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下》春时暮春

4、第四章 江山美人

　　“薏儿……”一声薄如蝉翼的呼唤声入耳，楚薏妃却并未回头，她的眼里，此刻只剩下这个外表看似坚强，内心却无比脆弱的皇帝。

　　“薏儿，既然你没事，杀了狗皇帝，就回来吧。”不耐烦的话语飘出，楚薏妃终于动了，却是站到皇明渊的身边，紧紧扣住他的手，嘴唇微动，风华一笑，面向底下所有的人。

　　“二叔。”她轻声唤了一下刚才对她说话的人。

　　皇明渊心中一惊，这个人，就是当年投降庆国的大将军上官霄，他记得上官一族就是因为这个获罪而被满门抄斩的。

　　“哼哼……”一声冷笑传来，“狗皇帝，你记住，我就是上官霄，是替上官家族索命来的，当年我和大哥对大燮皇朝忠心耿耿，可是你那奸贼外公，挂帅出征，却陷害身为将军的我被敌方所俘，当初我宁死不降，却在庆国听到我上官一家因为我投降敌国而满门被诛杀的消息，相信这也是你外公和你那奸妃母亲的主意吧，索性我还真降了，就等着这一天夺你皇家江山，用你皇家的血祭我大哥在天之灵。”上官霄咬着牙，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远远的，他似乎可以听见那种咬牙切齿的声音。

　　“家臣保护我和薏儿拼死逃出，那时我们简直比过街老鼠还惨，若不是二叔的死士找到我们，恐怕早已饿死街头，曝尸荒野了，那个时候，我上官楚恪就发誓，无论如何我要报仇！”依旧是冰冷的声音，只是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听到那声音里的恨意，那么深沉，那么刻骨！

　　“薏儿，还不动手！”上官霄望着迟迟没有反应的楚薏妃，愤怒的喊了一句，“难道你忘记了你养父养母是怎么死的吗？虽然你不是大哥亲生的，可是大哥大嫂待你却尤甚亲生，还不动手？”

　　楚薏妃转过头面对着眼前一身紫衣的王者，似乎和六年前第一次相见时一样，是不过那时他是一脸云淡风轻的看着自己，唇边有温润如水的笑容；而此刻，他却是一脸平静从容的望着自己，唇边仍是温和的笑意，仿佛得到了大赦一般。

　　“怪我吗？”她脸上拂过一抹淡笑，用唇语问着他。

　　他淡淡的摇摇头，“你只是复仇罢了。”

　　她慢慢的提起剑，明宇微笑着闭上眼睛，父债子还，况且还有母妃的，外公的，如今就让他一并还清吧，只希望来生还能遇见她，那个时候，希望他们之间，在没有任何阻隔。

　　突然觉得手中多了一物，他惊讶的睁开眼睛，却发现楚薏将‘凝月’交到了自己手上，而剑尖却对着她自己，她的脸上依旧是淡淡的微笑，“你不怪我，可是我自己却怪自己。”

　　轻柔的话飘入耳际，明渊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我的仇已经报了，现在该你了。”她握起他的手，剑尖指向自己的心窝。

　　“薏儿，你干什么？”急切的呼声传来，一个身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飘了上来，身形飘忽诡异不可言表。

　　然而，那只纤白的手稍微用力，血已经顺着‘凝月剑’流了下来，滴到他的手上，那么温热，那么……灼烫。

　　“站住，别过来！”楚薏看到楚恪的身影时喊了一句，楚恪的身形就那么定在了不远处，焦急的望着眼前的两个人。

　　楚薏微笑着伸手抚上明渊柔和的轮廓，这张脸，她看了六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张脸她只要一瞬间便可以从千万人之中找出他来。

　　血仍旧在一滴一滴的下流，而此刻的明渊，仿佛已经彻底的呆住了，他的眼神已经开始呆滞溃散，“为什么？”看着握着剑尖刺向自己心口的手，轻轻的问道。

　　他只是悲愤，悲愤刚才那么多的亲人在眼前一个个的倒下，他并不怪她，更不可能恨她，为何她还是执意要走这条路，是为了让他安心吗？还是为了让她自己安心？

　　当所有的语言已经无力，她已不求再在他的面前为自己辩解一言一语。

　　她是为了报仇，而他此刻，也是真的有仇恨，嘴唇微动，“你不欠我了，我也还清你的了。”

