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华舜若.魏紫》莳茶余幽

36、惊梦五更寒

　　我自那日问了萧惟渊后，已下定决心好好保胎，几乎不出甘露殿。一应拒了访客，惟有母亲等怕我闷着，时常过来陪陪我。又反复交待了殿中的上下人等，万事俱要小心，尤其是对承香殿的物事，更要加倍留意。奇怪的是，陈芊蔚这次倒是安分得很，暂不见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萧惟渊再不怕我发现什么，每日送来我殿中的汤药越来越多，有时也要配以针灸或烧艾之术，我也不多问一句，既然选择了相信他，那么就要完完全全的信任。
　　只是我从来不知道华御奉医理学识那样的丰富，不止是我中原杏林之学，便连大漠南疆一些闻所未闻的巫医之道也颇有涉猎，倒更令我更刮目相看。
　　不觉间已是初春，我的小腹已微微隆起，因着有孕不适，总是整夜都睡不安稳。我生怕不利于胎儿，也不敢乱吃药，只能强忍着，至了后来，不管白天黑夜，几乎都是晕晕沉沉。
　　萧惟渊很是担心我，一有空便守在我这里，经常被闹得夜不安寝，我恐会误到朝政，有时劝他回两仪殿歇着也都劝不进。

　　直到了四月中，我腹中的胎儿已有五月，方才好转，只是白日精神短点，夜里总还能睡些时候。母亲同灵瑞仍常来宫中陪我，灵瑞总笑嘻嘻的看着我的小腹，说不知生出来的小娃娃会是什么样子。
　　灵瑞来的那日正是细雨润物，我正在殿中临水的亭子看书，遥遥望去便是灵瑞从前住的瑶华馆，春日里杨柳依依，多伴晓风细雨，碧水翠柳相映，只觉得整个甘露殿都要溶在这一片绿意之中了。
　　我看书看得眼疲，便抬起眼远眺，不想见着母亲同灵瑞一起过来了，忙搁下书本，起身相迎。
　　她俩只做了家常的打扮，这样反是我最欢喜的。我自有孕以来，愈发的惫怠，总提不起精神去应付此场面上的事。再说都是自家的人，随性一些才显得亲近，若是拘谨起来便生份了。

　　“嫂嫂，我来了。”灵瑞边笑着边先跑了过来。
　　我含笑看看母亲，母亲亦笑着对我点一点头。这丫头，都嫁做人妇了，还是这样不守规矩，哪有把母亲大人丢在一旁自已先跑的，好在她是大长公主，也不会有人同她计较。
　　突然余光扫到汶素也跟了来，灵瑞大婚时，我总不放心她，想着汶素是从小见她长大的，与别人定不同些，便把汶素也同陪了去。此时见她也来了，也扭过头来，对她微微一笑。
　　“嫂嫂，怎么不理我？”灵瑞已近了身边，拉一拉我的袖子，娇声道。
　　我拍一拍她的手，轻声道：“还是这个急躁的样子，都不管旁人了，一点规矩没有。”
　　灵瑞才恍然大悟，一吐舌头：“是我忘了。”又回身过去拉了母亲的手：“灵瑞不懂规矩，请母亲大人不要责怪。”
　　母亲只慈爱的点一点头，又对我一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我忙伸手扶她，只说：“母亲快请坐，女儿几日不见母亲，正想得紧呢。”
　　初如早拿了两个垫子铺好，我拉母亲同灵瑞在两旁坐了，又道：“刚好今日送了些新鲜的糕点来，我记得灵瑞爱吃，母亲一会带些回去。”

　　母亲却不答话，只上上下下端详半日，又欠了身子仔细看了我的腹部，才笑道：“嗯，精神看起来比先前好了些，近日还好吧，睡得可安稳，嘴里会不会泛酸没胃口？”
　　我被她盯得有些发臊，红了脸开口：“还好，比前些日子好多了。不过，许是因为最近多雨，头疼的老毛病犯了。女儿记得似乎每年都要犯上一两次，只是今年特别重些，也想不起什么时候招了这毛病，仿佛突然就有了。”
　　母亲神色里有些迷惘，想了许久，才道：“我也想不起来了，约摸记得是你七八岁那年开始的。按你父亲说是你摔了一跤落下的病根，当时请了人治也没断出个所以然，所幸也不严重。”
　　我只笑一笑，平时也是不太妨事，是因为这孩子吧，才加得了些。心口忽的涌出一阵暖意，是寒冬里汩汩暖流，溶尽所有的坚冰。俯首轻轻抚一抚微突的小腹，心中无比甜蜜，我的孩子，母亲愿为你做一切的事，哪怕千难万险，也要护你周全。

