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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肆、游街 中 ...


  •   「晏。」

      「哥,你来了。」
      本来一手扶在栏杆边的蒋晏便回到桌旁,替蒋暖拉开椅子。
      蒋暖边坐下来边把解开的围巾递给惊蛰。
      「陆少逮到的不是我们的人吧?」

      「不是。」蒋晏摇摇头,开了杯倒了热茶给兄长暖手,「若姓陆的真逮着了我们的人,我哪会这样悠闲地在这里沏茶?」

      「我就怕你太小看陆少所以闯祸了。」
      蒋暖深知胞弟的脾性说一不二,即使他叫蒋晏不要再派人去查陆家船队的货,蒋晏还是不会听,因此也八分肯定蒋家的人曾偷溜上船,只是陆续逮不着。现下听到蒋晏的保证才松了一口气,也有心情去看接下来会上演的一场大戏了。
      这饭馆的二楼包厢老早给蒋晏包下来了,他收到消息陆续将会押着那贼人经过这条大街,又,到处都流传着被抓着的贼人是第五先生的人,所以姓陆的肯定会把贼人押去第五先生旗下的花厅问个一清二楚。因此他们在花厅斜对面的合台位置等看戏该没押错。
      「姓陆的那巴子是疯了吗?他压着这里帮派的人游街、挨家挨户地质问谁派人偷上他的船?」
      难道这姓陆的是第一天做生意吗?或单单只是没脑得想用这拙劣夸张的手法好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在上海扬名?噢,他铁定会出名的,出名小题大作、是个被针扎到都会大叫的大麻烦。
      老实说,在上海行家竞争如此之大,去『查货』几乎是潜规则了,而懂得耍玩这潜规则的商家甚至可以坐享渔人之利买卖不可张扬的水货黑货,让他人代劳把消息给放出去,愿者上钩。

      「说不定那真是个上船偷东西的小偷,偷不着却大大毁坏陆家的货呢?」
      但为了那批劣质的布,用得着大发雷霆吗?为什么不私了而要弄一场人人引颈以待的大戏?
      刚与宁爷灌完几趟茶水的蒋暖没什么喝茶的意思,只是把玩着小小的白瓷杯。
      巴子?新奇,宁爷会用巴子来称呼陆续并不稀奇,但他可没见过晏会这样『尊称』任何人……难不成世仇的血统也会遗传的吗?只遗传到蒋晏而没有流到他身上?他不禁玩味地想。
      他知道的陆续不是这样鲁莽愚钝的人,心底对事态有一两套猜测,却没说出来与胞弟分享。
      等待的期间,两兄弟有一句没一句地交代了今天的行程,又叫人上了些酒菜。
      虽然码头跟成衣两边一向互不干涉,蒋暖还是一有机会就给蒋晏说些关于进出口的事、关于码头的事,好让他尽快熟习十七铺的日常运作。
      「刚跟宁爷谈好了一批货的卖价。宁爷是个老行尊,话总不会一次说实,但你也别因为这样而跟着他的话去转,就等他……」

      「哥,甭忙。我直接跟他谈一次我就懂了,你什么时候要让我跟他谈?」
      虽然货源在码头的进出口会确切地通知兄长,但成衣的各地买卖向来是他管的,姓宁那老头也合该让他去周旋周旋。每每当他想要直接跟宁爷谈生意时蒋暖总会再三阻挠,不放心下放予他,他到底是哪一点让兄长担忧了?
      蒋晏在说话的同时夹了块蜜汁火方到兄长的碗子里,知道他嗜甜。

      「是你的迟早是你的。那老狐狸奸狡得很,我跟他不多不少谈了十数宗生意、之前又帮过他一次,他才看着这份上给我几分情面,若你来谈价格不会这么好,我是怕你在外头受人欺负……」

      「我怕什么被欺负呢?顶多就不做他的生意,很快他就会屁滚尿流地回头求我们卖货给他了。哥,全上海就我们蒋家的布最好,那些愿意拿出一角来买旗袍的顾客不是盲子,尤其快要过年了,那家不在订新衣?」

