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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梨花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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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幼时纪轩颜和纪轩礼的关系还算是极好的。
两人年纪差的不算太远,她又素来喜欢跟部落里的男孩子混在一起。上山套狼、下河摸鱼这种事,都是纪轩礼带着她手把手教过的。
但自母妃过世,四弟枉死之后,她与三个哥哥的关系也就疏远了起来。尤其是父汗病倒之后,族中世子之争愈烈,她看在眼里恨在心中,更是懒得搭理三人。
再加上王子们成年之后又是分帐另过,所以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老三的帐篷。
纪轩颜好奇地东张西望。这里的摆设与王帐和她的帐篷很是不同:没有矮几和软榻,也没有可供盘膝而坐的蒲团。倒是更偏向于东陆大庆朝的摆设装扮。成套的梨花木酸枝桌椅,精致小巧的白玉瓷盘。连带着酒杯都是小小的,不似喝酒的器具,倒似精巧的玩意儿一般。
她坐惯了蒲团软垫,陡然坐在椅子上,多少有些不自在。只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怎么也找不到一个舒坦的姿势。聂晓攸原本心情沉重,看她这副样子不由得好笑:“怎么,难道椅子长的有刺?”
“没,就是坐着别扭——”纪轩颜撇嘴,看向聂晓攸。女医者脊背挺得笔直,纤长的手捏着白玉的酒杯,一副闲适的模样。小公主不由得咂舌:“聂先生不觉得这椅子硬吗?”
“哪里硬了,”聂晓攸给她夹了一个鱼圆,“椅子不都是这个样子。”
“所以才说你们东陆的人规矩死多,不会享受。”
“这怎么又跟东陆的人规矩多扯上关系了?”聂晓攸好笑。
“你看这椅子,硬邦邦的且不说,三面还都围住,跟个笼子似的,可不就跟你们东陆一样,规矩死多,圈的死死的,”纪轩颜一边嘟囔一边试图用筷子去夹碗里的丸子。可那小小的白色丸子却是滑的厉害,几次都从她筷下溜走。她发了狠,用力的一戳,结果鱼圆没夹到,反倒是被她戳的从碗里蹦了出来。
“!”纪轩颜怒气冲冲地摔了筷子。
“吃个饭这么大火气。”聂晓攸好笑。
“使不惯——什么破丸子,滑的像是泥鳅。”纪轩颜撇嘴,顺带狠狠地瞪了纪轩礼一眼。
破人开的破宴,连做的丸子都跟她过不去。
这怎么又成了他的不是了?纪轩礼无语,朝旁侧侍立的仆女吩咐道,“给公主拿个勺子来。”
“不用了!”纪轩颜撇嘴,一把扯住女医者的手腕,“聂先生夹给我吃。”
“……”姑娘你还当自己是吃奶的娃娃吗?聂晓攸哭笑不得,小公主却是扯着她的衣袖不依不饶:“鱼丸——聂先生夹给我。”
纪轩礼轻咳了一声,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纪轩颜一记瞪视给堵了回去。
少女扯着女医者的衣袖,满脸的娇憨。聂晓攸拽了两下袖子没扯开,只得略有些无奈地夹起一个鱼丸送到她嘴边。纪轩颜眉开眼笑低头咬住,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了手。聂晓攸嘴角抽抽收回筷子,抬头却正迎上对面老三纪轩礼玩味的笑。
“阿颜倒是很黏聂先生啊……”
“废话,不黏聂先生难道黏你吗?”纪轩颜不耐烦地顶道。
纪轩礼但笑不语,只冲着聂晓悠举起了酒杯,他本是薄唇凤眼寡恩刻薄之相,此刻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更有几分含嘲带讽的意味。
聂晓攸心里忽然打了个突。
这话是暗有所指,还是仅仅随口一提?
宴从无好宴。这纪轩礼行事诡异,不说包藏祸心,但绝对也非纯良之辈。她可不信这人巴巴地提到梨花青仅仅是为了请她来吃这么一顿饭。
“我与公主很是投缘,所以也显得亲近些。”心中百转千回,她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只端起酒杯,与纪轩礼轻轻一碰。
酒是好酒,澄澈甘冽,轻啜一口,醇香直从唇齿冲至肺腑之间。但这却不是梨花青的滋味。
“聂先生觉得这酒如何?”纪轩礼把玩着手中的酒杯。
“尚佳。”聂晓攸淡淡道。
“这不就是青稞酿吗?”一旁纪轩颜却是有些不屑,“虽是新酒,但也不是什么上佳珍品。我和聂先生好不容易来一次,三哥你就用这种酒待客?上次的葡萄美酒还有没有?怎么说也得拿出个十坛八坛的下菜才够诚意不是?”
