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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心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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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呯!”
整张桌子被掀翻,汤汤水水连带着饭菜四散飞溅开来。仆妇惊叫连连。纪轩颜几乎是蹦着跳到了椅子上,却还是被溅了一裙子的酒。
“心姑娘!”
“聂先生!”
聂晓悠手中的琥珀琉璃盏被她捏得粉碎,残片刺破了皮肉,鲜血直顺着指缝蜿蜒淋漓而下。她却半点也未觉得疼,只恍惚着,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
粉面桃腮,笑容温婉羞怯,恰似那年夏日葡萄架下那个冲着她轻轻点头柔美娇俏的少女。
聂晓悠只觉得天旋地转,几乎要站立不住。她想要往前,脚却抬不起半步;想要伸手去触摸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手却仿佛重逾千斤;想要开口叫那人的名字,却仿佛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只能定定地看着。
静瑶……是你吗?
难道这世上真有奇迹,兜兜转转十数年,又还你回到我身边吗?
“你是谁?!”纪轩颜从椅子上跳下,两步抢到聂晓悠身前,惊怒道。
她早知道!这个老三,就是不安好心!这又是从哪里弄了这么个妖女来?
“十五年未曾见过了……聂姐姐这些年还好?”那白衣女子却是盈盈屈膝行礼微笑。
姐姐?纪轩颜挑眉,下意识看向聂晓悠。女医者却仍旧是满脸的恍惚,她不由得大恼,身形微动就要抢上前制住这女子,肩膀上却是一沉,整个人都被聂晓悠死死按住。
“聂先生?”纪轩颜不解。女医者却仍旧只看着白衣的女子,嘴唇翕动,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声叹息般的呓语:
“你……心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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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她被逐出家门之后便一直在东陆六州流浪。这些年再也未回过滇州老家,也再也未见过当年的故友旧识。尤其是当年心爱之人的至亲好友,她更是无颜去面对。
这刻意地躲避,一躲就是十几年。却没想到再见竟然会是这样一番景况。
嫡亲姊妹,如出一辙的眉眼,连带着神情举止都带着熟悉的气息。聂晓悠半是感慨半是心伤,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过了好半响才勉强开口问道:“心瑶你……怎会在这里?”
算来尽管当年心瑶只有五六岁,十五年过去,她也该是双十年华,早该成婚生子,怎会出现在草原之上?
她这话问出,白衣的女子却只是苦笑。
“姐姐去了之后,娘亲伤心过度也病倒了。她身子原就不好,堪堪熬过了一冬,春天里就没了。”
“转年……爹爹娶了新妇,看似面善却有副歹毒心肠,表面和善背地却是常常苛待。爹爹的生意也多有不顺,后几年更是一落千丈。后来爹爹变卖了家产,重金托人买了三千盐引,说是要最后一搏,却没想到一去再也没能回来。”
“爹爹客死他乡,后母直接翻了脸,将我与幼弟卖给了行商……”
“她把你和成越卖了?”聂晓悠蓦地坐直寒声道,她面上不显,心里却咆哮着腾起滔天的怒火。
行医多年,后宅污秽之事她也见过许多,后娘打骂前妇子女也不算罕见之事。云氏商贾之家,龌龊也就更多些。但原先聂晓悠见到心瑶在此,也只想她或许是逃家流落至此地,却没想到她竟是被后母卖了出去!
那妇人怎么敢……怎么敢!
真真就当她聂晓悠是死人了吗?!
“当心。”聂晓悠气的浑身都在微微地颤,纪轩颜赶忙按住她的手腕,剜碎片的刀子差点戳进女医者血肉模糊的手心里。聂晓悠却是完全不在意,只朝云心瑶追问道:“之后你们就跟着行商到了草原?成越现在在哪儿?”