　　“太医，快传太医！”楚恪疯了似的朝下面的人喊着。

　　“恪哥哥……恪哥哥。”楚薏妃抬头望着暗处的楚恪，却很安心的笑了，一瞬间，楚恪仿佛又看见那个纯真的小女孩。

　　“薏儿，快过来，你不会有事的，下面有最好的御医，快过来。”看着楚薏还是那种安心的微笑他又朝皇明渊喊道：“你把她给我，只要你放了她，我就放过你，你可以活着离开。”

　　皇明渊的眼睛终于动了一下，手一松，‘凝月’跌落在楼顶上，流转凌厉的银光散了一地，伸出手扶住仿若一片飘零的叶子般的楚薏，双手却不知道要放到何处，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抱紧，仿佛这一松手，便永生永世都不得在见面了。

　　“恪哥哥……你知道么，我是恨你的。”楚薏艰难的抬起头望着楚恪，楚恪却是一脸愕然，“恪哥哥……你知道么？曾经我是多么的……爱你……”最后两个字却说的异常轻盈，破碎的低吟瞬间便消散在这风雨如晦的暗夜之中。

　　她伸手触上满头白发，怔怔的望着，“恪哥哥，我服了忘川莲子，可是气血亏损太盛，这头发——便全白了。”

　　楚恪一脸惊诧的望着楚薏，眼里闪过一丝痛楚的亮光。

　　楚薏不去看他，依旧自顾自的说着，“恪哥哥……现在……不是，应该说是很早以前，我就不爱你了。在你给我那颗假的莲子之时，在你将我送进宫的那一瞬间，我就不爱你了，那一刻我除了自己，谁也不会爱了，或许，连自己也不爱了……”一阵轻微的咳嗽，“咳咳……恪哥哥，那一刻我就变了，而我知道，你很早就变了。”

　　“薏儿，你不要说了，先让御医看看。”楚恪声音充满仓惶，甚至有一丝哽咽。

　　楚薏摇摇头，“恪哥哥，你让我说完，你们都不要过来，否则我就自断经脉，你知道……我做的出来的。”

　　“好好，我们不过去。”楚恪复杂的看着楚薏，但又只得妥协。

　　“恪哥哥，你知道么？当时八岁的我被送去训练，我要学着怎样去勾引男人，怎样去杀人，怎样去做戏？可是我想着有一天我可以和你并肩站在一起为父亲母亲报仇，报完仇你就带着我离开，我都咬牙忍了下来。”她忽然及其悲哀的望着楚恪，“可是你要帮着二叔把我送给明渊，恪哥哥……你不知道我当时是多么的……爱你，那么多年，这份爱是唯一支撑我活着的力量，不管多么辛苦，多么难过，只要想到你，什么都不重要了……可是你……你竟然要送我走……要送我到另外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身边……”

　　“我？”楚恪一时语塞，“薏儿，哥哥说过，给哥哥十年时间，我一定接你回到我身边，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现在六年，六年时间我就可以接你回到我身边了。”

　　楚薏悲哀的摇摇头，“哥哥，你错了……你给我说的是等到你给我的那颗忘川莲子开花的时候，你就接我回家，可是你也知道，那花是永远不会开的了，因为你给我的那颗莲子是假的……假的……为什么要骗我，真的莲子早就在我这里，我只是想听你一句实话，可是你还是骗了我……骗我……”

　　※ ※ ※ ※

　　十八岁的少女坐在窗前，怔怔的望着窗外即将吐露绯蕊的桃花，十年了，她终于从那个黑暗的魔窟中走了出来，幸好还有那个人等着她，陪着她。

　　“即使全世界的人离开你，我也会一直守着你。”他曾经这样对自己承诺过。

　　“薏儿。”还是十年前那温和的唤声，再次回头，眼前是一张俊美的有些过分的脸庞，华丽的锦缎勾出他修长的身段，狭长美丽的丹凤眸隐隐含笑，令她不敢直视，十年未见，二十三岁的男子，何时已经具备这样绝世的风华了？

　　少女低着头站在窗边，纤白秀气的手指绞着衣角，窘得不知所措，其实她不知道，自己的容颜才是这天下的男人都无法逃脱的魔障，“哥……”最终满腔的话语只化作一声轻盈的呼唤。

　　男子微笑着放下手里的盘子，走到少女面前，“薏儿出落的这么美了？”

　　两朵红云悄悄的爬上女子白净无暇的脸庞，霎时间瑰丽无比。

　　看着专心吃粥的少女，男子几次动唇，却未吐出任何一个字眼，“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女子抬起头疑惑的打量着他，十年的训练，她几乎可以从任何人的任何表情里知道他想要干什么，可是此时她希望自己真的是错了。

