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下》春时暮春

1、第一章 星坠风尘

　　一丝清风拂过，柔柳微微的摆动着枝条，在湖中勾起一波一波的涟漪，一层一层的水波逐渐荡开，消失在层层叠叠连接的莲叶下面，惊起几只栖息在莲枝上的白鸟，几声长鸣，纷纷扑簌簌的飞离水面，留下一片清波荡漾。

　　幽城的风光，总是这样清幽迷人。

　　幽城多水，传说——这座城所在之处便是天的尽头。

　　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绕城而过，居住在幽城的人们称它为星河；而城中自行汇聚的湖泊河流更是不计其数，所以这座城被人们戏称为“水上蓬莱”。

　　在幽城，大多建筑都是临水而建，傍水而立；可是在城中央最大的镜泊湖上，一座金碧辉煌的宫宇楼阁却是拔水而起，矗立在水中央。谁也不知道这座宫殿当初是怎么样建起来的？因为相距的年代实在是太过久远了，大家唯一知道的是这是大燮皇朝的皇宫，而幽城——便是这有着千年文化历史的大燮皇朝的都城。

　　“轰隆隆……轰隆……”殿外巨大的雷声在暗夜里不停的轰鸣咆哮，怒吼的狂风从破败不堪的窗纸中透进来，发出类似于呜咽的低泣，已经倾斜的木门经不起狂风的侵袭，‘哐啷’一声倒向殿内，色彩暗淡的纱帐一下子翻飞到屋顶，殿内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

　　“皇上！皇上……在哪里？”女子嘶厉的声音突兀的响起，似乎正承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轰隆！”伴着巨大的声响一道金色的闪电击碎了瞬间的黑暗，借着光亮隐约可以看到破旧的纱帐内躺着一名年轻的女子，双手紧紧的抓着身下残败不堪的棉絮，指甲似乎已经嵌入手心里，青丝和着汗水紧贴在额上，惨白的脸庞更衬得眉心那抹印记殷红似血。

　　“娘娘……娘娘……”纱帐外一名年轻的太监满脸是泪，声音满是焦急无助，却始终不敢上前一步。

　　“元……元成，皇上……”女子的声音里满是痛苦，可是焦急之意却甚是明显。

　　“娘娘，奴才也不知道……您还好吧？”小太监哽咽的哭腔在巨大的声响中显得更加凄婉仓惶。

　　“怕是……不行了，孩子……”帐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喘气声，“元成……你，你进来！”

　　“娘娘……这？”听到女子的话，元成不知所措的却仍旧是一动不动。

　　“元成……进来！”女子的声音稍微高了点，帐内的喘气声愈加的急促了。

　　元成咬咬牙，一手揭开纱帐，却定定的站住，床榻上的女子，脸色几乎已经成为透明了。

　　“拿……剑……”只是两个字，却仿佛已经用尽了她全身所有的力气，那双深邃明亮的眸子却直直的盯着床帏上那把剑。

　　元成的视线落在那把剑上，他知道，那把剑是‘凝月’，是景和十年嶷国的进贡之物，据说此剑是当世铸剑高手孟青紫的得意之作，不知有多少武林豪杰曾为这把剑殒命，嶷国国君也是费了好多人力和财力，最后才以重金征回，作为当年的进贡之物献给了大燮皇朝；可是当时皇上就将这把名剑赐给了喜好舞剑的楚薏妃——他当时最宠爱的妃子。

　　“拿……剑！”女子固执的盯着剑，再次重复了一句。

　　元成抖了一下，慢步走上前，将剑取下来，他犹记得当初楚薏妃就是用这把剑，在朝阳大殿一曲剑舞，倾倒了在场所有的大臣和使臣，本就有着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楚薏妃又添绝代风华。

　　此刻，剑还是那把剑，可是人——已经不再是那个名动天下的美人了，自从六个月前，边关战事突起，不知为何一向温和的皇上却将自己最宠爱的楚薏妃打入这皇宫中最阴冷的‘冷月宫’，宫里所有人都知道，‘冷月宫’里的女人，不是疯子，就是死人。

　　可是楚薏妃并没有疯，那么等待她的就只有死这么一个下场了？如今，是时间到了吗？想到此处，元成不禁心中剧痛，全身一阵痉挛，手中的剑也没有拿住，‘当’的一声，剑掉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一道如玉似雪的亮光似乎要将人的眼睛灼伤，剑——出鞘了……

　　“给……我！”楚薏妃努力的抬起手，却因为太过虚弱而耷拉在了床边，她望着自己过于纤细惨白的手，眸子里瞬间爬上死灰色。

　　“元成……帮我！”再次抬起头，她坚定的望着眼前这个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当初是无意间从总管太监杖下救下这个小太监的，可是却没想到这个小太监这么知恩图报，她被打入冷宫，皇上禁止任何人来看她，这么久了，也只有这个小太监每次冒着生命危险来看自己。

　　“娘娘，奴才要……怎么做？”元成捡起剑，手却从触到剑的那一刻起就开始颤抖。

　　“元成。”楚薏妃艰难的抬起手，元成连忙搭上自己的手，“把……孩子……取出来……”她用尽全力攥紧元成的手指，似乎想要把自己全身的力气过继给他。

　　“什么？”元成松开了手中的剑，后退一步，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的主子，楚薏妃费力的抓住剑柄，手再一次无力的垂到床沿边，她倔强的盯着元成，嘴唇微微翕合，“帮我……把，孩子……取出来。”

