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之风》镜楼

36、想要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树顶风很大，却因着气温高的缘故，一点儿也不凉爽。唐飒上到最高处，看见夏冰正对着天空出神儿，利落的短发被劲风完全刮向脑后，侧影挺拔而坚毅，看起来越发像是少年而非少女。万里无云，半月明亮如街边路灯，仿佛能看清上头环形山的轮廓；虽有月明星稀一说，繁星们却丝毫没有示弱，一个个熟悉的星座以亘古不变的姿态在天穹里闪烁，因无比清透的空气而显得格外逼近，好似伸手就能撩上来一大把。

　　唐飒并没有打扰那正在独自享受星空的少女，静静地在她附近找了个位置坐下。约摸过了五六分钟，夏冰才扭过头来冲他笑了笑。这时，一只黑色猫头鹰飞到她跟前，放下嘴里叼着的行军水壶，随后便靠在她腿边，琥珀色的双眼一闭一睁，煞是可爱。女孩顺手摘下一片树叶卷成锥筒，拿起水壶往里头注入清水，先送到了唐飒面前，
　　“喝么？”

　　男生笑着接下，呷了一口凉爽的白水，发自内心地称赞道：“能跟动物交流是我所知道的最棒的能力。”

　　“你也可以试试啊。”夏冰打了个响指，十分随意地往后捋了一把刘海，“你的精神力肯定很强。”因为之前已经说破，她毫不忌讳地谈论起了自己的另一项能力，“我基本上没遇见过连一点点想法都感知不到的人。”

　　“我倒是很希望你能知道我在想什么，用最直接、最无法掩饰的方式。”
　　唐飒的话让夏冰轻轻笑出声来，“没这个必要吧，说出来不就可以了么。”

　　“不一样的。”唐飒垂下眼，显出一丝落寞来。
　　夏冰疑惑地挑了挑眉头，清清嗓子，以十分轻松调皮的口吻笑道：“别人想像你这样还做不到呢，不过，如果你真这么想的话……”

　　她玩笑般地朝唐飒伸出右手，指尖堪堪停在距离其太阳穴还差一公分的地方。男生恬淡一笑，主动侧了侧头，让女孩的手指完全贴上自己的肌肤，同时闭上双眼。夏冰的手微乎其微地颤了颤：从未有人如此主动地敞开心灵任她查探——要知道这可不能拿来开玩笑，无论是谁，只要符合一定的条件，她就能把记忆最深处的所有东西都挖出来，就算是那些连当事人都已经遗忘的回忆也不在话下。

　　你想让我知道什么？
　　抱着这样的疑问，女孩压下心里所有跟罗曼蒂克沾边的假想，开始集中精神……只是短短两秒钟，她就浑身一震，骤然瞪大了双眼。然而唐飒动作更快，没等她有所反应就紧紧地握住了夏冰的手，让她的右手掌完全贴住自己的脸颊，温热的掌心带着些许虚汗，与干爽微凉的脸部肌肤形成强烈对比。

　　这不可能！
　　夏冰出于本能反应，再次探查了对方的大脑，但是结果跟刚才完全一模一样，压根儿接收不到任何有意义的电波；而造成这一现象的最根本原因是对方颅内存在着许多金属还有硅，全然不是正常人大脑所应有的生物组成！尽管没有绝对意义上的透视眼，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些导体和半导体里活跃的电荷——仅仅是电荷而已，没有一丝丝她所熟悉的属于人类的脑电波！

　　女孩下意识地将精神的触角延伸到对方全身每一个角落：除了脑部之外，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这一结果让她越发心凉。自从“强·AI”的概念被付诸实际，下一步当然就是“真·AI”，也就是真正能够如同人类般进行思考的人工智能。有科学家提出，只有让AI如同常人一般在人类社会中成长才有可能造就所谓的“真·AI”，然而这样一来就会引发严重的伦理问题，所以才有《AI限制公约》的出台：一是为了规制类人机械人的日常使用；二是为了控制对于“智力优越”的人造物的恐慌；而三、则是为了避免人与机械还有AI之间产生任何“不愉快的融合”。

　　但是，即便有这样一个公约存在，还是有许许多多的实验室在进行各种各样的尝试，中规中矩的并不多，更多的在打规则的擦边球，而有些则干脆视之如无物。光她知道的国内“真·AI”项目就有林家的“思维采集计划”（简称“采薇”），蒋家的“天使计划”，还有唐家的“灵珠”……

　　没等她理清过分纷乱的思绪，唐飒就做出了下一个大胆的动作——将女孩紧紧地搂入怀中，在她耳畔低声说道：
　　“抱歉，我还是有点胆怯，不过，这样就好了。”

　　他的声线低沉而有力，似乎还带着一丝羞赧；被他拥抱的女孩只觉得全身都无法动弹：不是因为那人坚实的臂膀，也不是因为温暖的怀抱，而是因为那饱含深意的“这样就好”——假设他真的是“灵珠”计划的一部分，即便没有全方位的监视器，至少周围的每一句对话都会被监听，所以“这样就好”必然是让她不要出声的意思。而且，他的话语中应该还潜藏着另外一种含义，那就是“灵珠”计划里的其他人大概并不知道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

