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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只是故事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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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你有梦想吗?”小男孩拉着妈妈的手,柔软稚嫩的声音回荡在女人耳边。女人薄薄的唇瓣轻启,停顿了几秒,“妈妈的梦想,是你好好长大。”
——题记
(壹)
田野背着吉他下了火车,站在月台上看着绿色远去,恍惚中还能看见各种气味交杂成的白烟。她打了个冷战,用手揉了揉鼻子。来北京的车很多,田野本可以买张卧铺,舒舒服服睡一天一夜,她却偏偏买了硬座。田野告诉自己,为了梦想,每多吃一分苦,就为成功多添了一块砖。
田野用手背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从兜里翻出一张叠的皱皱巴巴的纸,嘴里默念了几遍。拉着箱子出了站,挤上地铁,在汹涌的人群中拼杀了几回,终于下了车。当田野终于站在酒吧门口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打了个遍。拿出地址对了对,又喘了几口气,田野昂首挺胸的推开门。
下午三四点,酒吧里没有顾客,只有几个懒洋洋的店员擦拭着杯子,零散的座椅看不出摆放过的痕迹。小台子上,没有音箱,没有架子鼓,只有一个高脚凳孤零零的摆在话筒架后。田野顿了顿,下意识地摸了摸琴。
开门的风铃声让吧台里的男人抬了抬眉,站直身子,眼角弯了弯。他走过来抱住田野转了一圈。
“小田野,变漂亮了。”男人揉了揉田野的头发。
“你变丑了。”田野白了男人一眼,用手理了理头发,“魏城,我想在你的酒吧唱歌,行吗。”
男人脸上笑着,却没急着回话,“田野,我们这,可用不起你这种高材生。”
“管吃管住就行,工资多少,我不在乎。”田野急切的说。
“欢迎加入。”男人笑着伸出手。
这一年,田野二十二岁。
(贰)
态度,是魏城的酒吧。这个酒吧各处都散发着爱答不理的气质,在这个殷勤的让人作呕的酒吧群里,显得别具一格。在北京的人都知道,凡是酒吧扎堆的地方,门口总少不了类似拉皮条似的青年们,他们亲切的问你,累不累,要不要进去喝一杯,接着,他们会为你打折,目的是,交个朋友。
魏城的酒吧用它的态度独树一帜,在这个热闹的地方守住了一片净土。晚上十点,正是夜晚开始的时候,店里却依旧只有几个店员。角落摆放的小音箱放着昏昏欲睡的蓝调,魏城坐在沙发上半眯着眼睛,手指轻轻敲着沙发扶手。田野抱着琴坐在台上,调了调弦,试着弹了几下,张口喂了一声,发现面前的麦克风根本发不出声音。
“魏城,这让我怎么唱。”田野坐在男人对面的沙发上,好看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男人慢悠悠的睁开眼睛,“小田野,你看到了,酒吧没有客人,所以我没钱换话筒,更没钱买音箱。”
“用我的薪水!我预支薪水买,行不行。”田野的表情很认真,“要是赚不回来,我就免费帮你打工。”
男人闭上眼睛,手指继续敲击着沙发扶手,过了好久,才缓缓地点点头。
田野坐在台上,看着指针蹦到十一点半,依旧没有客人进来。她有些沮丧,把琴放在琴架上,推开门。迎面吹来的风让她缩了缩身子。秋天了,开始冷了。
(叁)
田野是音乐学校毕业的,正经八百的大学生。家境小康,长得又甜美乖巧,按理来说应该乖乖找个男朋友嫁掉,可田野偏偏不安于这个命。她说,她有梦想,她想站在舞台上唱歌。当然,她在心里默默的补上后半句,她想成为明星,想成为让别人都看的到的人。
田野的爸妈不是古板刻薄的人,却也不放心让女儿这么为了梦想北漂,辗转着联系到了久远的老邻居家的儿子。虽说关系远了些,但好歹也算是个认识的人,总归能有些照应。把写着地址的纸片交给田野的时候,两个老人眼里还是泛着泪水,孩子离了家,终归是担心。田野却信心满满的挥了挥手,义无反顾的踏上火车。一阵风吹过,老两口的身影越来越远。
“阿嚏!”田野打了个喷嚏。不知不觉走了很远,耳边的嘈杂声从没断过。看看水上飘着的船,大红的灯笼映在水里显得有些阴森。田野回过身靠在护栏上,看着一家家风格各异的酒吧。有的唱着摇滚,有的唱着小众民谣,有的嘶吼呐喊,有的娓娓道来。在这里,会说话的人,似乎都能抱着吉他唱上几曲。
田野从心里觉得,自己和这些人不一样,至于是哪不一样,田野却讲不出,但她固执的觉得,她能在这个文艺不值钱的地方混出一方天地。这么想想,田野的心情好了很多,红色灯笼的光也温馨了几分。
会好的,不是吗。田野暗暗想着。
(肆)
