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治疗师[快穿]》慕天白

14、014

　　白雾散尽之际，我又回到了渡梦阁。

　　多宝槅上，熏香炉上方青烟袅袅，渡梦阁独有的熏香气味缓缓沁入心脾，我深吸了一口气，锁骨那处的滚烫缓缓降了下来，最后又变成那样温温凉凉的玉质触感。

　　这时，我听见身后传来吱呀门响。

　　回身一看，屏风后头走出了一个女人。

　　瘦瘦高高的个头，高得我不得不微微抬起下巴才能看见她的眼睛。

　　她留着齐耳短发，大眼睛，浓密的齐刘海盖下来，本该显得可爱的模样却因为脸型消瘦而硬生生带上了些许忧郁之感。

　　她的样子明明看上去并不会显得没有精气神，但她眼中的疲惫出卖了她。

　　那样的眼神我懂的。

　　过去的很多年里我在镜子里看见的自己，都是那样的眼神，明明已经疲惫不堪，却还要强撑着假装自己没事一样。

　　只不过，我没有她那般打理自己的心思，从来都任由自己的脸色苍白如鬼魅。

　　怔了一怔，我朝她身后看去，却没有在她身后见到紧跟着的黑色梦魂。

　　我忍不住皱了皱眉。

　　没有梦魂，那她是如何拿到渡梦阁引鉴的？

　　想着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我跟前。

　　我只得抬手示意，她冲我点了点头，面向我，却仍是站着。我知道，她是在等我坐下。

　　想想手记里的记叙，再看看眼前，我只能深吸一口气，微微低头，正准备坐下，却冷不防发现了紧跟在她身边的黑色梦魂，一时怔在了原地。

　　是个小小的人儿，个头还不到她的大腿根，从她身后头挪出来，小手紧紧地抓着她的裤子，紧紧贴着她站，小脸仰起来，好奇地打量着阁内的一切。

　　似乎是打量够了，又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突然压低的视线，小人儿突然一扭身，便将脸埋进了她的大腿里。

　　为什么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会成为黑色梦魂？

　　我令我惊讶的是，这孩子长得跟罗紫好像。

　　在看清那孩子的脸时，我的手抖了一下，然后我听见一声轻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循声低头看向脚尖，之前在我的房间里看见的那挂红绳此时正静静地躺着那儿。看着那挂红绳，我没有捡。我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将这红绳带在了身上。

　　我记得的。吃烙饼的时候，我分明将它放在了桌上。

　　没等我想出个所以然来，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只纤瘦的手，纤纤长指捻起那挂红绳，然后交到我手里。

　　“给你。”

　　我接了过来，往后一坐，又一次示意她坐下。她的下巴轻轻一点，便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

　　视线下意识地就朝她脚边那个小小的人儿移了过去。

　　小人儿也在望着我，睁着圆圆的大眼睛，里头透着好奇。

　　大概小孩子都有些玩心，那孩子看我一会儿，便会将身子一扭，脑袋一点，埋进她的膝盖里。过不久，又会扭过来看我，重复刚刚的动作。

　　真的太像了。

　　我忍不住对着那孩子一阵恍惚。

　　耳边又传来她的声音，“你好，我叫景阳。”

　　我点点头，但没有说话，在她的注视中将手一抬，指向她身边几桌上乍然出现的白底青花茶盏。“饮下这杯茶，到那后边的榻上好好睡一觉。”

　　她听了我的话，眼中透着不理解，张口想再同我说什么，我及时挥挥手，脑袋一歪，便又用左手食指抵住了太阳穴，轻柔按着。

　　她被我拦住了话头，咬唇想了一会儿，终归执起了茶盏，将销魂茶一饮而尽。

　　她躺上湘竹榻沉入睡眠之后，我才走过去，刚想像上回对肖依依做的那样，从她额上引出一点鲜红混入渡魂茶中，却没成想，手指点上她额头的刹那间，刺痛从我手上传来，让我下意识地缩回手。

　　垂头看了她半晌，我一时想不出问题出在哪儿。

　　脑海中迅速将我看过的所有手记内容过了一遍，我终于找到了解释。

　　上回，针对肖依依用的是入梦之法。

　　可这回，入梦之法对景阳不再有效。因为这次郁结的人是景阳，活着的景阳，而不是死去的什么人。

　　属于景阳的梦魂也没有消失，那孩子此时正趴在湘竹榻边，小手抓着景阳。

　　突然，那孩子回过头来，冲着我甜甜一笑。

　　我的手抖了一下，仿佛在那一瞬间有一根钢丝从我头顶扎了进去。

　　将手抬至唇边，我咬破了手指，以血为墨，以虚空为符纸，在景阳的上空比划着手。

　　鲜血源源不断地从我指尖流出，随着我手的动作，凝滞在空中，徐徐形成一张巨大的符。

　　凭空写完一张符，我又随手一捏，端出一盏渡魂茶，另一手捏着手势遥遥指向景阳。睡梦中的景阳轻皱了下眉头，一滴血便从她的胸口飞出，直直地飞过来落进了茶中。

　　我喝了一半的渡魂茶，然后将余下的茶尽数往前一泼，一声细细的尖叫划破静寂。

　　那孩子似乎是被渡魂茶泼到了，黑色的身体逐渐地变淡，仿佛是墨水被水稀释了一样，慢慢慢慢变成了透明，只余下那双忽闪着的大眼睛。

　　最后，那双眼睛闭上了。

　　眼睛闭上的瞬间，那些鲜血汇集而成的符文突然大放白光，我的眼前骤然出现了一道裂缝，那道裂缝越变越大，大成了一扇只与一人通过的窄门。我抬脚跨入，身后白光散尽，终归于黑暗。

