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记》玉箫

32、第三十一章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可以这么爱一个人。
　　我也从来不会想到，爱一个人居然是这么痛苦的事情。
　　特别是你爱她却不能得到她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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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就像一阵风，有时缠缠绵绵地在你身边萦绕，有时却毫不犹豫地一飘而过，在你的周围留下她的点滴气息。
　　第一次在战场上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干净利落地把亚述的杀人魔打倒踩在脚下，身上居然没有沾到一滴血，她长长的黑发在充满着血腥气的风中飞扬，一股极淡的清新的草药香气飘散开来，显得特别的突兀。她的小脸高高仰着，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红色，掩不住的笑意从她的唇角眉间散发出来，仿佛她并不是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而是身在安宁平和的花园里。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是我的第一个念头。
　　一支利箭突然破风而来，直直地飞向她的方向，我大惊，但是由于距离离得太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居然不闪不躲，只是随意地偏偏头，精确无比地让过了那支箭。我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毫不犹豫地上前去把她提起来，细细打量她。好娇小的女孩，白皙的皮肤，浅色的眼眸愣愣地瞪着我看。现在的情势容不得我多想，我把她横放在马上，怕她乱动掉下去，还拿了根皮绳将她绑起来。我有个感觉，一旦放开她，她立刻就会逃得无影无踪。
　　这就是我与她的相遇，是这么的奇特，也是这么让人刻骨铭心。
　　她的出现，带来了太多的奇迹与神话。
　　先是她出众的身手，轻轻松松就将号称军中最强将领的拉姆斯打倒；接着是她神乎其神的医术，竟然救活了被利箭当胸穿过的士兵；她在枪林箭雨中飞跃到阿卡德城头，毁坏了亚述人的神之鼓；在夜晚的城头，她吹奏出的乐曲又是那么的婉转凄凉，令人怦然心动。
　　与她在一起越久，越被她由内而外自然散发的光芒吸引，越让人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她的研研笑靥，她每一个举手投足，都让我痴了般地不停回忆；夜晚，她静静地在我身边，均匀悠长的鼻息带出清淡的草药香气，总是让我忍不住搂她入怀的冲动。
　　这就是爱情吗？我不知道。这是过去二十八年来对我来说太过奢侈的东西。
　　但是我真的很想很想将她留在身边。能看着她快快乐乐地笑，我也会有一种很幸福的甜蜜的感觉。
　　我一定是疯了，我居然真的将她带回了底比斯。虽然我一直安慰自己说，我只是为了让她给我唯一的弟弟治病而已。
　　我不能爱她。
　　我——已经有了贤惠的妻子，两个可爱的儿女，一个看来很幸福的家庭。
　　而她，有权利得到一个男人全心全意的完完整整的爱。
　　我早已没有了爱她的权利。
　　虽然到了后来，我发现这一切只不过是我自己在自欺欺人而已。
　　我看得出，我的弟弟——安，也跟当时的我一样，正一步步陷入她的吸引力不能自拔。
　　他一向对女人冷酷而无情，甚至根本不屑于多看她们一眼，但对她却很不一样。他与她不厌其烦地吵架，粗暴地捏她的脸拉她的手，看来很不讲理地欺负她。但是他是我的弟弟，我看得出，这只不过是他掩饰内心的一种方法，他的眼神透露出了太多的温柔，出卖了他的内心。
　　更令我心痛的是，她似乎并不排斥安的接触，甚至在他恶声恶气地骂她时，她的唇边眼角还是挥洒着飞扬的笑意。
　　我的胸口好闷，好难受，这就是爱人的感觉吗？怎么会这么痛苦，这么让人伤心欲绝。就像有小虫子慢慢啃噬着我的内心，麻麻的，痒痒的，伴随着微微的痛楚与流血。
　　爱情就这样突然降临在我的身上，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在一个落叶纷飞的夜晚，在无比温柔的月光下，我向她倾诉了所有的情意，那是因为我不能再忍了，不然我会憋得发疯。即使她不爱我，说出来，也会让我稍稍好受一点。
　　她清澈的眼眸波光流动，蒙着一层潋滟的水气，让我看得痴了。这么美好，这么清纯的女孩！
