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夫人》皖山秋雨

6、第六章 低眉俯首间

　　将军府坐落在金陵城西边，辅一进入西城门，沿着宽阔的长街直走，在右边拐角处便可看见那颇显气势的府邸，高大的朱漆府门上方悬了一块牌匾，上书“顾府”二字，以草书写就，笔力虬劲，都说字如其人，由此二字便可窥出题字之人龙章凤姿，清华自傲。

　　府内，用铁索和石柱隔了块矩形平地，上置两排绯色柜子，其间，摆置各式各样或轻巧或笨重的兵器。那便是将军府的演武场。

　　午时三刻，那些因常年演习，皮肤粗糙黝黑的兵士们在大冬天依是光着膀子，大咧咧地扑在地上歇息。平素这些个糙汉子们经过一上午的训练，都累得慌，又紧着这晌午的休息时间，是以一个个都眯缝着眼，在冬日暖阳下打盹。唯有在城里有大的新鲜事儿时，他们才打起精神，显得兴致勃勃，操着浓重的方言孜孜地交谈。

　　“哎呀，最近这金陵城可出了件大事！”一个浓眉大眼的士兵靠着石柱起了个头，其余士兵闻言纷纷加入谈话。

　　“嗨，能有什么大事。不就是皇家丢了景华公主嘛，干俺们啥事！”摊在地上的中年兵士抚了抚下巴上的八字胡，颇为不屑地说道。

　　大眼士兵被他这言语给惹火了，噌的一下从地上起身，把眼睛瞪得像牛眼般圆滚滚的，俯瞰着八字胡：“嘿！老子还就爱叨叨这事儿！你能怎么招了！”

　　“是是是，我不能怎么着。”八字胡是难得得好脾气，面对牛眼的挑拨只当是耳旁风，风过无痕，“听说，薛家搞得比皇家还紧张，正放出训儿，只要谁找着景华公主，告之薛府，便以恩人之礼终生待之；只要告之公主踪迹，便以百金酬之。”

　　牛眼闻言顿时双眼冒光，也学着八字胡抚了抚下巴，咧嘴而笑，露出满口大黄牙：“这种好事如果叫我撞了，老子定要好好享受享受。”

　　“呵呵，牛眼儿，现在满大街的公主画像，你赶紧去拾几幅回来，免得到时见了公主，你认不出！”其他的士兵附和取笑道。
　　“对对，牛眼你得好好收拾收拾自个儿，没准公主看上你了，准你做驸马呢！”
　　“去!去!别乱说，现在满朝文武谁不知咱们将军瞧上公主了，你这不是让我夺人所爱嘛。”牛眼一挥手，笑嘻嘻说道。

　　绕过喧嚣的演武场，经西侧角门，过一道蜿蜒曲折的抄手游廊，即到了后院，眼前之景豁然开朗。后院内栽种各种常青的树木，遍地松柏，翠竹，将廊檐屋角，雕廊画栋掩映其中，微风拂过，竹叶沙沙，屋宇似待字闺中的少女般娇俏，微一露脸，便和羞移步而去。

　　东边一进颇为清幽的院子里，梅花悄然绽放枝头。满园红梅，争妍斗艳，树下一弯清泉，落花流水酿成一副天然水墨画，写意恬静。

　　屋内，燃着安息香，一室温暖。

　　自那日与顾赟一谈之后，舒涵便居住于此。一方面，灵溪伤重卧床，不宜轻易移动；另一方面，顾赟相告，他们的交易即将开始。是以，为了配合他的计划以及就近照顾灵溪，她不曾回宫。甚至，碍于身份特殊，她从不曾走出这进院子。而顾赟给她们安排的侍女皆是心腹，不该听的她们不会听取分毫，不该问的她们缄口沉默，不该说的便当自己是哑巴闭口不言。是以，外面一番天翻地覆，舒涵未有耳闻。

　　这日，她执着顾赟令侍女带给她的民间话本，坐于床沿，细细翻阅，正看到有趣处，不由微微一笑，那一笑，不带半分算计，不留利欲熏心，那一笑，是沉湎书中真正欢喜的笑容，似素女，独立瑶池边，不染纤尘。

　　而顾赟正在此刻推门而入，他素来沉静内敛，是以，启门关门时也习惯轻手轻脚，移步入屋内，抬眸，不经意一撇，那白莲花般淡雅的笑容似蒲公英一下子飞到了他的眼中，在他的心中慢慢扎根，冬去春来，静静地等待开放。

　　他飞快地将眸中的情绪收敛，慢悠悠地说道：“你我之约，今日生效。公主，且随我出府吧。”

　　舒涵闻言，将手中书放下，抬首询问道：“好，将军可有什么需要叮嘱的？”

　　“嗯，此人身份高贵，性格阴鹜，而你素来高傲，不要过于忤逆他。切记，万事有我！”他将一顶帽子送至她的手中，天蓝色的帽檐一路镶嵌着琉璃色的珠子，每一颗珠子上都垂下一缕流苏，她颔首，接过帽子，戴上，流苏慢慢垂下堪堪遮住那张如玉脸庞。