魏城做事倒是干净利落,第二天下午,两个音箱就摆在了酒吧里。抱着新话筒,田野乐的合不拢嘴,七手八脚的指挥着,让店员把其中一个音箱搬到了门口。擦擦琴,调调音,试试话筒,清脆的拨弦声被放大,传递出的声波打在小小的酒吧里,回声交错在一起,倒有几分像样。
田野坐在凳子上,得意洋洋的挑了挑眉毛,魏城却只是拍了拍手上的土。嘁,田野对他的反应表示不满。田野从椅子上蹦下来,小心的把琴放好,又轻轻地摸了摸话筒。她有几分紧张,毕竟夸下了海口,万一挣不到钱,白白工作是小事,丢了面子是大。不行不行,不能这么想,一定会成功的,田野拍了拍脸,双手握了握拳。
眼看着到了上人的时候,几个有意来坐坐的客人,在看到那杂乱的摆设后转身出了门。魏城也不拦,也不解释,依旧是懒洋洋的坐在沙发上。田野看到,三步并做两步跨上台子,拿起吉他,喘了喘气。连接音箱,打开麦克风,田野呼出一口气,开了口。
“我将,真心,付给了你……将悲伤,留给我自己……”
田野的声音不像的长相般甜美,也不似她做事般冲动,干净的音色,带着几分不近人情的沉静与理性,不刚硬,却直指人心。魏城的眼睛睁开了,看了看台上那个唱歌的女孩,嘴角带上微笑,又轻轻闭上眼。门口的风铃响了。
(伍)
多年后,田野回忆起第一次见迟遇,依然觉得像一场梦,那个进入过自己生活,让自己日思夜想的人,仿佛年轻的时的梦想,连痕迹,都渐渐淡去。但现在的田野还不知道以后的故事,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唱着她喜欢的歌。
迟遇看了看昏暗的小酒吧,径直走向魏城,在他旁边的空沙发上坐了下来。魏城注意到,尽管是松软的沙发,这个女人,依旧没有放松身上的神经,而是规规矩矩的端坐着,像是军人般的笔直。店员拿来点单,迟遇却没有看,她并不想喝酒,只是单纯被这声音吸引,想进来看看。
田野唱完最后一句,终于从自我陶醉中醒来,睁开眼看到正对自己的沙发上,坐着个中长发的女子,长风衣还未脱下,显然刚入座不久。台下光线有些暗,又或是打在自己身上的追光太强,田野揉了揉眼睛,也看不清那人的容貌。长达一分钟的空场,让气氛有些尴尬。迟遇低头看了看,起身脱掉了风衣,里面是合身的套装。
迟遇起身时,挡住了一部分追光,也让田野看清了她的脸,高挺的鼻,轻抿着的薄薄的唇。薄唇的人,薄情呢,田野暗暗吐了下舌头。
“田野,继续。”魏城觉得,如果自己不出言提醒,田野会整晚盯着别人。看着她如梦初醒的表情,魏城好气又好笑的摇了摇头。
“我将献上一首那些花儿,来欢迎我们的第一位客人。”田野笑的甜甜的,然后径自弹起琴来。迟遇看着这女孩的笑脸呆了一下,似乎和声音不太一样的性格呢。
“她们,还好吗……她们,在哪里啊……”
(陆)
当迟遇终于从沉思中回国神来时,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面前的桌子上放着杯橙汁。迟遇看了看周围,依旧是除了自己和旁边沙发上的人,没有别的客人。揉了揉太阳穴,迟遇觉得自己该回去了,莫名其妙的走进这个酒吧,又莫名其妙的开始回忆,迟遇觉得有点累,似乎是大脑过度运转的后遗症,应该好好睡一觉。
“嘿,谢谢你听我唱歌。”迟遇对面出现了张洋溢着青春和真诚的脸孔,田野唱了半天,觉得喉咙发干,便想喝口水,正巧发现这唯一的客人回过神来,有离开的念头。这怎么行,田野想。
“恩……因为你的声音很特别,就进来了,唱的,很好。”迟遇又在沙发上坐稳,后背依旧笔直。
“真的吗?”田野开心的笑着,“我叫田野,是这家酒吧的歌手。”
“迟遇。”迟遇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自己的名字。
“迟遇……总好过不遇嘛。”田野说,“额……”田野想狠狠敲自己的脑袋,明明该默默在心里说的话,怎么就这么说出来了呢。“那个,我是这家酒吧的歌手,没事的时候可以来坐坐,你听我唱歌,我……请你喝橙汁。”
魏城听到这话,看了田野一眼,起身走进吧台坐下。田野看了眼魏城,费解的皱了皱眉。
“我会来坐坐,橙汁,就不必了。”迟遇站起身,拿起风衣,她觉得头有些重,可能是感冒了,“再见。”
门口风铃响了响,酒吧里又安静下来。
(柒)
田野按时抱着吉他,唱着她喜欢的歌。声音从音箱传到远方,带着几个愿闻其人的客人,他们大多止步在店门口,只有少数几个,进来坐下,点了几杯并不昂贵的饮料。田野开心于有人能整完听她唱歌,却又忧心于,那几杯酒水的钱,还不足以弥补设备的零头。
“魏城,我要是挣不到这些钱怎么办。”田野第一次对自己不自信,倒不是因为她的声音,而是因为,她的声音换不来能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钞票。
“挣不到,就卖血去,不然,卖肾也行。”魏城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把田野刚勾起的愁绪打消,她现在满脑子的念头是,还不上,老娘就不还了!