云心瑶看了一眼纪轩颜,欲言又止。
“公主先请回吧。”聂晓悠立刻转向纪轩颜道。
纪轩颜一愣,捧着女医者的手有些不知所措:“可是——”
“今日劳烦公主陪我走这一遭,眼下还有些私事未了,还请公主先行回去休息。”见她不动聂晓悠又重复道。
“……”这是嫌她碍事?纪轩颜明白过来,继而几乎气的笑出声:“聂先生这是在赶我走?”
“只是请公主先回去!”聂晓悠猛地蹙眉,她本在气头之上,此刻根本不耐与纪轩颜多做纠缠,言辞之间也带了些许的煞意。
惯常带着笑意和慵懒的翦水明眸氤氲着沉沉的怒意,饶是知道这怒意不是对她,却仍盯得纪轩颜微微一颤。她忽然觉得眼前绝美的女子似是变了,就恍若出鞘的利刃般,只那么坐着,就带着凛然的寒意。
纪轩颜蓦地咬紧了嘴唇。
她是为了她好呀!这人竟然这样对她?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委屈和屈辱涌上心来,少女紧紧地抓着裙子,几乎就要立刻起身甩袖而去。但内心的担忧却让她怎么也抬不起身来。贝齿狠狠地揉搓着玫瑰花瓣般娇艳的嘴唇,几乎要把那柔软的嫣红咬破。好一会儿纪轩颜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我不走……”
“我就是不走!”
纪轩颜恨恨地朝云心瑶甩去一记眼刀,“聂先生不觉得这人出现的太过蹊跷吗?她说是被她后娘卖了,怎么就卖的那么巧?就正正卖到了我三哥这儿!就算退一万步说,她被卖到我三哥这儿,聂先生来到我青阳部,已有半月有余。她早不出现,晚不出现,非要等这会儿才冒出来,聂先生不觉得奇怪吗?!”
“这又与公主何干?”聂晓悠冷声道。
“你——”纪轩颜嘴唇微颤,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公主若是不愿走,我走便是,”聂晓悠淡淡道。她起身挽住云心瑶的手臂,朝纪轩礼略略欠身,“请三殿下割爱,暂借心瑶到我帐篷里住几日可好?”
“聂先生请便。”纪轩礼轻轻咳嗽了声,微笑道,嫣然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如此,多谢。”聂晓悠淡淡道,言罢再也未看纪轩颜一眼,只径直扯着心瑶走出了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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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好吗?”心瑶略有些不安。
女医者并未回身,她却将小公主的神情看得清楚明白。那盯着她的眼神几分是难以置信,更多的却是怒意和心伤。明媚的桃花眼蕴着满满的泪水,却圆睁着怎么都不肯落下来,只看得云心瑶都有些不忍起来。
“有什么好与不好,三王子是她哥哥,总不会害她。”聂晓悠微微抿了抿嘴唇,脚步却是未停,只扯着心瑶往前走。
她心里很乱,这么多年走南闯北,什么情况没有遇到过?但不管是怎样的困境,都无法让她像眼下如此心乱过。
乱到她根本无暇去顾及少女的心意,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才好。
虽已十五年过去了……故去的爱人却仍旧是她心头的一道伤。饶是岁月葱茏时光荏苒,那伤从未愈合过。只轻轻一扯,仍旧鲜血淋漓,痛的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其实公主怀疑的也有道理……心瑶这般出现,聂姐姐不觉得奇怪吗?”
“有什么好奇怪的,”聂晓悠苦笑,“若只有你,或是只有梨花青,我倒是会有些奇怪。”
这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一人一酒都冒了出来,她反倒是明白过来。
只在皇宫里面的梨花青,还有多年不见却陡然冒出来的故人——这世上究竟有几个人能够这般手眼通天?她可不信区区青阳部一个三王子纪轩礼能有这本事。
“是我那个便宜妹婿景帝陛下,还是小妹皇后娘娘?”聂晓悠轻轻问,“亦或者,是父亲大人?”
“原来聂姐姐已然猜到了。”心瑶脚步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