗前有些模糊的人影，那么——楚恪，这样的结束你可愿意？

　　她抽出了发间藏了一个多月的细竹枝，曾经不知道拔下来多少次，又重新插回去多少次，可是这次纤白的手指却丝毫没有犹豫的拔下顶端的花蕾，扔掉竹枝，头也不回的离去，身后暗夜中绽放出最明亮的烟火，夹杂着雷声的轰鸣和闪电的光亮，那抹璀璨更加的绚烂夺目！

　　本以为总有一天我会完全代替她在你心里的位置，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最爱你的人是我，总以为有一天，你会明白……

　　赌过了，也甘心了，早知道会输，只不过不知道，会输的这么惨，什么也没剩下。

　　既然不能被你爱上，那么你就恨我吧，无论以什么姿态，只要留在你心里就好。

　　＊ ＊ ＊ ＊

　　“公子，公子……”楚一慌慌张张的推开屋门，甚至连礼数都忘记了，直到对上那双寒若冰雪的眸子，他感觉浑身不自在到极点，一下子竟连话也说不出来了，“我……他……”

　　“何事如此惊慌？今天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自己去刑房领罚。”伫立窗前的男子淡淡的吩咐道，踱步到桌前，自己伸手倒了一杯茶，眼睛的余光凌厉的扫过手下，脸上依旧毫无表情。

　　楚一顾不上擦去额上的冷汗，深吸一口气，“公子，信号……信号放出去了。”

　　“啪！”一声脆响，男子手中的白玉茶盏已经碎裂，茶水顺着他的手一滴一滴的滴到地上。

　　看到公子如此，楚一心中暗叫不好，但还是不敢动作，等候处罚。

　　华服男子嘴唇微动，但是楚一还是挺清楚他说的是什么，“她回来了……六年了，终于回来了……”

　　她是谁？楚一心中刚浮起一丝疑惑，立刻觉得胸口一滞，已被公子提住领口，“她在哪？”

　　“谁？”楚一反射性的问道，却是低着头，不敢去看那双亮如秋水的眼睛。

　　“她不愿意见我吗？”男子喃喃了一声，眉梢眼角忽地闪过一丝极浓的悲凉，声音似邈远而有些空洞，更多的却是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无奈。

　　看着公子有些失神的样子，楚一一脸惊讶，跟随公子几乎六年了，在他的眼里，眼前的人拥有极其冷酷的手腕，周旋于权力阴谋与天下争霸之中也不曾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疲倦与软弱，更不会在任何一个人面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弱点，即使是他最信任的手下或是最亲的亲人之前——也不会。

　　那般的强悍与凌厉，令所有忠于他的人都臣服在他绝对的权威与不可一世的王者气度之下。

　　就像他一样，在他从千百个人之间点到他的那一刻起，他就随时准备好为他牺牲一切，在他的心里，那已经成为一种坚定的信仰，很所时候自己也弄不明白，这到底是一种折服还是知士的报答？

　　“公子，信号不是我放的。”心中涌起一阵不安，既然躲不过去处罚，那么还是早早的接受。

　　“什么？”听到这一声不可思议的厉喝，楚一强行稳住身形，才没有被震得后退。

　　“公子，已经接到侯爷的回复，他已经动手了，还有潜伏在宫中的兄弟，机不可失……我们什么时候出发？”看着公子瞬息万变的眼睛，楚一不禁心中一紧，难道有什么不对？

　　他只知道两个月前他们已经潜伏到皇城，公子只用了短短十天就布置好了一切，只是他不明白，本在那个时候就可以发动最后一击，公子却迟迟不肯下令，已经等了六年的他为何还要这样等下去？

　　她？心中突然闪过公子口中的那个她，难道他是在等一个人，而这个人值得他放下准备六年的功业，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

　　“我知道是谁了。”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楚一听到了公子的吩咐，“吩咐所有人，一炷香之后按原计划出发。”

　　“是。”楚一接了命令恭敬的退出去，在门关上的瞬间看到公子的目光落到窗边的那幅画上，他幽亮深邃的双瞳里是一种很纯粹的温柔。

　　温柔——是他看错了吗？

　　那是一幅女子的画像，画中女子一袭白衣，如云的水袖飘逸飞舞，灵动的身姿在画者笔下栩栩如生，如烟似雾的隽烟细眉仿佛精雕细琢过；眉心一抹殷红的泪印，宛若花蕊中心最柔软的那一点娇艳；眉下一双盈亮的凤眸潋滟含水，令人视之炫目，画中的女子，宛若谪仙般圣洁。

　　可是这么多年来他并未见过那个女子，也未从公子口中听到任何关于那个女子的消息，有时候他甚至怀疑，世间是否真的存在着这样一位女子。

　　他却没有时间将这个问题继续深究下去，因为今夜，将是一个终结点。

　　※ ※ ※ ※
　　窗外是惊天动地的轰隆声，猛烈的狂风发出巨大的怒吼声，树干似乎都在剧烈的摇摆，楚恪走到窗边，将那副走到哪里便带到哪里的画像慢慢地收了起来，这次——再也不需要看画了。