　　“娘娘……这……这……”元成一下子跪倒在床边，看着虚弱的主子手足无措，“这……不行，您……您会……”

　　“我知道。”楚薏妃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轻喘了一会继续说道：“我……会死，可是我这样，又能活多久？要孩子……陪我一起死么？没有……时间了，我要……赌……赌一次。”

　　“娘娘！不会的，您是好人，会长命百岁的。”元成再也抑制不住的哭腔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

　　“好人么？”楚薏妃喃喃的重复了一句，嘴角不禁扯出一丝苦笑，连她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算不算好人，在后宫里，她是出了名的菩萨心肠，平时走路连蚂蚁都要绕过去，生怕踩死这无辜的小动物，可是谁知道，在她内心深处又有着怎样的恐慌？“元成……求你，帮我！”额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庞流下来，她咬牙承受着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待会，恐怕会比这更痛吧？

　　“娘娘……不是奴才，可是孩子没有足月……他能活吗？”元成的眼里不禁又增添一丝更深的隐忧，“我去找太医，我去……求他们，您和孩子都不会有事的！”元成的眼里闪过一丝希冀的光，胡乱的擦擦脸，起身就要向外奔去。

　　“站住！”刚转过身就听见身后一声厉喝，再次回头他看见楚薏妃已经靠在了床头，死命的瞪着他，“元成……要是……有人知道……我们都……活不成了。”

　　元成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可是……您怀的是龙种啊？皇上……他不会……”

　　“元成……你不明白。”楚薏妃急剧的喘气，胸口起伏不定，似乎随时都会停止这最后与人世相连的气息，她温柔的看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脑中出现的却是几个月前那个晨光微照的早晨。

　　※ ※ ※ ※

　　蔚蓝的天空就像眼前湖中的水，清澈而透明。

　　一丝若有似无的微风拂来，带着说不出的慵懒之意轻抚过镜子一般的湖面，绚烂的晨光下，水面上漾开一圈又一圈的金光，岸上翠绿修长的柳枝轻轻晃荡，时不时的在水中扬起相反的涟漪，波痕相交处，遂又恢复到最初的平静。

　　岸边一抹白色的影子遗世独立，一丝微光洒在她柔和的侧脸上，神圣肃穆，她——仿似是误入人间的仙子，五官精致的仿佛是经过精雕细琢的艺术品，垂直腰际的青丝如墨似绸，偶尔一丝长发在空中划出妩媚的弧线，只是略显单薄的身体似乎随时都有可能随风飘走。

　　“爱妃，怎么又站在这里吹冷风了？”随着关切温润的声音响起，她的肩上多了一件白色的狐裘，下意识的伸手触上柔软的皮毛，心底流过一阵阵暖意，涌上胸口的却是一股莫名的酸涩和内疚。

　　“皇上……”刚要屈膝行礼，身体便被一双有力的手托起，“薏儿，不是说了吗？没外人的时候，不必向我行那么大的礼。”

　　女子微愣的抬起头，看着眼前颇为年轻的帝王，轻裘缓带，高冠广袖，俊逸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依稀还是六年前自己十七岁时第一次在朝阳大殿中见到的那个高高在上的王者，六年了？这么快就六年了么？两千多个日日夜夜，那么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结束……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鼻子上轻轻的触感拉回她的思绪。

　　她的视线飘到远处湖面上那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绿叶，六年了，自己每天都在等着这片万千绿中开出那株绝世的白葩，那个人是骗自己的吧，从进宫的第一天，她就明白了，可是为什么？明知道是骗局，她还是天真的就这么一直等下来了，是在等待奇迹么？六年？对一个女人来说，是什么概念，即使她是艳冠天下的美人，可是她知道，再精致的容颜也敌不过时间的刻刀，她还有多少个‘六年’可以用来等待？

　　突然身体向后一倾，靠上那个早已习惯依赖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安心的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阳光下那片有些刺眼的绿色，温热的气息拂过耳际，恍惚间她听见一句话，“薏儿，等到花开的时候，给我生一个孩子吧……”

　　“给我生一个孩子吧？”这个声音就像一个蛊惑，一句轻轻的话，她的心却像坠入寒冷的并冰窟中，他是知道的吧，每次侍寝后她都会服下那剂药，为的就是不想留下他的孩子？孩子，如果这六年里有一个孩子陪着，她或许也就不会这么仓惶了，可是她不能啊？

　　※ ※ ※ ※
　　纤细的手指抚上小腹，眼里流过如水的温柔和悲伤，如今她终于可以下定决心孕育一个属于他们的小生命了，可是时间似乎已经不允许了，肚子里的小生命似乎和自己的气息一样的虚弱，七个月的孩子，能活得下来么？

　　“元成……动手，不能……再等了。”楚薏妃咬咬牙，重新躺下，孩子，就看你的命了，母妃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既然那时候我决定要你，那么我会尽全力将你带到这世界上。

　　“娘娘……”元成刚要开口，但是对上那双坚毅的眸子，到嘴边的话却再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这是一个做母亲的对孩子的爱，依稀记起小时候逃荒时，母亲为了能救活自己和妹妹，割肉啖血，最后惨死在荒郊野外，“好，娘娘……奴才帮你！”

　　‘轰隆’！一声震天彻地的巨雷凭空砸下，之后一切恢复短暂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