“你当葡萄佳酿是大街上卖的白菜?”纪轩礼嗤笑。
“小气就直说。”纪轩颜嘀咕。
“你今儿是吃了辣椒?三哥又没得罪你,怎么说话句句都带火。”纪轩礼无奈道。
顶的就是你。谁让你没事找事请聂先生来吃饭?纪轩颜心中嘀咕,嘴上却不答,只继续朝他丢白眼。她这孩子气的举动让纪轩礼直哂笑摇头,转向旁侧的仆妇吩咐道:“让心姑娘把那坛窖藏的梨花青端上来,免得叫阿颜说我小气。”
“这才对,有好东西干嘛私藏?”纪轩颜眉开眼笑,“不过这梨花青又是什么?不是只有梨花白吗?”
“这梨花青是什么,倒是要问聂先生才是了。”纪轩礼朝女医者举杯意味深长地道。
“聂先生?”纪轩颜转头,女医者却只是沉吟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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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晓攸面沉如水。
她捏着酒杯,却没凑到唇边喝,只用修长莹白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口。聂晓攸看向纪轩礼,那人却只是靠在椅背上,微微眯着一双凤眼,半点也看不出心中所想。
这人所求,她多少也能猜到些。青阳部大君病重,即使请了她来,也不过吊命残喘而已,能活几日还是未知数。老三纪轩礼起了拉拢她的心思也不是多稀罕的事。老大、老二这些天也派了数波人在她帐篷钱走动。这种事,若放在平日,只不理会便是。
但这人却提到了梨花青……这本只应该留存在帝都皇城中专属于皇后小妹的酒酿。这事实在是蹊跷,蹊跷到明知有诈她还是不得不亲自前来。
窸窸窣窣的衣袂摩挲声响起。聂晓攸目光微转,眼角余光正瞟到一个蒙着面的白衣女子抱着小小的酒坛款款而至。
那女子大庆朝的装扮,秀发高挽,襦裙飘摇。她低首颔目,除却一双美目和光洁的额头之外,整张脸都遮在白色的垂纱之下,双手俱都被长长的衣袖掩住,只露出莹白的指尖。
她行至桌边,朝三人款款一礼,然后抬手,轻巧地揭开了红泥酒坛的盖子。
清甜的梨子香弥散开来。带着一丝雨后的温润和甜彻。
仆妇奉上三座琥珀琉璃酒盏,白衣的女子捧起红泥小坛,将淡青色的酒浆注入杯中。
“聂先生,请。”白衣女子率先端起一杯,递向聂晓攸。
她声音轻润,略带着一丝丝的沙哑,温柔且带着魅惑的气息。
聂晓攸瞥了她一眼,接过了酒杯。
淡淡的清香在唇齿间化开。这滋味,与其说是酒,不如说是甜水。
清新,绵软。
这正正是梨花青的滋味。无需多尝,只需抿上一口,她便能肯定。
聂晓攸捏紧了琉璃盏。
“这哪里是酒,不就是水吗?”纪轩颜却是不解,只朝纪轩礼丢白眼,“你特特拿出来的,就是这玩意儿?”
“醇酒有醇酒的滋味,淡酒也有淡酒的滋味——聂先生觉得如何?”纪轩礼笑着朝聂晓攸问。
聂晓攸却不理他,只默默地将琉璃盏中的酒浆一口一口喝尽。
先是毒,后是这酒,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局?针对的是她,还是青阳的大汗?
“聂先生,要再来一杯吗?”捧着酒坛的白衣女子轻轻道。
聂晓攸看向她。白衣的女子也静静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
聂晓攸眯起了眼。
她忽然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尽管隔着纱幕,但是那脸型,那眉眼,还有那白纱下影影绰绰的微笑。
聂晓攸皱眉,有些惊疑不定。
“聂先生……是不是觉得我有些眼熟?”白衣的女子轻轻地笑。
她的手抚上脸上的白纱,忽而一扯。
“不知道聂先生还记不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