      「说起成衣我真的不及你。」蒋暖淡淡地勾了个微笑。
      但与他朝夕相对的蒋晏一看就知道,他这适度的微笑在说:生意不是这样做的。

      「你真要等到离开上海、上船前最后一秒才放心把所有事情放手予我?……哥,这馆子的蜜汁火方你向来很喜欢的,跟惊蛰学起来了没有?」

      当蒋晏说到离开上海这档事时,蒋暖的筷箸想要夹碗中的火方,却对不准、一滑就轻轻敲到匙子那边去,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抬眼,刚想启唇,大街那边就传来了骚动,把两兄弟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他们不约而同地走近栏杆,惊蛰跟秋分老马识途地用铜盖子把饭菜都盖好了。
      蒋晏收来的消息没错──不偏不倚走在街道中央的人果真是陆续,他正押着一个竹竿子般瘦的男人游街,还在那人嘴中塞了一块布。
      蒋暖眼珠子骨碌碌地看左又望右,还是找不到陆续的随从或是伙伴,别说前数晚在医院看过的那外省人了,陆续身边连半个人都没有,他单人匹马搞出这么一场大戏来。
      他看蒋晏一眼,胞弟也正疑惑地眉头深锁着,表情布满阴霾。蒋晏向来不喜欢望不穿的棋盘。
      街道两旁的路人在窃窃私语着、都退到檐下去看热闹,但更多的是混杂在路人中间的帮派跑腿们,大抵都奉老大之命来盯紧陆续,想快人一步搞清楚这异乡客在搞什么把戏。
      一时之间,陆续经过的地方都形成了奇怪境象,人们三五成群、对他俩指指点点,闹哄哄的。
      而在陆续比较接近饭馆子时,蒋暖才看到原来陆续只以单手拉着那绑起竹竿子手腕的麻绳,另一只手则拄着拐杖……总觉得有点意思了,蒋暖慢慢地扬起一道眉,透露出一丝丝的兴奋。
      对了,他怎么都忘了陆续几天前还因为腿伤而躺床?那男人此刻的霸王气势让他忘了。
      「上等。」

      胞弟表情写满疑问。
      「那根拐杖不便宜。」他的下巴颐指不远处陆续手拿的拐杖,「色泽均匀透亮,全体碧绿水润。」
      蒋晏没他好气般皱了皱眉心,语气却透出松口气的笑意,「都什么时候了你还……」

      蓦地,他们身后响起有点慌乱的敲门声。
      秋分小心翼翼地把门拉开一道缝,看见是蒋暖的贴身侍女之后才拉开,「小暑?妳为什么会……」
      娇小玲珑的小暑像耗子般钻了进来。
      「大少、大少!第五先生的人来了宅子,说请你到赛莉娜一聚!」
      蒋暖跟蒋晏对视一眼,心里有底。第五先生的人肯定是到处都找不到他所以派人到蒋宅去了。
      他们再一次把视线调回大街上,陆续正走进赛莉娜舞厅中。
      喔,第五先生一定会气疯的。

      ***

      「我着你先回宅。」

      「不行。我哪知道姓第五的会怎样对你?他把你跟陆续一起毙在那包厢中都没人知道。你让我别跟?」

      「能跟陆少一起死我也算死得有故事了。」

      「第五那边一向是我管的,你知道他今年进了多少批旗袍吗?进去的人应该是我。」

      「但他请的是我,你以为他为什么会姓第五?」第五铺码头是属于第五家的,但究竟第五是他们真实的姓氏还是老上海们对他们家族的尊称、抑或是他们的假名则从没人认真考究过。

      蒋暖跟蒋晏边在第五先生的人的带领下进入赛莉娜舞厅,左拐右转地被带进最隐密的包厢。
      一路上衣香鬓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似蝴蝶般穿梭在各男人之间,有些甚至犹若无骨地攀附在客人身上,大胆露出短旗袍根本掩遮不了的白溜溜玉腿。花露水跟脂粉的味道挥之不去,一楼的中央大舞台上正上演精心排练过的戏码──妙龄女郎们拿着毛茸茸的大扇在齐整跳舞。
      有好几位特别眼利机伶的姑娘在献媚与咋娇之间,在大红的扇沿之后露出长睫毛大眼睛、滴溜溜地跟着他跟蒋晏的身影转,直到再看不见他们为止。实在误把他扫视她们衣着的眼神当成打量。

