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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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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姆斯开始看宁录的书了。
它们与厄瑞斯缇的书只有些微的差异。厄瑞斯缇用草莎纸的线装本记载自己的历史,而宁录用厚重的兽皮记录他们的传说。奇妙的是,宁录与厄瑞斯缇的生长方式恰恰相反。乌姆斯第一次知道这些事情。宁录在幼儿期长得像腐朽的老人,外貌在青年期迅速转为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随着逐渐的年老,他们看上去越来越年幼,直至死亡——那时他们的身体会萎缩,看上去就像是坯胎的状态。这时候应该用火烧成灰,撒入水源。那是自然之神那彻——万物的创造者——指示的使灵魂安息的方法。如果把坯胎吃下去,会导致两人在一个躯体里“共生”。而这是不被允许的。
与此同时,很显然,宁录的文献充满了对厄瑞斯缇的憎恶。布瑞安斯神背弃那彻神的信义。厄瑞斯缇被创造出来用以破坏。厄瑞斯缇是从被遗忘的荒芜中诞生的生命。厄瑞斯缇的唇舌带着毒液。厄瑞斯缇践踏万物。厄瑞斯缇。厄瑞斯缇。那些同样是靠杀戮而获得的动物皮上到处充斥着恶意的字眼。看过几本之后,乌姆斯感到疲倦。与族人对宁录的惧怕不同,宁录们的恨意似乎全部来自这些皮卷。
这算什么?只为这样的理由厄瑞斯缇要被残忍的对待,这未免太不公平了。
青年的心情低落下去。他把那些皮卷放回书橱。在想撕掉之前就拿开它们才是明智的,尽管无关于厄瑞斯缇的其他记录是那么有趣。不,他现在完全不想看。但是,就在关门的时候,乌姆斯看到书橱最顶端的一个本子。
那不是兽皮,而是草莎纸。
很显然,这不寻常。青年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把它取下来。那上面积了厚厚的尘土,在他反复地擦拭之后,才勉强看到封面上精致的手写字体——日记。铂恩。
女性的笔迹。乌姆斯犹豫起来。翻开它或许是种很不礼貌的行为,但“为什么是草莎纸?”的疑惑又强烈地诱惑他打开它。最后他决定,暂且,仅仅翻开某一页,看一眼。
[...多么神奇的生物!和我们有相同的面孔,但却带着神的眷顾降临人间。没有被诅咒的力量。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讨厌这样美妙的生命。昨天黛德告诉我她又参加了捕猎。天哪,多么残忍。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他们竟然连那些可怜的生命的名字都不愿提及。我不明白上帝为什么如此不公平。今天依然很平静。没有任何好事发生。雾月.48日]
[哥哥的态度令人不解。听到那些名字后他无动于衷。但是至少他没有破口大骂。我猜想或许是个不错的开始。今天总算有一件好事情发生......]
乌姆斯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忘记刚才的决定,现在他专注地将日记一页一页阅读下去。本子很薄,又没有写满。很快的,乌姆斯翻到了最后一篇。
[...我是个胆小鬼。口口声声说着要为他们做些什么,却连他们名字的一个字都不敢写出来。“被父亲发现的话一定会很惨”,带着这样的念头是什么也做不成的。我想,我需要离开家。到厄瑞斯缇中间去寻找正确的路。霜月.3日]
很显然这是来自一个宁录的记录,里面充斥的对于厄瑞斯缇的好感和憧憬让人匪夷所思。乌姆斯捧着本子,试图理清自己的思路。这时,身后响起一个不大的声音。每天都会听到,是埃戈粉碎门之后,丢掉把手的声音。回过头去,青年对上了一双愤怒的眼睛。
“我没有允许你看这个。”男人用低低的声音说道。他的眼睛颜色变成了紫色。这似乎也是他发怒的证明。但是,日记的内容让乌姆斯的脑中一片混乱。他不能很好地判断目前的状况,而是本能地抗拒对方的斥责。
“你没有说过‘不可以’。”
“看这个,你不配。”
“只要我认识字就可以阅读它。”
“把你被诅咒的手从我妹妹的东西上拿开。”
“不!”
原来铂恩是他的妹妹。在大脑的某个地方乌姆斯还在想这些事情。但是立刻,他的思维不得不全部放到面前的危机中来——埃戈,这个浑身充满了攻击性的宁录已经扑过来,像任何一种猛兽得手的瞬间,把他压倒在了地上,并在青年开始挣扎之前咬住了他的脖子。在薄薄的皮肤下面,颈动脉规律而急促地跳动着。宁录尖锐的犬齿马上就会陷进去,然后——
没有然后。一个巨大而充满破坏性的声音响了起来,致使埃戈暂时停止了攻击,也同时让反抗的乌姆斯停了下来。那可不是每天都能听到的响动。发生了什么?