　　推开窗户，一阵冷风夹杂着几片树叶迎面扑来，楚恪下意识的闭上眼睛，那一瞬间，仿佛是做了一个梦，那么冗长，那么繁复。

　　梦中还是那一年的那一天，也是盛夏时分，树木葱葱郁郁，深绿搭配着浅绿，黛色混合着碧色，明媚的流转，像一幅山水画，美丽如斯，让人沉迷。

　　只是这天气，也变得有些闷热难耐，稚嫩却清丽的小女孩伸手擦擦额上的汗珠，觉得还是难挡酷暑，她偷偷的看了一眼一旁专心致志的少年，轻轻的放下手里的书，溜出书房。

　　撩起群摆，爬到池塘边上，干脆将鞋子和袜子全部扯掉，细嫩白皙的脚丫子触及那清澈冰凉的池水时，不禁一阵银铃般的浅笑。

　　“薏儿，快下来，小心掉到池塘里。”温润好听如同天籁的声音里禁不住也有一丝隐忧。

　　小女孩回头，看见一身华贵，极其俊美的哥哥一脸担忧，她弯腰撩起一捧清凉的水，“哥哥，看这边……”甜美的声音刚飘进空气中，一片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芒，尽数落在少年的脸上和身上。

　　“好啊，你敢泼我？”少年双手叉腰做愠怒状，小女孩在池塘边上笑得花枝乱颤，笑容温暖如同初升的朝阳 。

　　笑音未落，小女孩的身体一个不稳，直挺挺地向莲花池里摔去。

　　“小心啊。”少年身形一闪，转眼就到了池塘边，抱起了将要倒入池中的女孩，稳稳的落在地上。

　　“薏儿，说了不要淘气了，出事了怎么办？”少年轻轻的责备着，却发现小女孩浑然不在意，发亮的眼睛盯着池塘的中央。

　　那里一枝莲花，映着湖面粼粼的波光，开得格外娉婷。

　　“哥哥，你看莲开花了，开了……”小女孩从男孩身上下来，小女孩微微侧着头，兴奋的手舞足蹈，显得分外可爱欢畅，“她开得好漂亮啊，哥哥，我们把她摘下来插到书房的花瓶里吧？”

　　少年一时间似乎也被那朵莲花的美镇住，一时间忘记了反应。

　　“薏儿，别胡闹了，那莲花可是十年难得一见的忘川莲，有起死回生之功效，我怎么好随便给你摘下来。” 少年轻轻的斥责。

　　“原来那叫忘川莲啊？”小女孩眯着眼睛看着哥哥，撇撇嘴，“真
　　不摘？”

　　“真不摘。”少年一脸正气。

　　小女孩嘟起嘴，眼看就要哭出来了，“绝对不摘？”

　　“绝对不摘！”少年一脸正气，轻轻笑道：“薏儿，你这招已经骗不到我了。”

　　小女孩一阵懊恼，以往这招对付哥哥都是百试百灵的，眼珠子一转，她突然坏坏一笑，“哼，你不给我摘，我自己摘。”

　　话音未落，提起群摆，顿展身形，向湖中央的莲花飞去。

　　“小心！”少年的的心提到了半空，话音落时，已经降快要落水的小女孩重新带到岸上。

　　“干吗抱我，我要那朵莲花啦……”不依不饶的撒娇，女孩子赌气地嘟起了嘴，“你不给我摘，还不准我自己摘啊？”

　　“你看。”少年笑意盈盈，如飞凫一般掠过湖面，将怀里的小女孩放在地面上，举起了手里的东西。

　　“莲花，好漂亮的莲花。”小女孩笑起来，清丽的脸上闪烁着迷人的光，“真是像梦里一样呢，我最喜欢莲花了，我最喜欢哥哥了。”

　　“恪儿，薏儿，你们在干什么？”身后传来温和却不失威严的声音，是大燮皇朝的兵部尚书，他们的父亲，上官鹏，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两人身后，“忘川莲你们两个怎么这么随便就摘了，是不是想受罚啊？”

　　“哟，老爷还真动气了，孩子们只不过是贪玩而已，恪儿，领着妹妹做功课去。” 穿着朴素的上官夫人拉住夫君，满脸的嗔怪责备之笑，给两个孩子解了围。

　　那个时候的夏天，是如此的甜蜜安详。

　　那个严厉却不失慈祥的父亲，和蔼可亲的母亲，天真可爱的妹妹，都到哪里去了？

　　再次睁开眼睛，楚恪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楚的锋芒，身形一闪，就出了房间，瞬间就消失在暗夜里。

　　云沉沉的压下来，天昏地暗，狂风如啸，暴雨岂会离得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