      惊蛰看着他家两位少爷皮笑肉不笑地你一句、我一句地吵着,都不断的,他们的声量轻细得只有彼此听到,嘴唇的动作微不能察,直到经过那闪闪发亮而大得夸张的霓红招牌都未曾停歇。
      这会儿,第五先生的人把他们带进电梯口,拉开了铁闸,恭敬地把他们迎进去后才离开。
      啧啧,这电梯全上海现时也没两三部的,想不到这里就卧虎藏龙就藏了一部,那些贪鲜贪威的大羊牯就算不看不摸女人也是要来看一下电梯、摸一下这千金难买的电梯,第五先生会做生意,难怪会是风花雪月行业的龙头大哥。
      与胞弟一起进入电梯,知道赶不走蒋晏的蒋暖才转了话锋,「我看现在挺流行那短襬旗袍的?你卖给第五先生的就是那一批?」

      「上海蓝不懂做那些妓女穿的旗袍的。」

      「那衩子开得挺高的挺养眼的。」

      「再把咱们的招牌搞砸,信不信我以后不卖他旗袍。」

      「我说,那群小姐的手工多细多精,裁得那襬子恰恰好,看得见又看不见。若收归己用,一个二个来咱们工厂当女工,到时候你就懂做短旗袍了,恨不得她们穿得越短越好。」

      蒋晏瞧了他一眼,倒也被他逗笑了,忍俊不禁,「少来。」
      兄弟之间的紧张氛围被三两下化解,三楼也一下子就到了,区区数道楼梯的路程也得用电梯,看来是第五先生一掷千金来摆款用的。那抹得亮晶晶的塑料数字键亮起,电梯却似乎有些过头了,在真正停止之后还轻微震荡了几下,银色铁闸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秋分将铁闸拉开,让惊蛰先走。
      三楼这一层全都是房间包厢,走廊静悄悄的没什么音,只有闹哄哄的歌声跟音乐隐隐约约从地下跟电梯口那边传来。蒋暖才踩上那软绵绵的深红地毡没多久,就有一个走路无声的家伙窜出来,把惊蛰跟秋分他们都拦了下来,「请问是蒋大少吗?」

      蒋晏笑容斯文,声音比丝绸更轻更柔滑。「你是没眼睛不会看吗?」

      「抱歉,二少。第五先生这回只请了蒋大少过来,小的猜测应该是码头那边的事想商……」

      蒋暖打断他的话,「先生的人说我可以带一个人来。你告诉他,我带下任的十七爷来。」

      「这……」那名奉命行事的青年脸露难色,举旗不定地把目光游荡在他跟蒋晏之间。但很快,就决定把这太易得罪人的差事抛回去给主子作主了。「那小的现在就去通报先生一声,暖爷、晏爷稍待啊。」

      没一会儿,那青年就回来了,脸上明显是松一口气的舒泰。
      「两位爷这边走。」

      秋分跟惊蛰的不放心都写在脸上了,蒋晏本想让他们待在电梯口,若有个万一都可以立即冲进包厢,但蒋暖却说『这哪好看呢?』,把人马都留了在三楼走廊上像摆明不相信与他们来往多时的第五先生似的,于是把他们打发下去底层,着他们找个小姐陪着看个表演、喝点小酒。
      青年带领他们直直走到走廊尽头那间房前,恭敬地敲了敲门才扭开。
      那是个面积偌大且装潢得非常优雅气派的房间,中间摆了张圆桌子。
      不令人意外地,第五先生跟陆续都在房内,坐在彼此对面。
      意料之外的是,陆续还是孑然一身赴会。
      陆续正在把玩搁在膝盖上的玉杖,在听到敲门声之后,背对着门口而坐的他微微向后转头,露出一部份的白皙额头,喊他的时候像个亲厚的老朋友,「嗨,蒋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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