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詩鈐

22、第五章 痴忙

　　终于，那人开口，说自己是被土匪绑上山的。土匪绑错人了。到山上照着三顿打，有时还加餐。杀他不是放他不是，收他他不干，就天天挨打，好不容易寻了空子偷跑出来的。
　　木吉想追问，被吴楣截住了。
　　木吉嘀咕，有什么好留的，难不成山贼头头是个女的。
　　吴楣说人各有各的不容易。
　　吴楣问那人，是不是吞了藤黄。
　　那人咬着牙点点头。
　　吴楣说还得再吃两服药，清干净了才好。人总要活着，才能有机会做事。
　　有骨气的秀才定了半天才又点点头。
　　吴楣让木吉念书，木吉念了一句：“自怜人怜，自弃人弃；心无滞碍，害不侵矣。①”
　　木吉紧接着说：“这话适合你这呆子。”
　　“先生，那书是教人为恶的，您也看？”秀才问吴楣。
　　“书无善恶字无善恶，心有善恶意有善恶。”
　　“少爷，上一句就讲善恶，说‘恶无定议，莫以恶为恶者显；善无定评，勿以善为善者安’②。”
　　“木吉，这好不好啊。”
　　“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木吉学乖了，不再与他绕；一绕，少爷又要说那些云雾话，听得头就突突地痛。
　　“先生为何不入仕？”
　　“木吉说我怕担当。我是怕得很。担自己好了。”
　　“先生担的是道义。”秀才正经得不能再正经，果然物极必反，看着却有点假。
　　“不知道。”吴楣像个孩子，歪着脑袋又正了起来，冲着那人一笑。
　　养好身子的有骨气的秀才要告辞了，却又想着给些什么谢礼，大恩不言谢，但终归还是要谢的。要不总觉得亏欠。
　　吴楣玩笑到：“我什么都没有，但什么都不缺。要是喜欢就来坐坐。好好活着，活得好好的。这样才不枉费活过一场。为人不易。”
　　一句“为人不易”，秀才又是一阵感慨。
　　吴楣嘱咐他：“你若有功名入了仕途，那才真要担道义。担不起时，就想想自己走过的路。”
　　“少爷，你看出他是块好料子，就先买定离手，日后好攀龙附凤飞上枝头。”木吉揶揄。
　　吴楣笑了笑，也不多说。
　　那人走了。恩科金榜题名。
　　“少爷，如果你去蹚这浑水可以救很多人的命。”
　　“那同样会伤到很多人。‘圣人不死，大盗不止’③。木吉，这样很好。安稳很好。我救不了许多人，只是看着都累，想着更是疲惫，又何苦。”
　　“功名于少爷是浮云。”木吉有样学样，两人笑成一团。
　　今儿个家里油盐都没了，清汤煮菜，甘之如饴。
　　若干年后，天下大乱，官场舞弊、贪污成风，国库亏空，赋税转重，民不聊生。天下多了许多落草为寇、占山为王者。
　　这个山下的小村庄也未能幸免。
　　吴楣和木吉在家里，山上贼人下来抢粮，进门后什么都搜不到，举刀去砍，吴楣替木吉挡了一刀，那人和同伙一人一刀杀了他俩。临走前，一把火把小屋烧了。
　　很快，长了草，长了树，开了花，似乎这里从来都没有住过人。

　　“少爷，你说要是我救的畜生去咬人，怎么办？”
　　“这个难住我了。”
　　“少爷，要是你救的人去害人，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但怎么能不救呢？”
　　“你看得出他的路？”
　　“他命不该绝。为善为恶，终究不过殊途同归，同归到定数。定数是什么就是什么。定数又是变数。人，棋盘上落子无悔。教一教、劝一劝是我的心，教不教得来、听不听我劝是他的缘，到头终是报应不爽，却纤毫不差。又能怨谁？”
　　“少爷当初不救他，可能不至于有如今种种。”
　　“我不救他他未必会死。我却会过意不去。人所作所为终归也是因心而出，只为自己，莫借口是为了别人，更莫言为了天下。那是痴人说梦，梦中空忙。就像这牌位，对立的人和看的人更重要，重要过被写上去的人。”

作者有话说

　　①“自怜人怜，自弃人弃。心无滞碍，害不侵矣”出自《罗织经·保身卷七》。
②“恶无定议，莫以恶为恶者显；善无定评，勿以善为善者安” 典出《罗织经·保身卷七》。
③“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出自《庄子·胠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