　　“凯……”她喃喃道，红扑扑的脸颊上居然是欢喜的气息。
　　难道……她也是爱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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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之后的日子是我一生的甜蜜与酸楚。
　　我教她骑马，我们并肩坐在尼罗河边看日落，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她的头轻轻靠在我肩膀上，微湿的风撩起她的发丝拂在我脸上，带着她独有的清新的气息，我默默地搂着她的肩膀，真希望就这样一直坐下去，坐到天荒地老。
　　与她在一起的时候，满心都是涌动的幸福，甚至会让我淡漠身上背负的责任。
　　身为一个王子和臣子的责任，和——身为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我知道这一天终将会到来。
　　我们都明白的，我们不能在一起。只不过是我太懦弱，抓着来之不易的幸福，固执得不肯放手。
　　谁说只要有爱情，就可以让两个人在一起？除了爱情，我什么也不能给她。
　　她越来越郁郁寡欢，忧伤的寂寞代替了她唇边飞扬的笑意。望着她决绝的面容和通红的眼睛，苍白的嘴唇，我——终于松开了紧握的手。既然不能给她幸福，带给她的只有痛苦，那还不如让她离开。
　　就让她去安那里吧。他一定可以让她幸福，让她永远都快乐地笑的。
　　是我太自私，伤害了她，也伤害了一直在殷殷期盼我回去的妻子；是我太傻，居然幻想着只要她愿意留在我身边，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
　　我选择了离开。
　　我不能忍受看到她跟别的男人亲密地在一起，不能忍受看到她对别的男人露出灿烂温暖的笑容，即使那人是我的亲弟弟。
　　这会让我的心痛得像被撕成一条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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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外的日子特别想家。
　　令我恐惧的是，我想的居然不是我的妻子，我的儿女，我的弟弟——满脑子都是她的倩影……
　　与她相遇至今所有的一点一滴，我都痴痴地回忆，甚至包括她穿什么衣服，她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情，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我都不愿意错过。有的地方记忆已经模糊，我就发狂地拼命回忆，直到重新想起来，牢牢刻在心上为止。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也许真的要疯了。
　　但是，最初的痛苦过后，这种狂热开始转变为深沉的思念。她过得好不好？按时吃饭了吗？还是每天去贫民区帮穷人看病吗？她跟安……还在吵架吗……
　　在外的日子是辛苦的，也是寂寞的。
　　我刻意让自己很忙碌，借此来冲淡思念，但是到了晚上，那种深重的失落感还是让我心痛欲绝。每天晚上，我都坐在高高的沙丘上，看着她曾经告诉过我的星座，久久不愿意回到营帐里去。
　　日子就这样像水似的流过，大半年过去了。我算着日子，再有几个月，该是她十七岁的生日了。
　　我要回去吗？我可以回去吗？在这个心底的痛稍稍平复的时候，我有勇气回去吗？
　　直到那一晚，我收到了底比斯来的消息。
　　“六……六王子……”来报信的家人面色枯槁，穿着素服。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我疯狂地奔回营帐，盯着那个瑟缩的人。
　　“底……底比斯发生……发生了瘟疫……”他结结巴巴地解释。
　　浑身像被一盆冰水泼过，我竟然发起抖来！
　　瘟疫！她一定又去帮人看病了，对吗？
　　“谁……谁出事了？”我死死瞪着他的嘴唇，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一颗心落到了谷底。
　　那个人被我吓住了，居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边吸着鼻涕边抽抽答答地回答：“是……是王妃……”
　　“什么……”我踉跄地后退两步，心又被悬到了半空。“菲丽亚……怎么样了……？”我抱着一线希望问道。
　　他摇摇头：“我来的时候，玉小姐说王妃已经不行了……”
