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 谢谢 ...


  •   新年的爆竹声很快把他们炸醒了。但睡眠不足,致使花正不够清醒。有那么一刻,花正懒懒地躺在他身边,像以前那样笑了笑,仿佛下一刻他就会说“起吧,不然要迟到。”“快起床,饭要凉了”“多喝水,眼屎出来了”或者……大冷天地直接就掀被子。

      “没睡够的话,再睡一会儿。”凤君已起来了,身上衣物两日没换洗,使他不爽。

      花正挣扎着爬起来,顺了顺头发,“不是要去看潮吗?今日没船,料必也雇不到车,走着去,可要走好远呢。”

      凤君没事,便看着她。她的样子也真好不到哪里去,头发似乎数日未洗,熬夜过后更显得脏兮兮的。

      花正也发现头发该洗了,于是说:“先烧点水,洗洗头发再走吧。”

      凤君:“等头发干,要什么时候才能出发?!”

      花正:“不用干,我戴帽子。”

      “那也不行。”凤君出去,找到脸盆洗了把脸,再从暖壶里倒出些温水端过来,让她洗了脸。

      花正抓着头发,“可是这么脏……”长大后,她不愿在他面前邋遢。

      凤君:“当年是谁尿了裤子还好意思瞒着我,还跟着跑呢。”

      花正嘟嘴,“现在人家长大了嘛。”

      凤君:“从小到大,无论什么德行,我什么时候嫌过你,快点套衣服。”

      于是民国二十年的大年初一,两个人徒步向盐官出发。花正很快从脏发的困扰里解脱,能和他一起走在这片陌生的土地,走在新年落满爆竹碎红的街道上,一起去观看潮起潮落,还真是罗曼蒂克。

      两人不熟路,难免走走停停,大约走至一半路程后,她突然问凤君:“小舅舅你累不累啊?”

      凤君:“有点。”

      花正跑到他跟前,弯下腰来,道:“来,我背你。”

      凤君扶额,问:“这么快就累了?”

      花正回头,“嘿嘿。”

      叹口气,凤君驮上她,“后悔来寻你。”

      花正不是累了,只是突然想让他背着走一走。

      后来有一辆走亲戚的马车路过时,把这对捎上了车。得知要去观潮,就说“冬天有什么看头啊,要看就要八月潮嘛……”

      到了盐官观潮圣地后,花正气馁。江边聊聊数人,看来也不是特意来观潮的,像是来散步的当地人。

      “冬天的潮涌这么没威力吗?我被顾雪卢给骗了。”

      钱塘江面,风平浪静。

      凤君没说什么,迎着凛冽的江风俯望一江冬水,河道顺直,江水汪汪淼淼,静静地向东流去,似乎能抚平人内心深处的波澜壮阔,使之变得开阔而平顺。

      花正却失望于他的“失望”,懊恼着白走这么远。突然,隐隐约约地传来“嘶嘶嘶嘶”连续的响声,花正“咦”地侧耳倾听,“小舅舅,你听见了吗?”

      凤君点头,不时,那声音变大了,隆隆地,很像夏季的闷雷在远空里滚动。

      “潮水的声音?!”花正兴奋地乱蹦乱跳。

      凤君:“嗯,你站好。”牵住她的手,听那越来越激烈的声音。这声音极具穿透力,震耳欲溃地由远推进,在心跳加速中,远远地出现一条白线。

      花正不由地念了一首为了应景而新背的诗,“素练横江,漫漫平沙起白虹”,当初死记硬背,如今一见,诗人诚不我欺。

      那白虹再近些,成了白墙,逐渐升高。

      凤君和花正的手紧紧地相扣,屏息凝待那潮头到眼前汹涌而过。

      或许这不是最撼动人心的钱塘潮,但他们都感到前所未有的激荡与豁然。

      潮涌西去了,两人肩并肩站了许久才离去。还为彼此拍了照片留念。

      当天午后凤君便从海宁站上车离去。因为政府废弃了旧历(农历),中央银行也响应号召没特准春节长假,不过为了顾全上下一致的旧情怀私下排了两日。

      花正送到了海宁火车站。当到了车站看见火柴头一样涌动的人群,花正吃惊不已,她来时虽然人多却不如这般针扎不进的势头,看来春节假虽短,仍挡不住人们回乡团聚的热情,他来时想必车上更是拥挤不堪。

      这时好好地打量凤君,胡茬微微冒出,形容难掩疲惫憔悴。

      花正就赶紧告诉自己,等他回去了,就有人照顾他,应当保持万事如意的状态,免得他担心。于是没心没肺地笑着挥手道别。

      回来的路上她也没哭,可是一想到他这么大老远跑过来看她,那么辛苦,她却让他一个人上车,想想那个画面就难过。

      回到斜桥她便给他发了电报,说些什么呢?该说的活都说完了,最后只剩下两个字——

      谢谢

      过了好多天凤君回她,也仅二字——

      傻瓜

      花正一下子便受不了,心里痛得跟抽筋似的,蹲在教室的墙根下掩面大哭。

      孩子们探头议论,隔壁教室的同学跑出来安慰她,都以为她家什么亲人遇难,吓得不清。

      花正擦干了眼泪,红着眼笑,“哭成这样,真是个傻瓜。”

      花正她们回沪前几天,有个平日略显沉默寡言的同学夜里失踪,留书一封说,与人约好一同去苏北了,还陈词慷慨地呼吁同学们应以国家民族为重,将所学用于救水深火热的同胞……

      大家都是热血青年,否则也不可能聚集到这里忍着艰苦搞什么援教,一经点拨都有些心潮澎湃,虽没具体的行动,但谈论的话题明显有了“□□”倾向。趁着晚上凤君在家,花正给家里拨去电话,大体说了有个同学去投革命。

