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随风》水浸碧天

20、夜舞流萤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床上，虽已入夜，床帐仍未放下来，南宫紫此时正盘膝闭目而坐。功行一转之后，又调匀气息，把自己的神识尽可能地扩散到最远，感到这锦澜院中另外的两个人已进入梦乡，而院外隐藏的暗哨还偶尔会活动一下。南宫紫慢慢地张开眼睛，屋内并没有点灯，因为自己不惯人伺候，所以早早地打发逢儿和那个傻妞睡下。银色的月光洒下来，屋内所有的家具都罩上了一层银辉。阿紫心内暗道，这是我所能看到的最好的月光了啊！世人皆盼的花好月圆却是我生不如死的劫难！摇摇头，阿紫抛掉自怜自艾的心绪，轻推窗门，纵身跳出，又靠着敏锐的听觉避开巡逻的暗哨，抬头辨了一下方位，径直朝南而去。
　　行了不足一里地，忽见前方有一人长身玉立，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却是南宫垢，不由停下脚步，虽没开口跟他说话，一双妙目之中却充满了疑问。南宫垢笑吟吟地看着一袭紫衣的南宫紫，轻道：“小紫儿果然更适合在月下漫步！”阿紫见他说话不着边调，白了他一眼，仍然不语，只用眼看着他。南宫垢见此只好无奈道：“紫儿你果然惜言如金。也罢我不打自招了吧。只因今晚吃得有些太饱，想着如此良夜，小紫儿必不肯虚度，所以我等在这里准备陪小紫儿来一番月下漫步！”
　　南宫紫听他一番调笑，更是无语，便不再理他，继续朝南前进。那南宫垢见阿紫不语而走，忙纵身跟上，又觉她是真有些着恼，忙陪笑道：“紫儿莫气！我说实话，我只是下午无意中听到你跟那傻妞探问夫人的事情，想你必有所为，故此在这里等你。好了，我这几日也探了个七七八八，不如让我将功折罪，给你做一回向导如何？”阿紫听他这样说，方顿了顿脚步，似是默许，等他跟上来，方继续前行，却终未发一言。南宫垢见此，摇摇头，尽力跟在阿紫身旁，心中却暗赞阿紫三年不见，轻功又精进了许多！
　　不一时，阿紫随着那南宫垢左转右弯行至堡内主屋所在的院落之中东南一角的院墙之外。阿紫不由抬头以询问的目光看向南宫垢，这次南宫垢却不再聒噪，只轻轻点点了头，示意到了。然后轻蹲上纵，已上了房顶，阿紫随后而上。二人在屋顶匍匐前进，阿紫略抬头，居高临下观察地形，却见这院落虽算不得大，但戒备却着实森严，阿紫自来各项感官敏于常人，只凭气息和声音便可得知周边隐匿的人数和功力，此时阿紫已知，这院落从内到外只怕有二三十个江湖上一流高手巡护，而此时二人所在的房顶便恰是这院内的主屋。阿紫忙轻拉南宫垢，用手势告诉他切莫轻举妄动。然后阿紫把耳朵贴在屋瓦上，逐一听过，慢慢向前攀爬。忽然，阿紫似听到什么，便停了下来，并示意南宫垢也莫动。
　　阿紫又听了片刻，确定下边有人在轻声说话，方轻轻地把屋顶的瓦拿开一片，向内探视。
