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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法则之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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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眉比起岚棠,稍长几岁,可瞧着却也不过才双十模样。这姑娘着实生得副稚嫩面庞,连带着娇羞怯弱的劲儿,甚是惹人怜惜。
“仍是在月子里,礼数就免了吧。说白了是东跨院人手不够,少爷与我才不得已从二夫人那儿,将你们一家借来。”
上前扶了黛眉一把,我拉她同坐在窗边榻上,话中含笑。
“日后你见了我,也不必有所拘束。其实你我同样是伺候少爷的下人,等到这院子里有了正儿八经的主子,咱们几个都得恭恭敬敬地侍奉人家呢。”
黛眉慌忙摇了摇头,咬着下唇,却是欲言又止。
“你且信我就是了。我这样子,你也瞧见了不是?少爷他哪里准许我随便见人。就连同你相见,都得覆着这东西才行。”
我抚了抚她的手,见她仍是拘谨,自嘲着指上面纱。
“你又曾见过哪家姨娘,被这般严加管束着的?切莫将我当作什么正主,这院子啊,早晚是给……是给旁人留着的呢。”
本欲提那“妩儿”,可我话到嘴边,却又顿下,只以“旁人”二字随意带过。
那身份不明的女子,若由我来提及,便难免惊动岚棠。
对黛眉刻意地温言相待,我所图不过是与她拉近距离,待她主动讲出我欲知晓的罢了。
“姨娘以为,这院子是留给何人的呢?”
黛眉紧紧回握住我的双手,神色中畏惧、焦急,我皆瞧得分明。
她果然,应是知道些什么的。最起码,她会比群青知道得再多一些。
“或许,是留给少爷昨日曾见过的……红觞?”
明知这不可能,我却避重就轻,绕开了“妩儿”那最关键的一人,只言水畔花船上的红觞。
“姨娘无需忧虑什么红觞。少爷昨日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也绝非会是只因了她。”
话语,戛然而止。
本应还有什么尚未言尽,黛眉却又是咬了唇瓣,面有难色地不再出言。
日子还长,我不欲逼她太紧,于是点了点头,反握住她的手,感激道谢。
“虽是不明缘由,可你既如此笃定,我便宽心了许多。日后咱们同在这院子里讨生活,还望你多多提点我呢。”
送走黛眉,群青掩了堂屋的门,直截了当将事情点破。
“主子您有心事。”
似是不解,又有些许的不服气,她紧接方才那句出言。
“却为何,主子不问我呢?”
“那么大一件事,你若真是知晓,便早已讲与我听,又哪需待我相问?”
摇了摇头,我站起身来,将面纱取下递给了她。
“我同黛眉所言,日后这院子总会有女主人,也是实话。你又何必因为我对她几句客气温言,觉得不平?真要说这院子里更为亲近的关系,还不是你我主仆之间?”
“奴婢只是见不得主子您,这般低看您自己罢了。奴婢以为,少爷待主子您,终归是不一般的。”
“正因如此,我才未想过朝你相问啊。”笑着摇头,我自窗边,望去黛眉所住的抱厦之处,“至于她呢,如你方才所见……她必是比起你来,另外又知道些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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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眉这头一胎,是个男孩,灵秀活泼不说,却又不哭不闹,惹人疼爱得很。几次岚棠从府衙回来,都恰巧碰上我抱了那小东西,正舍不得放手。
“若真是喜欢得紧,爷赏你一个,不就是了?”
这样的话,他却也不避讳石硝、黛眉。我则只好匆匆将别人家的儿子归还了去,敢怒不敢言地掩着面逃回卧房。
“你这妮子,躲在这里偷听不说,还笑起主子来了!”
闪身进了卧房,群青这捂着嘴偷笑的丫头,恰被我撞个正着。
她连忙绷住笑意,转身继续铺被,语气里颇有故作无辜的意思。
“主子您可是冤枉死奴婢了。少爷如对待宝贝一般,使了劲儿地疼宠着您,奴婢这是为主子高兴得紧呢!”
“若是指这般捧杀,你家主子我,可担待不起。就算爷再宠我,你再如何偏袒于我,规矩就是规矩,妾就是妾,怎可以轻易忘了?”
倚上床柱,我望向群青,刻意压低了嗓。
“正妻迟迟不来,少爷他却于床笫之间……从不避忌。待哪日我若真有了孩子,便就离被大夫人扫地出门,或是直接灭口,相去不远了。”
入夜,屋子里只剩下我与岚棠。许是各有心事,我吹熄了灯烛,却迟迟未见岚棠睡去。
我亦未睡。
“少爷您,莫不是也想着明日的事?”