      凤君在电话里没说什么。

      次日有个西装笔挺的年轻人出现在斜桥。

      西装青年说:“凤先生让我带您回去。”

      花正问出了什么事,对方只说:“凤先生没说,只说把您带回。”

      花正不想莫名其妙地回去,故意为难对方说:“万一你是坏人呢,我不敢跟你走。”

      对方默了默,才道:“他可能病了。”

      花正立刻收拾行李,跟着走了。

      花正万分煎熬,只觉得慌得不行。路上向那人打听凤君的情况,先时对方一味沉默,把花正搞得更是胡思乱想,一刻不能平静。上了火车,对方才开口说:“我说的是可能病了,不是确实病了。”

      花正始才意识到上当,气得直给他瞪眼。

      对方无奈,笑道:“你要算账找他算去,实际上,他的原话是,把人给我带回来,她要拒绝,打昏了带来也行。我只诳了你,你还得感谢我……”

      回到上海,进家门时是下午时分。她身上有钥匙,不怕进不了。不料,凤君在家。

      花正兜头便问:“好好的,为何突然把我给揪回来?”

      他接过她的行李包,瞟了她一眼道:“怕你顺着西北风走了。”

      晚饭由凤君亲自下厨,顿了蹄子,加了些木耳,又煲了红豆薏仁汤和两样小拌菜。

      花正夸张地学小猪放鼻子嗅闻,感动到想飙泪。

      凤君莞尔。

      吃晚饭,碗也是他刷的。刷完了就进自己的卧房忙去了,再也没出来。

      花正进去泡澡,关了门后,站在门把犹豫。

      锁,还是不锁?

      锁上了,仿佛就真代表把他锁在了心门之外,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不锁吧,万一他推门进来……

      对此假设,她竟然产生了一种生疏感。

      歪着脖子对着墙镜放出大大的笑容,驱散了酸酸的心情,热乎乎泡了个澡。

      泡完澡,穿好衣服后,她才敲开他的门,探进头去道了“晚安。”

      凤君从椅子上起身,对她道:“睡前把门窗关好。”

      花正没想那么多,点点头就回去了。躺到床上,心里不安定,总是不觉看向房门。某一瞬间,意识突地一跳,关好门窗……他在怕自己吧?

      花正意识到这点,也不愿刻意去上门闩,甚至内心深处有一种呼唤,一直一直不曾停止的那声呼唤……被她习惯性地压下去。

      她和自己道了晚安,奖励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睡去。

      第二天凤君去上班,回来时,照旧由李璋娴开车送到。

      李璋娴见花正回来,显得十分热情,拉着她和凤君到外头吃了法餐,说是为花正接风洗尘。

      凤君喝得有点多,可他又唤来侍应生在挑酒。

      李璋娴心情很好,笑着对花正道:“过年那会儿他送过我一枚金戒子,我想我终于赚了一把,可他这一喝,又喝回去了。”随即转向凤君假意嗔道:“你不心疼我的人,总该心疼点我的银子吧,这里酒贵,就别喝了吧?”

      花正知道他们两个人又进了一步,嘴上没有明说,却举杯向李璋娴敬酒,“祝福姐姐,永远快乐。”

      祝福!

      后来几日凤君的脾气又变得阴沉不定。一次,李璋娴给花正买了身时新的衣裳,花正穿上给凤君看,凤君却劈头训她“你不是交际花,穿成这样干什么”,花正本来没打算穿出去,笑了笑就脱下叠好了。

      另有一次花正接了通顾雪卢的电话,他就又说“家里电话,不要随便与外人道。”

      花正挠着头笑兮兮地说,“我没内人嘛,只能给外人喽。”

      后天就要开学了,李璋娴给花正补充了许多新学期的日用品。花正知道李璋娴为她做这些事,一定是满心喜悦的,因为这是替她的爱人在分担。因此,花正也不客气,来者不拒,只道“谢谢”。

      晚饭前再次接到顾雪卢的电话,说是和他们同去斜桥的一个朋友要过生辰,问花正要否参加。

      花正说要去,可没准备礼物,便跟李璋娴商量着,从她买的东西里选一样转赠他人。

      一直默默吃饭的凤君却突然撂下筷子,一听那响动,便是带着气的。

      “自从外地回来,就不见你好好看书,成日里呼朋唤友,能有什么出息?!”

      花正垂下头,再努力微笑,也已经有些坚持不住了啊。

      凤君摔门出去,留下李璋娴安慰了她许久。花正也没去参加朋友的生辰聚会。

      那晚,凤君很晚才回,酒气熏天。

      李璋娴一直陪着花正等他回来,见装,不敢回去,盯着他洗漱好之后,跟他说:“我不走了,跟花正在那边挤一晚吧。”

      凤君把着卧房的门,突然极短促地笑了一声,“你装什么装,不是一直睡这边的吗?”说这话时,他的双眼通红,望了眼花正,真想破口而出一句刻薄的话——

      呵,往后你有舅母照顾了!

      就是这句话,他想冲她喊,可是看她那个样,终究忍住了。他没醉,醉了不可怕,可怕的是清醒着,无时无刻清醒着……

      为了安抚凤君早点睡,李璋娴先陪他进了屋。

      凤君带着她倒到床上,肆意地拉扯彼此的衣物。卧房里还没点灯,漆黑着,只闻□□疯狂撞击的声音……

      后来凤君睡了,李璋娴坐起身来,在昏暗里坐了很久,然后穿戴好衣服来到花正这边,重新脱下去。

      花正没睡,让了下地方,但没说话。

      李璋娴躺了一会儿,仍就难以入眠。

      “他哭了。”李璋娴突然道。

      花正没回应她,她便以为花正早已睡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