　　是她说的吗？她说菲丽亚不行了……我颓丧地低下头，那么，一定是凶多吉少了。
　　“来人，备马，连夜回底比斯！”我仰头怒吼着。
　　菲丽亚，我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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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最终没有见到菲丽亚最后一面。
　　我回去的时候，她的遗体已经火化了，听说这是处理由于瘟疫死去的人们的必要方法。
　　我呆呆地看着用木头雕成的她的身体，旁边放着她的骨灰罐子，心底的悲凉和愧疚慢慢涌了上来。
　　的确，我并不爱她，但是十二年的夫妻，让我们之间毕竟也有了很深的亲情。在那么漫长的岁月里，她就是我的家，就是我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不论我多么忙，对她多么冷淡，她总是一如既往地守在家里，苦苦地等着我，帮我撑起一个丈夫应该负起的家庭的责任。
　　我对不起她。我甚至爱上了别的女人。这种自责内疚的情感压得我快不能呼吸。
　　我抱着睡着的卡西和莱丝，默默地陪她度过了最后一个夜晚。
　　清晨，我推门出去。微露的曦光里，我看到了我的弟弟——安，他的变化真大，我几乎认不出他了。他已经长成了一个高大健美的男人，浑身散发着成熟的气息，再也看不出原先病弱的样子。
　　当他低着头过来，拢住我的肩膀，轻轻叫了一声“哥哥”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衰老。用力捶了捶他的胸膛，我闭上眼睛，有了流泪的冲动。
　　“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丧礼安排在下午。”他低低地说着。
　　“……不用了，我不累。”我的声音嘶哑难听。
　　接下去，我们两人相对沉默地坐了许久，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的心砰砰地跳着，拳头捏紧了又松开，几次想说话却说不出口。
　　我……真的好想知道她的消息。我回来以后甚至还没有见过她。
　　我渴望着，她能像以前那样，带着灿烂的笑容冲过来，甜甜地叫着我“凯”，然后扑进我的怀里，紧紧地抱着我……
　　这个念头一起，就被我自动压了下去。我的妻子刚刚去世……我怎么能还在想着另外一个女人……我痛苦地咬紧嘴唇。
　　安看了我一眼，犀利的目光似乎能看透我的一切心事。他啜饮着一杯酒，缓缓开了口：“她应该还在休息。”顿了一下，又心事重重地补充了一句：“她……最近也很累，很痛苦，你先不要打扰她。”语音里带着浓浓的警告的意味。
　　我苦笑。看来他们一定已经很亲密了，我真是可悲，被别的男人警告不要去打扰自己深爱的女人，我的立场就是如此吗？
　　时间过了正午，他渐渐开始有些烦躁，不时焦虑地看看外面。最后他忍不住了，叫过一个侍女：“去看看玉小姐是不是还没起来。”
　　那侍女领命而去，过了一会，跟着她回来的竟是夏米。
　　“怎么，她不舒服吗？”他有些担忧地问。
　　“不是，其实……”夏米怯怯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接着说：“早上的时候她就醒了，但是听说……听说六王子回来了，她就躺下去接着睡了，我怎么叫她也不肯起来……”
　　我的心凉透了。她这么做，是不想见我吗？她真的已经这么讨厌我了吗？不禁自嘲地苦笑，心底的陈年旧痛猛地翻涌上来，痛得我快要窒息！
　　“该死的。”他一拍桌子，对着夏米吼：“你现在就去叫她起来，就说我们马上过去。”
　　他转回身，微笑着看我，笑容里带着一丝挑衅：“哥哥，我们一起去看看她吧，这个臭丫头，不知道又在闹什么别扭了。”语气满是宠溺。
　　我深深地吸气，强笑着来掩饰自己的虚弱：“好的，一起去吧。”
　　默默地沿着那条熟悉的小路走到她的房间前。这栋小屋仍旧掩在浓密阴凉的树丛里，离得进了，空气中隐隐有着清淡的草药香气。
　　心脏就像被一只有力的手揪住，我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这是她身上特有的味道！也是我毕生难忘的梦魂萦绕的味道啊……
　　他没有敲门，直接推了门进去，我站在门前犹豫了一下，这才跟了进去，正好看到他揭开她的被子，把她直接从里面拎出来的镜头。
　　“你想睡到明天去吗？”他正对着她大吼。而她则是穿着白色的睡袍，有些不清醒地揉着眼睛，头发散乱，口里喃喃地抱怨着。
　　多么暧昧，多么亲密的场景……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傻子。