　　只见下方一个圆桌，蒙了厚厚的棉幔。桌上放着一个铜制香薰炉，此时正袅袅地冒着青烟。床上似有一人蜷缩在床角的位置，嘴里咕咕哝哝地说着什么。床前站着两个人，一个似是丫鬟模样，另一个却是阿紫见过的管家苇娘。只听那苇娘问那丫头道：“红儿，夫人今日进食比昨日如何？”那丫头恭声道：“照婢子看来，还不如昨日呢。昨儿上的虾仁四季汤虽只喝了三两口，但也比今天任吃什么哪怕是一口水也吐个干净强。”“不是叫了先生来看了吗？先生怎么说？”：“先生好象很为难，因娘子今儿出了门，堡主和少堡主也遍寻不着，那先生只说明日亲自跟堡主禀告。却也没下方子。”那苇娘沉吟半晌，方道：“近几日尤要小心照料夫人，随她怎样，别拗着她性子，但也小心别让她伤着自己。另外如有外人来见一概以夫人身体虚弱不便探视为由回了——便是少堡主和小姐来了也如此说。你一向伶俐，这等事自可做得大方得体。如今堡主请得神医来，或许上天眷佑，夫人身子就此便可妙手回春，但神医看视之前，断不容有失。你可晓得？”那丫头听了，合掌念佛：“阿弥陀佛，若如此，可真真是堡中的造化。夫人苦了这些年，也该。。。。。。”说到这，早已是哽咽难言。苇娘也一阵心酸，只轻轻拍拍她肩膀，示意她下去。
　　苇娘转过身，看着蜷缩在墙角的那个人，轻轻地坐在床沿上，待要伸手去抚摸她的脸，却换得她惊恐的叫声和极力要缩得更小的举动。苇娘手伸在半空中良久，终是放下，眼泪顺着脸庞流了下来，轻道：“嗔儿，是我！我是阿苇，曾经发誓要护你周全的阿苇。可是。。。。。。这十几年你这样子真真教我心痛，我宁愿我能替你，我们便都不用受这生不如死的折磨！”忽然那人猛然跪下不停地磕头：“我错了！我错了！是我的错！求求神仙！求求菩萨！求求老天爷！饶了少爷，饶了老爷太太，饶了我的宝宝！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看那人磕头如捣蒜，苇娘忙跪上床抱住她，急道：“没事了，没事了。别急别急。大家都没事，你别怕。”那人忽然扬起脸，一张瘦小的脸上只睁了两只空洞的大眼，却忽然轻轻一笑道：“你瞧，宝宝睡了呢。她很乖是不是？饿了也不哭，睡着的时候还会笑。枫，你说她象你还是象我多一些？”不等苇娘说话，她面上忽又转为惊惧，双手紧紧抓住苇娘的胳脯：“怎么办？宝宝在吐血，她会死的，会死的。。。。。。她为什么不醒过来，她是不是死了？是不是死了？枫求你救救她，你救救她！”忽然又猛地推开苇娘道：“你别过来！你别过来！都是我的错！老爷死了！太太死了！如今宝宝也要死了！你过来你也会死的！”那人回身抓向床柱，用头猛然地撞向床柱道：“老天爷罚我吧，罚我吧！让我死！让我死！”此时苇娘已是泪流满面，她轻轻一拂点了那个人睡穴，伸臂抱住软倒的她，把她轻轻放平在床上，又仔细看了看她的额头确定她没伤着，方帮她拉好被子，回身对被这一番动静惊得跑过来的丫头小红说：“夜里警醒点，小心看顾着。若有事即刻派人通知我。”小红躬身道：“婢子晓得。”苇娘低头又在床边默立半晌，方黯然退出房内。
　　南宫紫趴在房顶上听着屋内的动静，房内大闹之时，她看到一个人影急急从院外冲进来，但立在门前，欲抬手推门时，终究未推，只默立于外似在聆听屋内的动静，借着月光，南宫紫依稀可辨此人正是堡主丰子玉，刚才在堡内的接风宴上见到过的风云堡的当家主子。