　　我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

　　啪的一下，不知有谁按亮了开关，头顶乍然亮起暖黄的灯光。

　　我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餐厅，餐厅内装修精美，一块巨大的落地玻璃隔出了里外两个世界。

　　往外头看去，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蓝天，碧海，还有葱郁的山色。

　　我在刹那间明白了自己的所在，X市里出了名的海景餐厅，Sky Trips。

　　然后我看见了景阳。

　　精心打扮过的女人坐在白色的休闲椅上，双手摩挲着装有柠檬水的蓝色六角水晶杯，扭头望着落地玻璃外面的如画一般的山光水色。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转过头，脸上还带着喜悦。但在转头看到来人的刹那，她的表情瞬间从喜悦变为错愕。

　　来人是个高大的男人，一副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为他添了几分书生气。

　　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女人，穿着黑色的抹胸裙，栗色长发被高高挽起，双手自然地挽着男人的手臂。

　　在看到他们的瞬间，我便知道了他们的名字，顾凡，还有周子怡。

　　景阳看着离她越来越近的两个人，紧抿着唇不说话，双手忍不住地捏紧了手中的杯子。

　　我就站在距离景阳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们缓缓走来，看着那个女人脸上带着的甜蜜笑容，想走开却不能动弹。正想着该如何解决这种窘境，却见他们目不斜视地从我身体穿了过去。

　　低头，抬手，我看了看自己被穿过的身体，突然间就明白了。

　　抬眸看去，那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景阳面前。

　　他们背对着我，我却仍能看到他们的表情，一个甜蜜，一个冷漠。

　　表情冷漠的男人在景阳跟前停住脚步，没有坐，只居高临下地看着景阳，言语冷淡。“景阳，我们分手吧。”

　　景阳微微仰起头，将手往他身边的女人身上一指，“因为她？”

　　顾凡没有回答，似乎是感受到周子怡在被景阳提及时表现出来的不自然，他低下头，强硬地将手按在了那只正准备从自己臂弯中抽离的手上，安慰似地拍了拍，然后摇摇头。

　　“因为不爱了。”

　　他说完，连看都不再看景阳一眼，便带着周子怡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景阳颤抖着举杯喝了一口水，猛地将六角玻璃杯重重放在桌上，站起来，扬声叫住了那个人，“顾凡！”

　　顾凡停住两秒，正欲打算抬脚继续离开，景阳突然冲了上去，抓住他的另一只胳膊，不依不饶：“别闹了顾凡，今天又不是愚人节，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周子怡的手终于从他的臂弯里抽了出来。

　　他转过身，猛地一扬手，便将景阳抓着他的手甩了出去，“景阳，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开玩笑的人。我们都变了，也回不去了。”

　　这回他是真的走了，任景阳再怎么叫他，都再留不住他。

　　景阳愣在原地，喃喃自语着：“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听着她碎碎念一样停不下来的台词，我眼前的画面不知为何突然定格了。

　　顾凡跨过店门，定在了门前，而景阳仿佛化成了一座雕塑，立于我跟前，背影萧瑟。

　　然后我发现自己又能动了。

　　抬脚向景阳走去，走着走着，猛然间，像是停电一样，啪的一下，我头顶上那些暖黄的灯光熄灭了。

　　向前看去，一片漆黑中能隐约看到景阳的背影，还是那样如同一座雕塑一样站着，她的后心位置似乎有一个光球，却没有光刺进我的眼睛。

　　我走近她，将手伸向她的那个光球，四周声音乍起。

　　一个女人在凄厉地惨叫着，还有一个细弱的童声，哇哇地哭着，一边哭一边问：“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

　　我认得那个女人的声音，那是景阳的声音。而那个童声，我想，应该是跟在景阳身边的那个孩子的。

　　一高一低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交织缠绕，眼前黑白重叠交错间，我已然出了Sky Trips。有风呼呼地吹向我，让我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仿佛正在悬崖边行走。

　　我恍惚又看见了景阳，她叉开双腿躺在手术台上，满头大汗却什么也顾不上，只能使劲儿掐着手心，痛苦地叫着顾凡的名字。

　　那孩子就站在手术台边，挤在医生和护士之间的空隙里，努力仰着头，手向上伸着抓住景阳掐得死紧的手。

　　那孩子哭了一会儿，然后扭头看向我，咧开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