　　“凯……”她转过头，终于看到了我。她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手指颤颤地指着我，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也定定地看着她，她消瘦了，脸色很不好，头发有些枯黄，但是那对清澈的眸子仍然明亮如昔。匆匆看了她一眼，我就移开了视线。准确点说，我根本不敢看她，怕从那里面看到嫌恶。
　　我勉强自己尽量镇定地笑了笑，然后冲他们点点头，就先离开了。我不能再多待一秒钟！不然，我就会被内心里交织着愧疚与嫉妒的强大力量撕碎……
　　接下去的时间，直到晚上，我们都没有再说话。我其实已经有些心灰意冷。安对她的情意绵绵，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
　　我不是早已经放手了么，何苦再去打扰人家的幸福。我苦笑着告诫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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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睡不着，我便出门走走。
　　整个家里安安静静，似乎没有一丝人气，让我觉得更加寂寞和悲凉。菲丽亚走了，整个家就要这么垮下来了么？
　　随意走着，却来到了一处茂密的树丛。
　　这里——居然是一年前我向她表白的地方！
　　我只能苦笑，这么长时间的努力，我对她的爱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刻骨铭心。走到那棵大树下，任飘舞的落叶撒满我的肩头。闭上眼睛，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她眸子中那潋滟的波光，红扑扑的脸颊，欢喜的神色，还有，环绕在鼻子周围的她的那种清淡的草药香气……
　　等一下！我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那股气息，不是在我的幻想中！
　　我没有转身，听到了那极轻极轻的叹气声，和簌簌的脚步声，我的心狂跳起来——她在！她真的在！
　　“……别走好吗？” 我开了口，只是想留下她，我的声音卑微得仿佛在哀求。
　　她顿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在离我三米的地方站住。
　　我忧伤地看着她低垂的头和消瘦的身子，竟然找不出一句可以说的话。
　　“你……你还好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许久，她才“嗯”了一声。
　　我又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她……她走的时候，是不是只有你在她的身边？”
　　我清楚地看到，她的身子晃了一下，拳头捏了起来，肩膀有些微微的颤抖。我后悔了，我不该再问让她这么痛苦的事情。
　　“嗯。”她轻轻地答。
　　“她说了什么？”我只得再问下去。
　　“……她说，希望我能好好照顾卡西和莱丝，照顾整个家，还有……”
　　“还有什么？”我追问，心情有些期待，希望菲丽亚走之前能提到我。
　　“……没了。”她犹豫了一下。
　　我有些伤心，有些难过，与我相伴十二年的妻子，是怀着遗憾走的吗？她走的时候，一定很怨恨我不在她的身边吧。
　　“我……我对不起她啊……”我沉重地叹息。
　　我伤害最深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一直忽略一直漠视的为我献出了一生的妻……
　　我不敢抬头，怕看到她怜悯的眼光。不！我不想要她的同情，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可以相伴可以抚慰我的人，一个与我相爱的女人……
　　我大步离去了，风呼呼地刮过，似乎送来她啜泣的悲声。
　　她为什么而哭？为菲丽亚，还是为我？
　　不过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

　　（PS：汗，隔了整个月才来更新，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晋江改了制度，只打分的空帖好像不算分。汗，我再罗嗦一句，喜欢我的文的大人们，请务必留句话下来，几个字也好，不然打的分就算白打了……
　　下章预告：与亚述的战争终于拉开序幕了……凯特王子是否会死于这场战争中，玉箫是否能逆天而行，救得他的性命，请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