好在,迟遇还会偶尔出现,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听田野唱歌。虽然,她也是一样,整完喝着不贵的饮料。但田野总觉得,她不一样,就像她觉得自己不一样一般。大概是带着第一的事物总让人难忘,所以田野对于这第一位客人总是格外重视。
休息时,田野总会问问迟遇想听什么,对方只是挺直腰板,轻轻吐出两个字,随意。有时,迟遇来的早些,田野还没开始唱歌,便对坐在沙发上聊聊天。习惯,总是随着时间沉淀,变得不可或缺。迟遇来酒吧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凌晨三点,酒吧的工作结束了,田野叫住了上楼的魏城。
“我明天想请假,来了北京这么久……我想去转转。最近生意好多了,我……应该得到休息,是吧……”田野眨了眨眼睛,尽量让语气理直气壮一点。
“那我陪你。”魏城沉思了一下。
“不,不用……明天迟遇回来,她说带我转转。”
“哦,好。”
(捌)
田野不知道迟遇开着什么样的车,她知道迟遇说过,她有车。坐在车里,田野看着热闹喧哗北京城,长大了嘴巴。迟遇是个负责的导游,她带着田野去了北京著名的经典,胡同、小巷,商业区,甚至政府门口。入了夜,两个人站在天桥上,看着光华灿烂的北京城。
“什么感觉。”迟遇问。
“很大,很热闹,很气派,很现代。”田野没有吝惜她的溢美之词。
“很迷茫,很凄凉,很浮夸,很……”迟遇小声呢喃着。
“什么?”桥下呼啸的车流,让田野听不清迟遇的话。
“我说,你说的很好。”迟遇看着田野的眼睛,眼神闪烁了一下。田野笑了,像迟遇身边靠了靠,伸手指着远处的大楼。
“迟遇,你知道吗,我有个梦想,就是能站在那栋楼那么高的地方唱歌,当然,这是个比喻,就是想让全世界都听到我的声音,所以我来了北京,我觉得,这是个有梦的地方,这是个能让梦实现的地方……”车子淹没了田野的声音,因为迟遇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手指微凉的触感,带着秋日特有的细小电流,让田野的大脑顿了一秒。
“我有些冷了,我们回去吧。”迟遇自然的收回了手,刚才的动作似乎只是自然的让同伴感受下自己的温度,然后达到回去的目的。可田野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一样。她想不出,反正迟遇是不一样的,有这样的感觉,也很正常吧,田野放宽了心。
迟遇送田野回了酒吧时,魏城站在门口抽烟,迟遇轻轻点了下头,开着车,消失在夜色里。
(玖)
之后的日子,酒吧的客人越来越多,田野日复一日的唱着歌,看着那个被预留出来的沙发,迟遇,却从没来过。挣的钱,早就足以还清设备的钱。看着台下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田野觉得心里有些空,有些闷。失去了一个好听众,足矣让人难过,又好像,不是仅此而已。
一复一日的歌唱,让田野的声音一点点失真,她明白了她当初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那些真诚和感动,那些情绪和体悟,都在时间中消耗殆尽,被迟遇的车轮带走。田野发现,她学会了想念,她变得不再冲动。田野成长了,却再也唱不出感动自己的歌,尽管别人依旧觉得好听,可田野知道,有些事,不一样了。
“魏城,我累了,不想唱了。”迟遇消失三年后的一个午后,田野坐在吧台前,后背是挺直的,“我想回老家去,找份工作,谈个恋爱,结婚,生子……”田野说这话时,很平静,没有想象中的执着于不舍,就像说我不饿了一样自然。
“想结婚了?”魏城抬起眼睛,看了田野几秒。
“恩,想安定下来了。”田野笑笑。
“不要梦想了?”魏城放下手里的杯子。
“追的累了。”田野笑着摇摇头。
“那,嫁给我吧……”田野第一次认真看着魏城的眼睛,看了很久……
(拾)
魏城和田野的婚礼,就在酒吧办的,田野穿着婚纱,笑的甜美。魏城公主抱起田野,踏着红毯走进酒吧,酒吧里,双方父母慈祥的笑着。田野脸上的表情,是幸福。
远处的女人,穿着风衣,远远地看着喧闹的人群。
“妈妈,我们回家吧,我饿了呢。”小男孩拽拽女人的衣角,大大的眼睛眨眨。
“恩,回家。”女人想伸手摸下孩子的脸,却在拇指触及食指尖时停下,牵起了孩子的小手。
母子俩安静的走过酒吧门口,踩过刚才迎新人用的红毯。
“妈妈,你听……”孩子说着。
“我将,你的背影,留给我自己却将自己,给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