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华舜若.魏紫》莳茶余幽

37、猝

　　好像我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那是什么？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如一丝无依的游魂，陡的抽离那个似我非我的身体，远远的看着那少年拉着小时的我一同离去。终于记了起来，这是我七岁那年在御花园遇到的事，那个白衣的少年，便是我多年的魂梦所倚。
　　然后呢？我想跟过去看，却像被什么物事定住，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消逝在丛丛藤花掩映的深处。
　　是谁在凄声的尖叫？我拼命的挣扎，想过去看看，却仍是寸步难移。突然我的身躯仿佛被什么大力拉扯一般，迅速下坠、退后，眼前只余了灰朦朦的一片。
　　可是在那一刹，我看到了鲜血，如蛇一般醒目的蜿蜒在那片胜雪的白色衣襟上，是他受伤了？我睁大了眼睛，却再也看不到什么，最终，只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说“……所以，这一辈子就让我好好的照顾你……”
　　风声太大，辨不清是谁的声音。

　　猛的睁开眼睛，仍是甘露殿的微曳的烛火，透过床帏映出扭曲的图案，暗夜里看来颇为可怖。
　　我愕然睁着眼，心中全是疑惑。方才梦到的不是正是我七岁那年的事么？我只记得我遇着了他，他领我走出了那个荒凉的花园，然后呢？然后的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也问过父亲，父亲说是我困了便睡着了，这么多年我也从未怀疑过。
　　可是我现在才觉得不对，有什么重要的事被我忘了，那件事很重要，非常重要……
　　头忽的剧痛起来，仿佛有东西在搅，再也无法想下去，忙唤道：“初如。”

　　不多时，初如过来，着急问道，“娘娘，怎么了？”
　　我尽力支起身子：“去取盏茶来。”
　　她转身取了茶来，我漱一漱口，便斜斜倚下，觉得胸口闷得慌，只大口的喘着气。
　　“娘娘，可是做了噩梦，华御奉说了，有身子的人是不太容易睡好，要不再传他来看看？”
　　我轻轻摁着胸口，无力的道：“不用。”
　　她又问：“那可要请个高僧来讲讲经，听人说夜里做梦多是平日心结所致，不定听听佛法便化开了。”
　　我已懒得答她，再倚一会，仍是睡下了。

　　没料到过了两日,她却真回了萧惟渊，请来广法寺的玄音师傅解经。玄音师傅本是得道高僧，言行之间均是不世之态，使人见之平心。甘露殿沉沉的一个下午，映在佛前旃檀香青烟缭绕之中的，便都是《大般若经》的反复吟诵。
　　我身子重得很，却也不敢对佛祖不敬，净手亲奉了香在佛前贡着，恭恭敬敬的听着玄音师傅讲经。
　　佛法自有祥和之气，一时听得，只觉得心清神明，心境平和圆满得如同一湾静水。点一点笑道：“大师果然佛法高深，我听得一卷《金刚般若》便觉受益非浅，还请大师得空时多来甘露殿坐坐。此外，我近时多为噩梦所扰，请大师点拨。”
　　玄音淡淡一笑，捻一捻手中绿檀木的佛珠，“皇后是大贵之人，自然有神佛相护，寻常邪灵鬼魅岂能近身，想必是思虑所致。贫僧这里有几句话送与皇后，皇后娘娘禅心佛性，自能悟得其中道理。”他凝一凝神，又道：“三界唯心，一切唯识。唯心唯物，姑置勿辩。如空而住，知幻即离。”
　　我听得懵懂，开口问：“请大师详解。”
　　“是故不空而空，空而不空，空有不二。知幻即离，离幻便是大般若。”
　　经他这一说，我仿佛也明白了一些，只微微低了头，反反复复默念着“如空而住，知幻即离。”细细沉淀在心底静处。

　　天气渐暖，御花园内各色花儿开得纷繁妖娆，萧惟渊送我的小院中藤花也是正盛。我却自从做了那梦后，见了藤花总隐隐觉得有些哀伤，再加上日见疲惫，更是怠于出门，每日拉了初如夜吟嘻笑取乐。
　　幸得了初如这丫头生性活泼，常常打听了一些新奇的事说给我听，打发了白日里多少无趣。
　　一日午觉醒来，正是无味，想找些事来打发时间，却见了初如满脸含笑的跑了进来：“娘娘，娘娘，奴婢刚听到一件事，可好笑了。”
　　我懒懒直起身来：“什么事也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的，倒是说来听听。”
　　“尚书省的卢左丞被人打了，听太极殿的宫人说连早朝都没能来呢，”
　　“哦？”我搁下手中绞着的一支攒珠花，转了头看道她：“有这等事？是谁这么大胆子，连朝廷命官都敢打了？”

　　她拍手道：“听说是乱民呢，找不着是谁打的，大理寺的人都去了，看着不对的人都抓了回去细审。依奴婢看，这卢左丞本来就是不什么好人，上次参大公子的就是他，准是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活该。”
　　我也笑道：“胡说，天子脚下哪来的乱民，你听人家乱说。再有，朝廷大臣也是你能枉议的，当心治你个不敬之罪。”
　　初如一噘嘴：“我又没出去说，也是在这里才说说的，难道娘娘不觉得好么？”
　　我见她那副委屈样子，对她招招手，掩了嘴低笑：“我也觉得大快人心呢，这个卢翰楚，上次的事不过停了几月的职，真是便宜了他。这不，报应来了。”
　　初如也道：“是呢，这回可解了恨了。”
　　得了这个消息，就是一日的好心情，连夜饭都多用了些。

