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夏温甜

9、小年夜

　　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小年是辞旧迎新的开端。传言今日灶王爷要上天庭汇报一年里人间的善恶，因此各家各户要在这天里准备饴糖、草料，供灶王爷上天，也希望他能在玉帝面前说些好话。
　　啧，这样看来，神仙也跟凡人没什么差别。
　　伸手叩响青瓷家厚重的大门时，我在心里这样想。
　　青铜的门环，门上叼着圆环的椒图龇牙咧嘴、面目狰狞。看见我，它开口说了话：“先生舟车劳顿，青瓷有失远迎。”语毕，那红漆斑驳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了其后眉目温婉的青瓷。
　　没想到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见面，我来前准备的成套说辞在脑海里瞬间蒸发，一时间口屈舌绞，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她倒也不在意，一双杏眼笑成两弯月牙：“先生来的正是时候，青瓷正发愁呢！”
　　“怎么？”
　　“女不祭灶，今天可是小年呀！”

　　忽然间变成了叶严两家中间重要的连接人物，严歌有些惴惴不安。思来想去，也不知道怎样说比较合适。还没想好，江连城倒是找上了门来。
　　“都知道了？”
　　“呃……嗯……”严歌眼神有点飘。
　　“那也请严小姐和观察使大人择日启程吧，大人公务压身，出行太久只怕不太方便。”江连城对着严歌点点头，准备离去。
　　“你等等！”严歌唤住他。
　　“严小姐还有什么吩咐？”江连城垂下眉眼，面上波澜不惊。
　　“江……梅连城，你就不曾恨过？”严歌咬咬牙，还是问了出来。
　　“敢问严小姐，我该恨谁？”江连城的双眼如一湾深潭，严歌看不透。
　　“恨天行无常？恨人心薄凉？恨奸臣当道？还是恨绝技早夭？”严歌觉得自己快要溺死n在江连城的双眼里，一张口就是咸涩的海水，说不出一个字。“严小姐，您也已经过了及笈之年了，该长大了。世间之事，不是只靠着恨和爱活下来的。严家能护叶窑一时，如何护叶窑一世？我不愿再看身边的人离世，您不必再劝。”
　　“你现在跟死了又有什么差别！”严歌的怒火彻底爆发，“你爹爹当初将你送走是为了让你这样行尸走肉一般活在世上吗？”
　　“严小姐，家父已经入土，也请您不要妄自揣测……”
　　“啪”一声，严歌一巴掌甩在江连城脸上，打得他有些懵。
　　“江连城，既然你执意要跟我划清身份的界限，那我现在就用观察使家小姐的身份跟你说话！”严歌柳眉竖起，周身气场若火山喷发，“世间遭遇不幸的何止你一家，你不用这样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等着人来安慰。世上忠义正气之臣也不在少数，你更不用一副天下皆负我的怨气满满。秘色瓷降临在梅家，是梅家之幸，更是天下之幸。你若真想隐世，用不着创立叶窑，还装模作样留下蛛丝马迹；你若愿光复梅窑，我爹爹给了你绝佳的机会，你只需坦诚接受便是。你心有不甘，我知道，但你若一直是现在这样自暴自弃的态度，我很难说爹爹的耐心能持续到哪天。”
　　“我是大家小姐，不懂民生疾苦；我是年幼无知，不知生活艰辛。但我知道一点，人活于世，若不能遵从本心，便是枉费了年少轻狂、凌云壮志。我今儿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想好了再回答我。你可愿让秘色瓷重现人世？”
　　万籁俱寂，鸟兽噤声。
　　严歌在等，等江连城的回复，等秘色瓷的苏醒。
　　“严歌，我很羡慕你。”江连城笑了，若冰层解冻，若冬去春来，“你眼中的世界简单得就像加减法，对就一往直前无所顾忌，错就悬崖勒马重新来过。生活不曾磨去你的锐气，你也从未让它失望。”
　　“说重点。”严歌双眉蹙起。
　　“我愿意。”江连城薄唇轻启，吐出了这三个简简单单的字。
　　“吁……”严歌长出一口气，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泪腺有些满，她拼命咧嘴笑，却还是止不住泪意：“江连城，你这个混蛋！”
　　看着严歌的样子，江连城苦笑一下。“严歌，我或许不该遇上你。”
　　“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嗯，晚了。”

　　祭灶一直持续到了黄昏。将最后一道程序做完时，我已精疲力尽。青瓷端着碗清茶递给我：“先生辛苦了。”
　　“我也是第一次做这个。”我羞赧地笑一下，“感觉还挺有意思的。”
　　“先生今日来找青瓷，有事情要问？”
　　“我……”差点被茶水呛住，一堆问题在我嘴边转悠，我犹豫许久，最后却问了一个最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青瓷，你……究竟是什么？”
　　她眼里闪过了然的光，答道：“青瓷梅花细颈瓶，我就是江连城烧出来的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