“呆在这里。否则我会让你知道违抗我的的后果。”埃戈说道,声音里蕴含着怒火的温度,恢复了蓝色的眼睛看向乌姆斯。看到青年下意识的点头,他支撑起身体,直接展开巨大的肢翼飞离地面,从墙壁上某个从不关闭的天窗飞出去。那里是乌姆斯完全不可能够到的,他只能茫然地注视着天花板。刚才还覆在身上的温度消失,感觉不大协调。大脑似乎变迟钝了,有那么一会儿,他什么念头也没有。
直至冷风穿过高高的天窗,乌姆斯打了一个喷嚏。他爬起来,走出房间,向着声源方向走去。
在高崖之上,埃戈哑然地望着面前的一切。
现在是风月55日,本应该是阳光明媚的季节。但是他感到全身都被冰冷的空气包围住了。难道这是一场噩梦吗?为什么宁录们会自相残杀呢?
所有用“残忍”都不足以形容的手段被用来对付同胞,他们一个个的被粉碎,甚至连悲鸣都没来得及发出。混浊的天空被血红的云笼罩,并非来自同一人的尸体粉末混杂在一起漫天飞扬。不停有新的宁录投入杀戮,黑色的肢翼遮蔽了湛蓝的天空。那些可以自由控制的力量在空中无形的交战,那些幸运儿——只被粉碎掉手或脚的宁录,展开残破的翅膀,发出尖锐刺耳的呼啸声,纷纷涌向那彻的神殿以寻求庇护,但是那里也正在坍塌——刚才的巨响就是源于那里。不停地出现牺牲者,而更多的宁录是被砸死的。
杀与被杀。世界全然疯狂。所有的宁录都在相互厮杀。
没有血。没有悲鸣。没有尸体。
乌姆斯远远地看到前面呆站在那里的男人,以及他身后一闪而过的阴影。
那是另一个宁录。它正在寻找埃戈的弱点伺机进攻。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乌姆斯拔出腰间的弯刀——埃戈并没有收走他的武器——甩过去。空气狠狠地被撕裂,在幸运之神的眷顾下,弯刀正中宁录的心脏处。尸体无声地摔在埃戈脚前。眼神涣散的男人回过头,看到乌姆斯的时候他忽然找回了自我。然后他拉过青年的腰,朝着神殿的反方向尽力展动肢翼。猛烈的风夹杂着或许是宁录粉末的沙砾,打在他们的皮肤上。乌姆斯不得不闭上眼睛。尽管这让他更搞不清楚状况。
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埃戈带着乌姆斯,落到一个位于悬崖半空的大缝隙间。蓊郁的树丛遮挡住入口,一个天然的避难所。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躲避,埃戈想,究竟是为什么?
悲惨的是他连可以问的人都没有。
感觉到茫然无力的男人望向旁边的青年,而乌姆斯也正在望着他。沉默降临到他们之间。忽然,青年脖子上的齿痕进入视野,想起刚刚才发生的争执,埃戈感到极度的不自在。他的反应同样令乌姆斯想起了那档事,于是他也转开脸。奇妙的沉默蔓延开,直到埃戈再次打破了它。
“为什么要帮我?”
“...看到...认识的人被袭击,不由自主就...”
“认识...的人?”
“唔......”
乌姆斯的全身都感受到名叫尴尬的情绪,他低下头去,动作粗鲁地抓乱头发。这是埃戈没见过的态度。被关在房间里的乌姆斯比岐缇还安静,少有反应,叫他也只是呆呆地注视自己。像现在这样灵活的感觉从来没有过。是啊,现在他不再是俘虏了。至少埃戈不可能用这样的眼光看待他了。尽管觉得沦落到这种程度的自己太悲惨,但是,自己还不至于孤立无援。我还活着,这已经很幸运了。是的,他一直是一个很容易重新振作的人。
“刚才,发生了什么?”乌姆斯迟疑地问道。虽然小心翼翼好像担心惹怒对方一样,但青年的本意只是不想刺激到他。
埃戈没有生气,反而希望这个人能和他正常地进行对话。“就如你所看到的,我们的同胞在厮杀。”他说。然后他找了一个相对来说比较舒服的地方坐下,伸出他的肢翼。乌姆斯则是在另一个角落坐下,开始擦拭他的匕首——失去弯刀后,这便是他唯一的武器。
尽管青年的动作尽力做得轻柔,但是他得到的还是埃戈不满的表情,不过,就原因来说,与平时不太一样。
“过来。”埃戈说,肢翼像在闹别扭一样地扑扇了一下,意思是让乌姆斯也坐到旁边。这让青年非常吃惊,因为直到昨天这个男人还不允许自己主动靠近他。看来他的确是受了刺激,青年想到,乖乖地坐了过去。肢翼立刻像帐篷一样遮在两个人的四周,隔绝了冰冷的风。
这倒是一种新鲜的体验。乌姆斯不由得仔细打量起这道肢翼的屏障,却听到了男人嘀嘀咕咕地抗议“不许看!”。发现他正在闹别扭,乌姆斯不得不迫使自己不要发笑。还挺可爱么——虽然同时也很诡异——之前一直是扑克脸的敌人如此迅速地转变成共同避难的难友。
好奇怪的感觉。青年想着,对旁边一脸不自在的异族难友稍稍微笑。今后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或者说,根本抓不住要领。和他相处。有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