　　“公主身份暂不宜为人所知，就暂以此帽避人耳目。”他解释。

　　待到进入马车，舒涵环视一圈，马车内置着白色的毛绒毯子，两壁上竟布置了两盏琉璃灯，车帘一放下，莹莹灯火便似夏日里萤虫散发出淡淡的莹润的光辉，点点滴滴，散落在红木小桌上，铺展在桌上精致的果品点心中，飘落在两张同样俊俏年轻的容颜上。此情此景，舒涵不由心底一片柔软……

　　车轮辘辘，带着二人前往目的地。车内二人再无言语，似在沉思，又似在安享静谧。

　　约莫行了一盏茶时间，马车停了下来，有人在外大声禀报：“将军，前方设了路障，暂无法通行。请将军明示。”

　　顾赟闻言，转首，先对舒涵道：“你在马车中暂歇片刻，我且去看看。”舒涵点点头，果真如他所言，在车上闭目养起了神。

　　他挽起车帘，白衣浮动，转瞬便到了一青衣仆人跟前，声音带着一丝威严地问道：“没有报出是我出行么？”

　　青衣侍从十五六岁上下，长相普通，只一双眼睛圆滚滚的，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着，看样子是个颇为机灵的，他压低了声音回禀：“回将军，小人已经报出了名号，可那负责的副将却说，今时今日，景华长公主无故失踪，情形特殊，不管何人，都应接受检查，方可出入。小人瞧啊，这副将就是瞅准了薛家这冤大头，才如此说的。哼！”

　　话至此处，顾赟一挥手打断了他，却依是不紧不慢地训道：“待书，下次，记得说重点！”

　　待书侧首，摘了帽子，抬手敲了敲自己的头，嘿嘿笑了两声：“你瞧，我这脑袋，总不长记性，你瞧，我这嘴，总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是不是就是口没遮拦啊？”

　　顾赟白他一眼，他才讪讪住了口，笑嘻嘻问道：“依您看，这事该怎么办？”

　　顾赟在他耳边交代几句，又道：“呵呵，无妨，既然他想查，便让他查吧。倒时，你平常怎么做，依是怎么做便可。”说完这句，他转身回了马车。

　　“是。”待书提了提声音，响亮的回道。

　　马车继续前行，约莫拐了几个弯，又一次停了下来。

　　守门副将围着马车转悠了一圈，这里悄悄，那里碰碰，不曾发现什么暗格机关。才踱步行至车前，向着马车的方向嚷道：“末将奉命追查公主行踪，打扰了将军。只是，末将领命在身，实情不得已。今日斗胆请将军允我们掀帘一查。”

　　“喂喂，你们凭什么呀？这可是我家将军的马车，平白让你们摸了一圈已经很给你们面子了，你们还真是蹬鼻子上脸，给了三分颜色就开染坊，打扰了我家将军你们担待得起嘛！”待书双手叉腰，颇有气势地斥道。

　　一时间，围观的百姓皆忍俊不禁，李副将环顾一圈，顿时又是恼又是尴尬，恼的是竟被一个小卒给斥责了，平白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尴尬的是青衣小仆说得不无道理，惹恼了顾赟，自己确实没有好果子吃。正自犹豫，却听得马车上遥遥传来磁沉的声音。

　　“待书，李副将要查，便让他查吧。莫要失了将军府的气度。“

　　“是，将军。”待书应道，转首，朝着李副将道，“查吧，查吧，记得小声点，我们将军金贵，你们给我小心点！”

　　李副将道一声：“如此，请将军赎罪。”想了想，又说道：“属下敬重将军，未免叨扰将军，我们只在帘外看一眼便好。”

　　他阔步向马车，与此同时，马车帘子从里面被掀开，待到看清车内活色生香的一幕，众人目瞪口呆。围观的书生曰：“非礼勿视！”；大人们赶忙用粗糙的手掌挡了孩子好奇的眼，自己却瞪大了眼。

　　只见，平素高洁出尘的顾将军一手挽起帘子，一手撑起，用白色长衫的广袖挡住女子娇媚的却半*裸的圆润的肩头，广袖浮动，堪堪遮住女子脸庞。此刻，舒涵颊如红云浮动，双眉颦蹙，一时间，闻着陌生的气息，竟心如鹿撞。她很快领悟顾赟的意图，依入顾赟的怀中，用娇媚入骨的声音喊道：“将军！这些人真是令人讨厌呀！你快让她们离开。”

　　那声音回荡耳边，顾赟身子不由抖了抖，手臂便一阵刺痛，原是舒涵见他情态，狠狠地在他手臂上泄愤。他咳了一声掩饰尴尬，众人这时才堪堪回神。

　　待书适时善解人意的嚷道：“喂喂，看够了吧？看够了，就别耽误我们将军的行程。”语气却中含着那么一丝的不耐烦。

　　李副将顿时窘迫不已，唯有抱拳一礼，一挥手，众兵士撤开路障，分列道旁，为马车让出道路，道：“请将军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