　　天色已不早，母亲等坐了一会便要回家去，我反复叮嘱她们得空了多来坐坐，才舍得她们走，却借口要为皇太后备些东西，单单留下汶素。
　　汶素是何等精明的人，我只稍稍一说，她便明白了八九分，忙接了话过来。我本意是要问问灵瑞怎样，灵瑞不经事，母亲不同她住也不见得知道，只有问汶素是最合适的。
　　我倚在榻上，缓缓搅着手中一盏梅子甘露汤，笑道“请坐，我今日留你是有些话要问，也是你不可，便多有劳烦了。”
　　汶素从来都是恭谦有礼，垂手笑答：“娘娘请问，奴婢必是知无不言。”
　　“我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只是想问一问灵瑞好不好，驸马待她怎样？”
　　汶素面上仍是笑得从容，看不出丝毫波澜：“回娘娘的话，公主很好，附马与公主相敬如宾，并无什么失礼之处。”
　　相敬如宾？这几个字可是大有文章，按着汶素一贯的行事为人，可不见得是好事。我又问：“那驸马平时公务忙不忙，可有常陪公主踏春出游，十日里有几日在公主处宿夜？”

　　汶素还是平和不惊：“附马公事很忙，平时难得在家，有时夜里忙得晚，便在书房里歇了。”
　　我微微一愣，只觉得口中含的梅子汤酸得无法下咽，取了帕子来吐去，又搁了那盏，才道：“那公主有说什么没？”
　　“公主……”她犹豫一下，“公主年少，并不懂这些事，只是有时抱怨几句，也就过去了。”
　　我点一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汶素领了命出去，我却生出了许多抑郁。兮哥哥果然还是这样，不肯与灵瑞亲近，可这都是我的错，灵瑞什么都不知道，何苦要为难她。我本是极羡慕她的敢爱敢恨是我所不能，想成全一番好事，不想却害了她。可怜灵瑞一片痴心，真要付诸流水么？
　　我一夜都于心难安，总想着要寻个法子来化解了此事，直到将近天明，才浅浅睡着。

　　阖上眼时便是满目的藤花，明媚的日光下盛得正艳，粗褐的藤蔓缠缠绕绕，仿佛要延到天边，碧色的是叶、深白浅紫是吐着穗的花朵，密密纠在一起，遮住了日头，是一团暧昧不明的雾，无孔不入。转眼间就要化做蚀心入骨的毒，张牙舞爪间一开口就要把人整个吞了进去。
　　呼吸间触到的都是生凉的腥气，含着淡淡的鲜血的气息，那样的哀伤，如至死不灭的怨意，化做一根绵远细长的丝线，又是点点不绝，穿过迷蒙的花叶丝丝透了出来。
　　这是哪儿？我转身看看四周，只是一片花色的迷漫，不知哪儿是尽头。伸手看时，那却是一双孩童的手，细嫩幼小，这是我么？再低头看身上时，紫衣粉袄，裙上缀的玉瓶牡丹佩如此眼熟，是多年前母亲送我祈平安的生辰礼物。
　　我怎么变得这样小，又是为何那样的伤心？掩不住心中的慌张与悲恸，泪水只不住的往下流。

　　“是谁家的小姑娘在那边啊？”
　　那是谁的声音，疏朗清越，凌然于雾气模糊之外，如梵音高唱，平慰迷朦的心情。我循声转了头去，那边的水雾忽的散开，显出一架泼撒的藤花，紫簌簌涨得惊心动魄。
　　花架下是一个白衣的少年，他见我看过来，微微绽出笑意，如世间最明亮的一束阳光，衬得那花那雾都浑然不见，只残得他的笑魇惑人。那样的笑好生熟悉，仿佛在哪儿见过，我也顾不得哭了，愣愣的回想起来。
　　少年含着笑走上前来，取出一块素白的帕子替我拭去脸上的泪珠。“小姑娘，不哭了，你看这边的花开得多好看啊，哥哥采了送你。”
　　说罢踮了脚尖伸手折了一枝长穗的深色藤花，用帕子包了，放在我手里。他伸手理一理我额上的几缕乱发，仍对我笑道：“你叫什么？”
　　我想问他是谁，这又是什么地方，不料开口时说出却是这样的话：“你的手真好看，师傅常说我的手弹琴好看，老是叫我练琴。要是他看见你的手也是要叫你弹琴的。”

　　少年狡黠的眨一眨细长的眼睛，“那就不理他，好不好？”
　　我听到自已咯咯的笑道：“爹娘都叫我蓁蓁。”那话全不由我自主，却经了我的口说出来。就如按着某个已编好的戏本，一句一调，一招一式都已死死的写在那儿，只是借了我的身体演过一场还魂记。
　　“那蓁蓁为什么偷偷的躲起来哭，是不是偷吃东西被娘骂了呢？”
　　“我找不到娘，回不了家，还有宋嬷嬷，一下子都不见了。”
　　“蓁蓁不哭，哥哥带你去找你娘和宋嬷嬷好吗？”他牵了我的手，一同转身离去。
　　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写到这里，突然很想去看藤花，有杭州的朋友麻烦告诉一声，西湖的藤花开了没，某茶一直很期待能去看看西湖旁藤花妖娆的盛景。
下一次更新是周一，呃，某茶六点多才下班，那就七点后吧，下一章女主家出了点事，以致宝宝出了点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