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夏温甜

8、柳叶标

　　说句老实话，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青瓷。
　　在红萼对我坦白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深居简出、店门常闭，生怕遇到青瓷，也生怕她不再是我印象里那个单纯美好的样子。
　　红萼每日里看着我翻阅史书古籍、询问文物珍奇，白眼翻了一箩筐，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臭小子，你当初硬要压我一头的韧性和自信呢？”
　　“嗯？”我从书海里抬起有些凌乱的头，不解地望着她。
　　“呐，其实你很想去见她的吧？”红萼从书架上飘下来，趴在我面前，右手撑在下巴上，笑得意味深长，“其实你心里清楚有些事情必须要问她才能得到答案，为什么偏偏要舍近求远？”
　　“你内心戏太多了，红萼。”我低下头不再理会，可她却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我该说什么？我会不会让她失望？会不会她发现自己找错了人？”
　　“她知道些什么？明明可以当面询问为何要拐弯抹角？她的样子会不会也是戏的一部分？”
　　“还有……”红萼玩味地看着我因为咬紧牙根而变得棱角分明的脸，丹凤眼里满是挑衅的笑，“她是不是利用了我对她的好感？”
　　“够了。”我“啪”地一声合上书，在扬起的灰尘里大步走向书架，拿起那枚累丝梅花簪准备收了红萼。
　　“你今日收了我又能怎样？”她倒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双手抱胸扬起下巴看着我，“我明天一样能出来。就像我问的这些问题，你一味逃避不去解决，就会一直存在！”
　　即将敲上她额顶的梅花簪一个急刹车停在了半空，我脸色愈发难看：“它们本来就不存在。”
　　“别骗自己了。”红萼又翻了一个白眼，“你跟江连城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还没做就先吓唬自己，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难事？不愿意做又欺骗自己不存在，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胆小鬼！”
　　她瞪着我，我瞪着她，僵持了许久，我拿梅花簪的手收了回来。
　　“红萼，你这百年岁月真是没白看啊……”
　　复从橱柜里拿出秘色瓷的莲瓣碗，我唤出那总角小童，对他说：“去跟你家青瓷姑娘说，小年当天我要带着梅花簪去她府上拜会，问她可有空闲。”

　　江连城对活下去强调了太多次，饶是大大咧咧如严歌也觉得背后有故事。江连城不愿说，她只有去找叶安。这位叶窑管事人在躲了她三天后，终于挨不住严歌的围追堵截、软磨硬泡，给她讲述了江连城全家上下被人暗算丧生的故事，却唯独隐藏了事件的起因。待严歌追问下去，叶安又再次闭紧了嘴，只说了一句：“严小姐，有些事您还是去问令尊比较好。”
　　叶家的事，父亲怎么会了解这么多？
　　严歌只当是叶安为了打发她随便找的借口，愈发觉得叶窑的人都莫名其妙，有话从来不好好说。恰好严伯宏见完浙东观察使归来，她便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去找父亲。
　　“嗯？你想知道我挑上叶窑的原因？”严伯宏挑眉，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家女儿，“以前你只顾着玩闹，从来不关心这些官场上的事，今日怎么想起来问了？”
　　“歌儿只是觉得，新皇登基不久便遇到三十诞辰，这么重要的节日里要送上的贺礼想必是世间罕见的宝物，爹爹却定在了这名不见经传的叶窑，是不是有些草率？”严歌话说得谨慎。
　　严伯宏却哈哈地笑出了声：“看来这次浙东你还真是没白来，江家那小子说话的方式你学到了不少。”
　　严歌脸上一红，娇嗔道：“爹爹！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是叶窑让你来当说客的？”严伯宏勉强憋住笑。
　　“我自己好奇不行吗！”严歌有些生气。
　　“行行行！”严伯宏最见不得自家女儿动怒，赶紧妥协，“歌儿你知不知道秘色瓷？”
　　严歌歪着头想了想：“是那种曾被先帝奉为圭臬的越窑青瓷？”
　　严伯宏赞赏地点点头：“当年产秘色瓷的梅窑一夜之间惨遭灭门，这一特殊的烧制手段就此失传，市面上仅存的秘色瓷身价也跟着翻了几番。”
　　一夜灭门？这四个字严歌觉得有些耳熟。“可这跟叶窑有什么关系？”
　　严伯宏脸上浮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他随手拿起桌上的青瓷茶盏，将杯底那枚细长的翠绿色柳叶展示给严歌看：“如果不留心，即使是鉴瓷行家也不一定能发现。”
　　严歌接过茶盏，仔细观察那枚造型流畅的叶窑标记，听见爹爹的后半句话：“这柳叶的烧制手段不是别的，正是失传已久的秘色瓷。”
　　豁然开朗，拨云见日。
　　万千线索指向了一个真相，她忽然有些悲伤。
　　“爹爹，既然秘色瓷已经决意要隐藏在历史长河中，您又为何要一意孤行让它重新暴露在众人眼中？”
　　严伯宏似是没料到严歌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仰头望着天上那轮圆月，说道：“秘色瓷是我朝瑰宝，它不该因为奸臣的伎俩彻底消失。如若秘色瓷真如你所言，不想再沾染世事，又何必煞费苦心烧制这枚独一无二的标记？”
　　“就像千里马在等着伯乐？”严歌思忖片刻，迟疑地问。
　　“当年刘玄德为请卧龙先生出山，三顾茅庐。如今我态度到了，前路也铺好了，就等叶窑一个答复。”严伯宏转头，看着严歌笑：“我的歌儿到底是长大了，开始懂得人情世故了。既然叶窑拐弯抹角地让你来当说客，你不如就把爹爹这段话告诉他们。如若他们不肯，我也不强人所难，立马打道回府再不打扰。”
　　“只是，可惜了这秘色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