　　此外，也许他还在寻求自己的帮助？
　　是啊，经历了近百年的准备，“天河”终极阶段的启动已经近在眼前，几近完工的星舰需要一个主脑，而总指挥办公室明年初就会开始对各个实验机构提交上来的AI进行甄选，到那个时候——

　　夏冰打了个哆嗦，双手紧紧揪住了唐飒腰侧的衣物，力度大得简直能把那轻薄的衣料扯成一条条。

　　如果他是唐家的候选“人”，到那个时候，为了不暴露违反《公约》的事实，他从小到大的记忆必然会被抹除！哪怕运算逻辑和思维方式并未改变，可那样的“失忆”跟谋杀有什么分别？！林家曾经也想到过类似的方案，但最后并没有采纳，可是唐家……

　　“这次回去就是新生舞会了，你准备穿什么颜色？”
　　唐飒略微松开臂膀，突然以一种惬意中含着期待的口吻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女孩茫然了好一阵子才勉强动动嘴唇，不怎么敢与其对视，音色亦显得有些空蒙：“啊，这个，得看四舅给我准备了什么。”

　　此后，两人并没有在树顶上盘桓多久，赶在下一任守夜人苏醒之前回到了营地，所以除了教官之外并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俩的单独出行。为了快速攒积分，等大伙儿都苏醒之后，小队便分成两组来收集任务物品，一组是双胞胎，另一组则是另外三人，约好晚餐时间再前往约定的地点会合。

　　一切原本十分顺当，可就在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唐岚和唐飒遇上了一点突发状况，前者不得不只身前往集合点。他沿着小河往上游跋涉，榕树和血藤绞缠在一起，几乎完全遮挡住夕阳的余光。树底下的空气潮湿而闷热，身上的汗刚下去一层便又起了一层，所以当听见前方明显的泼水声时，男生精神一振，三步两步就赶上前去。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令人屏息的背影：上身只穿着一件运动内-衣，沾水的肌肤如上好的象牙般明净无暇，利落的短发下面是天鹅般修长的颈项；灰色的交叉肩带丝毫不曾遮掩那灵巧而优雅的蝴蝶骨，两个浅浅的腰窝在被斜阳染得微红的水光里忽隐忽现；虽然那轻软纤细的腰肢此刻并没有什么动作，在潋滟闪光的水波当中却凭空生出几分妖娆——饶是从来就没觉得哪个女生配得上自己的唐岚也清清楚楚听见了自己不断加速的心跳。

　　因为怀疑她听见了自己这可怕的心跳声，没等夏冰完全转过身来，唐岚就先发制人地大声吼道：
　　“我、我说，说好了不能单独行动的，你、你……”

　　夏冰随手一指就在一米开外的赵小艾以及稍微更远一点的艾蒙，成功地让唐岚卡了壳，只感觉脑袋充血喉咙发干，太阳穴又酸又胀。朝他的方向走了两步，女孩不怎么客气地反问道：
　　“那么、你的搭档在哪里？”

　　被反将一军的唐岚越发涨红了脸，好不容易才磕磕巴巴地把遇上另外一支小队的事情说明白。夏冰默不作声地仔细听完，将沾湿的刘海往耳后拨了拨，大大咧咧地朝他勾了勾手指，
　　“过来点。”

　　“干、干嘛啊……你叫我过去我就过去啊！”
　　唐岚嘴里说着不要，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前走去，眼看那人水洗之后如同青山秀水的眉眼离自己越来越近，觉着五脏六腑都在抽筋儿，太阳穴连着心脏一起突突突突地好像随时会炸开。

　　这家伙怎么忽然变乖了。
　　夏冰在心里嘀咕了这么一句，探测过他全身上下没有什么不该有的部件之后便失去了兴趣，挥挥手，让他爱干嘛就干嘛去。随后，一头已经等候了数分钟的长臂猿倒挂在榕树四通八达的枝条上，为她献上两枚鸽蛋大小的殷红浆果。成熟的果实饱涨着鲜甜的果汁，只轻轻咬上一口，满溢的绯色汁水便顺着手指滑下——女孩极其自然地舔了舔，软红舌尖不快不慢地在洁白如玉的纤指上游移，直至将指上所有的红色都舔舐干净。

　　如果在平时，唐岚一定会觉得这样的动作实在肮脏不雅粗鲁不堪，可是这个时候，他只知道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人湿漉漉的手指，脑袋里只剩下唯一的念头，那就是凑过去舔一舔，尝尝到底有多甜。

　　“要吗？”
　　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夏冰把剩下的另一枚果实往前递了递，嗓音由于口中的果肉没有完全被咽下而有些含糊而低哑。

　　唐岚喉头一紧，感觉浑身如同被一团可怕的火焰包裹，深藏在体内的欲-望开始暴虐地蒸腾，亟待寻找一个最近的出口。于是，他同手同脚地往旁边紧走两步，直接跳进了微凉的河水，溅起老大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