　　“没事，薏儿好好休息吧，明天哥来找你。”男子收拾好东西给女子一个安心的微笑，开门准备离去。

　　“哥……”女子轻轻唤了一声，“你是不是……想替二叔说服我……进宫？”

　　男子的身形就那么滞留在了门前，转过头眼神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怎么会呢？哥哥这么宝贝薏儿，不会的。”

　　楚薏的心中缓了一口气，还好问了，真的是自己错了，要不然自己真的就误会他了。

　　“可是，如果哥开口，你会去吗？”正在拉开被子准备睡觉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轻轻的一句，她的手就那么停在了那里，指甲狠狠地扣入棉被，双手不住的颤抖，她不敢回头，她怕一回头就对上他那双希冀的眸子，她受不了。

　　她知道这十年来他为了复仇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可是她不愿意离开他啊？不愿意。

　　“哥，如果你找到当初家中那颗忘川莲花的莲子，我就进宫。”她背着身子轻轻的说了一句。

　　门‘支噶’一声合上了，她跌落在床上，透过窗户看见那么迅速消失的影子，他是无心的，他不愿意送自己离开的，只是报仇心太切了，楚薏在心中这样安慰着自己，他是舍不得她的，舍不得的。

　　接下来几天里，楚恪对她极尽的好，再也没有提送她入宫的事，她也就淡淡的忘记了，只想着有一天报了仇，永远这样下去就好了，十年那样残酷的训练，杀人，她已经厌倦了，她不要做这样的人。

　　“薏儿，你看这是什么？”楚恪向变戏法一样从背后取出手，手中一颗青色透明的莲子在阳光下盈盈光亮。

　　她的心就那么一直沉下去，每次仿佛要到底了，又朝暗无边际的深渊迅速的下坠，她不敢抬头，不敢看他脸上此刻的表情，只是伸手轻轻的拿过那一颗莲子，轻轻的应了句，“哥……薏儿知道该怎么做了。”

　　身子被拥进那个温暖的怀中，可是她却觉得冰寒无比，全身的血液都被冻结，心仿佛已经被冰封了许多年，“薏儿，等到十年花开的时候，哥哥一定接你回来！”他这样坚定的承诺着，她只是紧紧的攥着那颗莲子，仿佛要嵌进肉里一般。

　　望着男子园区的背影，楚薏在也忍不住，蹲在地上低声地哭起来，十年了，自那一日因为恐惧而哭过时候，无论训练多么艰苦，她从没有掉过眼泪，可是如今，心底那个最脆弱的地方却再一次受伤，而且这次，应该是再也不会愈合了。

　　哭够了，她的手探入脖颈，拿出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颗碧绿晶莹的花籽。

　　紧紧的扣住两只手中的花籽，心里不可抑制的流出来的是血……她只是想给自己找条退路，想给他一个挽留自己的理由，可是却将自己推入了绝境。

　　※ ※ ※ ※
　　“当年你决定送我进宫的时候，可曾问过我是否真的愿意？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不再是上官楚薏，不在是你上官楚恪的妹妹了，我只是楚薏妃子，剑舞倾城，一笑倾国的楚薏罢了。我只是楚薏，我自己的楚薏，你们的一颗棋子而已……我的仇人，将我从天上拽到地上，可是我最爱的人，却将我从地上丢进了地狱，不会爱了……不再爱了……”楚薏就那样安静的待在皇明渊怀中，仿佛经历了几十年的沧桑，连说话的声音，都透出苦涩的味道。

　　“你们把我送给明渊，我也按照你们说的话去做了，那些情报，我一丝不漏的给你们了，只是为了报恩，为了报仇……”她说着说着，最终笑起来——风华绝代。

　　六年了？六年过去了，本以为自己的心在六年前就变得坚硬如铁了，经历太多，看过太多，自以为一切就会那样下去了，可是上天竟真的没有遗弃她。

　　那样温和如风的男子，依然那样纯澈的、绝对的、毫不保留的爱上她，他告诉她——没有永恒的伤害。

　　她学着去原谅，可是似乎学的太久了，等到她真正学会的那一天，一切都来不及了，可是他依旧可以这样不顾生死的放她离开，而在看见他哀痛的眼神的瞬间，自己依然可以感觉到六年前那种深切的绝望和痛楚。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了，自己——还是爱了。

　　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要以为自己不会去爱了——千万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