　　南宫紫一路走来所闻所见，已在脑中勾划出了风云堡主的肖像，既是草莽英雄，又是精明商贾，必是兼了豪爽和奸狡，便有三分英雄气概，只怕也难掩污浊之气。不料宴上所见，虽未窥得此人全貌，即便花白了头发，半遮了面容，却不能掩那人出尘的儒雅，倒不象在世俗中日日算计利益得失的巨商，却好似飘然不欲染尘的世外高人。除寒喧外，南宫紫并未与堡主深谈，所有问话全由南宫垢代为回答。那南宫垢一向长于应答，虽堡主屡有试探阿紫出身来历之意，但被南宫垢一番花言巧语编得天衣无缝：只道阿紫生来染疾，被世外高人带走，且有约定若侥幸得活，也须得十八年后方可相认。故此他兄弟二人也一直以为小妹生来便夭折，直到母亲过世方遵遗命前往寻妹，竟意外相逢。所以世人只知南宫兄弟，无人知南宫小妹。虽那堡主心有所疑，却也一时无破绽可寻。阿紫整晚并不多言，除偶尔给逢儿夹菜，或在需要的时候配合南宫垢点头或颔首之外，她一直在默默观察着这个血缘上的爹爹，看着那个人眼中从未达眼底的笑意和偶尔闪现出的淡淡的忧伤和绝望。这个人背负了太多的沉重——这是南宫紫一顿饭下来的结论。那，那个据闻重病在床的亲生娘亲又是怎么样的呢？忽然一向波澜不惊的心有了一种迫不及待。所以，此时她正趴在房顶上极力隐忍着咳嗽默默注视着下面可能每天都发生的这些事，等着人们都散尽时自己可以近距离地探视那个自己想要见到的人。
　　苇娘退出时，丰子玉已背身立在院中。苇娘轻轻走到丰子玉身边，用帕子拭净脸上的泪水。丰子玉轻道：“嗔儿睡下了？”苇娘道：“我点了她睡穴。她今晚不太好。”
　　丰子玉叹口气道：“阿苇，辛苦你了！”
　　看着丰子玉寂寥的神情，那个从小到大自己一直追随的身影，如今已是鬓发苍然，满心沧桑；而里面躺着的那个可怜的女子也是满头白发，神志不清。可是这一切全都源于自己的一念之差，自己怎么就会造下这无边罪孽？！罢罢罢！不若坦诚了吧，也好过日日受这悔不当初的煎熬。“少爷，莫这样说，折煞婢子了。只怪当年。。。。。。”
　　丰子玉道：“罢了！当年的事，只怪我自己优柔寡断，才导致我家破人亡。”
　　苇娘张了张嘴欲说终休，却转了话头道：“今儿先生来看过了，没下方子，道明日要跟少爷面禀。只怕是不大好，不若明日请南宫姑娘来如何？”
　　丰子玉点头不语。二人又默立片刻，方相随而去。
　　南宫紫见二人走远，方示意南宫垢替自己把风，轻轻跳下房去，从打开的窗户纵进去，在小丫头惊觉回头之际，轻轻挥手，小丫头已歪倒在几旁。
　　南宫紫轻轻走向床前，只见被子下躺着的那个人瘦小到几不可见，而呼吸更是几不可闻，可怖的是满头发丝皆成雪白，小小的脸皱成一团，连睡梦中也觉愁苦无边。
　　南宫紫将手伸进被中，握着那骨瘦如柴的手臂，血缘的亲情如此奇妙，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满腮边。待得探到她的脉息，南宫紫心中大惊，这分明离病入膏肓不远矣。好在，自己及时赶到。她忙拿也随身准备的银针，开始在那妇人身上遍体施针。
　　忙了近一个时辰，南宫紫方收针，听到那妇人呼吸转为绵长，方轻轻呼了一口气。
　　又转身看了看那香薰，知道里边的香是宁神助眠的，又把那小丫头抱到旁边的卧榻上，方纵身出房。
　　南宫垢一路跟南宫紫相随，见她沉默不语，便道：“你看了，觉得怎么着？”
　　“不好。有些棘手，怕要费些功夫。我已帮她施了针，能稳定得三两日，待过了月圆之劫，要快些用药方可。只是这流萤院却不宜休养。”
　　“若为了给夫人治病，堡主只怕没有不允的。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你当真明日不用我相陪吗？”
　　“谢谢好意，不必了。你只帮我挡架一应烦杂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