岚棠在曹文举等人面前许下的十日之约,即在明日。十天之前,岚棠的失态之状,我尤记于脑海。日期将近,他如此辗转难眠,也是应当。
至于我,亦对于明日之事,有所顾虑。
毕竟,等着我的,是曾经足能够置我于死地,却尚不曾亲自现身的红觞。
岚棠侧过身来,抬手将我腮边碎发别至耳后,继而轻抚上我的面颊,沉声出言。
“只要你乖,不被曹文举那种垂涎你的可憎家伙,轻易便瞧了去,我便无所顾虑。”
夜,似水深沉。岚棠的一把嗓子,则胜似如水深沉的夜……柔缓、安宁。
“至于你有多听话……呵,”他顿住,似是想起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又似乎更有另外一番深意,浅笑辄止,“爷心中早早便已清楚,故而又怎会为明日之事烦忧?”
不是为明日事,那他却又为何……?
我方思量至此,岚棠却伸过手来,令我不得不急忙回神。
“少爷……!”
出口的低唤之声,速度比不及他的动作。
声音,在指端薄茧触及肌肤的一霎,便就转了意味。
娇柔淫媚,湮灭我原本的无措惊慌,于紧咬的唇齿之间,漫溢开来。
“虽说你无比懂事乖顺,却在最重要的地方,常犯糊涂。你说,如此一来,你是令我愈发怜爱疼惜,还是教我好生无奈呢?”
岚棠此时的笑,清淡的苦意里,浸透着妥协般的甜腻。
可我清楚,他虽则似是宠溺,但作为枕畔之人,却又怎会轻易地同我妥协?
“傍晚在此处时,你说给群青听的,不过是亦说给自己罢了。但你怎知……你又怎知……”
话至此处,岚棠竟难成言。
锦被之中,凌乱的衣衫之下,我听闻他轻声长叹。
“唉……只要你喜欢便好。你既喜欢,我便肯给。何况此事,我亦早早说过,东西既赏了你,便须好好承着。爷的东西,怎容得你不要?”
就算他慷慨至此,已然恩情过天,我亦不欲消受。
孩子,莫说我从始至终,皆以嫡庶有序作为借口,不肯生养。就算有朝一日,这跨院真有了女主人,我亦不欲有什么一男半女。
若说母亲,是清醒到令人发指,那我,便仍旧是糊涂之人。我分明知晓,与人作妾便全然身不由己,却仍然想回绝岚棠这天一般的恩赐。
毕竟,我不似他。
岚棠到底算是个正房养起来的庶出公子,而我在姜老爷的后院,见莺莺燕燕无数,于十多年的光景里面,早已懂得太多。
那些姨娘,就算能耐得手眼通天,就算整个院子里唯能够独善其身,又当如何?
聪明清醒如同母亲,也不过是生出我这个任人狎弄的“家妓”罢了。
又何况夫死从子的姜一?又何况韶华殆尽的姜二?又何况心高命贱的姜四?又何况蹊跷早夭的姜六?
我无法确定,由我孕育出一个新的生命,是否只是在将它拖入姜府以外的另一个炼狱之中。
这孩子的将来,我半点不敢想象,一如我不敢真正去面对自己。
从小到大,我听惯了母亲无时无刻不在重复的那句,“从我的肚皮里爬出来,你就别妄想着,能傍上哪一家的嫡长少爷”。
不懂、不屑、不甘、不动……一句话,一颗心,我直听到已然麻木。
若我生下女孩,我自认做不得母亲的十成又十,教养不出如我一般地地道道的淫|贱妇人。可就连那一句常绕耳畔的冰冷话语,我亦不舍得对自己的骨血去说。
就如母亲,从来做不好取悦姜老爷的那档事情,就如同我,心底终究对那勾当抵触。
难道船娘生出来的贱种,便能够天生去甘于下贱?我不过是尽力去仿效母亲那般,清醒着逼迫自己,恭顺跪伏在炼狱之中。
而若我生了男丁,他也许会像岚棠……或是像姜府的三少爷那般,逃开污浊混沌的姜家后院,备受老爷夫人的疼宠关爱。
他会面对一番完全不同的境遇,经历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至少,他能够有别于以数代称的众多姜家姊妹,得到正正经经的姓名。
可我怎能担保,我的孩子定是个小公子?哪怕有分毫不能确定,我都不愿去赌,去生养什么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