　　兴奋劲退了时,发觉母亲已多日不来,难免有些想念,便令人捎了口信去请。可是那人去了，仍再过了几日，母亲才同了灵瑞过来。
　　恰好萧惟渊特地遣人送了新贡的樱桃过来，我记得灵瑞是爱吃的，见她来了便是一脸的笑意：“快过来，来得好不如来得巧，好新鲜的樱桃，你这丫头还真是有口福呢。”
　　灵瑞只不作声，闷闷的过来，也不急着吃几上的零嘴，仍是闷闷的在我身旁坐了。我见着她有些反常，忙上前拉了她手：“怎么了？谁又惹我们的灵瑞了，同嫂嫂说，嫂嫂给你做主。”
　　灵瑞刚要开口说什么，母亲却赶着插了话：“蓁儿，今日怎么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没休息好？”
　　我点一点头，娇声笑道：“可不是，母亲都不来看我，女儿自然是吃不下睡不着的。”
　　母亲方透了一丝笑意：“都要作母亲的人了，说话还这个样子，也不怕人笑话。”

　　我便拉着母亲絮絮叨叨起来，不过十几日不见，没想到会有这样多的话要和母亲说，莫非是因为我也有了孩子才觉得做母亲格外的难得。
　　只是灵瑞却还是不说话，任我们说些什么都只愣愣的听着，思绪已远游到不知哪儿去了，我冷眼看着她很不对劲，故意找了些好玩的事说着，她却仍只是呆呆的不开口。
　　忽然想到那日初如说的事，便盈盈开口笑道：“母亲听说了没，尚书省的卢翰楚被人打了，可是近日里最痛快的事。”
　　母亲神色兀然一紧，笑容凝成古怪的神情，僵持的挂在脸上，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极可怖的事。旋而转过神来，仍是笑得生硬：“是啊，是啊，很好。”
　　我微微觉得有些不对，不过是一件寻常的事，母亲怎么这样的神情，再看灵瑞时，她早便转过头去，看不出什么端倪。

　　我既有心探一探这事的究竟，便再绕着这话题继续下去，只对母亲笑笑：“听说打得还挺重的，早朝都没来上，连皇上都惊动了。”
　　伸手取了一颗樱桃，装着无意的样子，眼光却密密盯着母亲的一举一动。她果然不对，眼中有惊慌的光芒掠过，忙岔开话题，转着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去了。
　　我明白母亲素日不是慌张的人，这样子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心中有了底，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来，也不再说这个了。
　　母亲同灵瑞走后，我越想着越难心安，便打发了初如去找了王将宝来问话。可是不管我怎么问，他却死死咬定并无什么事。我更是疑心，这样看来，要不真没什么事，要不就是了不得的大事！
　　一想到这些，身上麻麻的出了层薄汗，起身叫来殿外的小丫头，低低的吩咐了几句，她便疾疾出殿去了。

　　我在殿中等得心焦，转眼望到几上白玉盏中堆的一盏樱桃，鲜红乌亮，咬下是一口的甜腻，满嘴的汁液流红，仿佛颗颗都是生人的鲜肉凝成，叫人没来由的一阵恶心。
　　忙捂了嘴压住，看到方才那小宫女急急忙忙进了殿来，“娘娘，娘娘……”
　　我手一抖，扭过头来：“怎么了？”
　　她一个劲不停道：“奴婢方才去太极殿打听卢左丞的事，可那边的人见着奴婢是甘露殿的，没一个肯和奴婢说。幸好出来后在太极殿外遇着个小太监，想必是不认识奴婢，才告诉奴婢的……”
　　我急不可耐的挥一挥手：“你先说是怎么回事。”
　　“娘娘的兄长尚书省魏郎中被大理寺拘了！”

　　“什么？”我一时愕然，这关予慕哥哥什么事，难不成是他挟私报复，暗地里指人去打了卢翰楚不成？再开口问她：“你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扯上了我哥哥？”
　　她又道：“是这样的，卢左丞那几日因伤没有上朝，大理寺彻查后发现乱民是因着房田被人霸占了拦路告状，才伤到了卢左丞。皇上知道后震怒，说是皇城都有这样的事，真是无法无天，便要从严查处此事，结果这事就不知怎么扯到了魏郎中的身上，仿佛是说那人的房产是被魏郎中占了。”
　　我压根不相信哥哥会做出这样的事，这事情必有蹊跷，又听到她接着道：“魏郎中押在大理寺也有十几日了，谁都不让去探，最近，还牵连到了魏太傅。”
　　我一拍桌子，震得手上玉镯叮叮作响：“你说什么？我父亲怎么了？”
　　“魏太傅停职，正由大理寺细查。”
　　一时情急，猛的站起身来“走，去太极殿求见皇上……”话未脱口，脚下不稳，腹部重重磕在了桌角上。

作者有话说

　　别担心，这孩子暂时没事，下一章会是有点小甜蜜的一章。
下次更新星期三，也应该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吧。
某茶挥泪加班去，一点啊一点，该死的下发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