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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肆、游街 上 ...


  •   「……所以陆家船队的货是什么啊?」

      蒋暖眨了眨眼睛。
      他本来半垂下眼帘、专注地感受手部动作,此刻抬眼看着对面的中年男人。
      「不知道宁爷说的是那个陆家、那支船队?」

      「欸~」被称作宁爷的男子另一只手挥了挥,「别跟我装蒜了,上海不是只有你们蒋家在玩的。我知道陆家有条大船队泊进你们码头,这是怎么着?不够意思,跟陆家人和好了也不摆场和头酒?」

      「原来我有跟陆续交恶过我都不知道呢。」
      蒋暖的眼睛弯得像潭月亮,让人如沐春风。
      此刻,蒋暖跟宁爷正身处某茶馆的包厢中,偌大的包厢内只有廖廖数人,蒋暖的身边带上惊蛰。他跟宁爷一人一手交握着、凌空在酸枝茶桌子的中央,上头盖着一块布。
      无他,他们正在倾谈价钱,外人看来他们似乎正在握手,但底下的动作动得可频繁了,一根手指代表什么价钱、屈起指节又代表什么价位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就这样你来我往地格着价钱。宁爷是他们蒋家的老主顾了,而他身边一向只带着个惊蛰,嫌人多麻烦,又是十足的信任惊蛰,因此不怕他看、更不怕他把货价说出去。问题是宁爷信不过他身边那群为钱卖命的保镳,又说不习惯没块绢布盖着,挺没安全感的,于是每次格价的时候总得遮上一遮。

      「我的暖大爷啊,你嘴巴好像调了蜜般是通行都知道的事,有多少姑娘巴不得你望着她们笑上一笑?但这招对我这老家伙不管用的。究竟姓陆那巴子有什么仓底货运了来上海?见不得光?」

      「宁爷还是叫我小暖就好,每次你爷前爷后的总让我心悸。我也不暪宁爷了,陆家是有求于我们,我看也不是不能帮,所以就斗胆拿了个主意。」

      「哎唷,向来谨慎的小暖干嘛突然大胆起来了?你不怕你家那群元老知道你为陆家办事后压得你永不翻身?」

      「这就不劳宁爷来为我操心了。我看趁机化解一下咱家跟陆家的怨气也挺好的,不是常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我今次施予陆家的只是小恩小惠,不足挂齿。」

      「你们蒋家的事我一个外人管得了这么多吗?我看你也是釜底抽薪,打算一口气翻盘好捞个当家之位来当当,若真成事,恐怕我不止叫你暖爷,也得称呼你一声十七爷了……只怕,最后开出来的牌面不是全盘皆赢就是全盘皆输啊。」

      「晚辈托不起十七爷这称呼,家父才是永远的十七爷。」

      蒋暖笑笑,布下的手一点也不含糊地继续动着,不慌不忙,半丝也未有给打乱。
      明知道蒋暖这男人简直像个金钟罩般毫无罩门、又久攻不破的,宁爷没有预期会在蒋暖身上讨得任何便宜,但看他这般客套地一笑,心里便觉得不是滋味。难为他来赴约之前还对他人夸下海口,说只要他跟这世侄聚一聚,就立马弄清楚陆巴子那船货的龙与凤呢,现在只问出个屁来。
      蒋暖肯定平常补品吃多了,底气足得很,激将法对他压根儿不管用,不知道蒋晏又是如何?
      看蒋晏那小子平常气焰可嚣张了,跟他兄长刚好相反,若换作蒋晏跟他谈买卖,可能他还是占不了多少便宜,更不会像蒋暖那么懂人情世故,每每都给足他面子。
      宁爷心念一动,一手掌裹着蒋暖的手,「我说啊小暖你是真的好,这时代的年轻人都不懂得尊师重道了,唯独你还肯跟我们这群老家伙边品茗边谈那年今日的。换作是你弟不知道要怎奚落我?别说其他的,就说你这手,比宁叔我的细多了又白多了……」

      「小晏他只是还没定性,说话没个正经,待他再长大一些就懂说话了。」

      「你这哪像男人的手呢?小当家即是小当家,都忙着敲算盘没怎样干个码头的粗活吧?对比起我这个大老粗、年轻时当苦力的,小暖的手真的像豆腐一样又白又滑啊……啧啧,你平常怎保养的?难怪我就爱跟你做生意,不就想念你这双手?换作蒋晏那小子的手我未必握得惯呢……」

      「你谬赞了,宁爷财力雄厚买谁的货不成?谁敢不卖你货?就是承蒙你看得起……」

      这时候,一直留意着绢布动静、再也忍无可忍的惊蛰上前,俯身在蒋暖耳边说句:
      「大少,我记得二少说过这时份会出现在茶馆附近,用不用请他进茶馆一聚?」

      惊蛰的声量不大也不小,刚好能传进宁爷的耳里。
      宁爷明明知道这蒋暖的随从是故意挑在这节骨眼过来的,却又无可奈可。这道上谁不知道蒋晏是个说风是雨的小疯子?仗着老子跟兄长宠他纵他,因此行事我行我素、作风乖戾,教人摸不清他的底细行径,又从不怕得罪谁人。若蒋晏真在这附近,不知道这狗仗人势的随从等下会在他二少面前怎加盐加醋,让那失心疯的来闹上一闹,场面就不好收拾了。
      于是宁爷收手、把布抽起来,「我这老家伙很识相的,不碍着你俩兄弟谈家事了,这包厢我让给你们。价码就是刚刚最后的一个吧,迟些我会找人把合约送来的,那我先走了,你们慢聊。」

      待宁爷满脸堆欢,挂着慈详长辈的面皮、内心却是呕得冒泡地走掉之后,蒋暖也离席了。
      惊蛰忙不迭地跟上,才发现蒋暖原来要上洗手间。这下子就轮到他迟疑了……
      平常若蒋暖到男厕只是洗把脸或整理仪容的小事,他会跟进去,若用洗手间的时间久一些,他便会自动自发地守在门边,不准形迹可疑的人进去。这会儿,看蒋暖即使知道他跟上来却爽快地推门,他便安心地跟随。
      蒋暖站在镜前,洗了把脸。
      他拿起银盘上的毛巾递给蒋暖,在盘子上摆低几分。蒋暖接过毛巾时他才看到原来蒋暖的手不止被掐得红红的,而且还有一道浅浅的白痕。一看,他气由心生,腾地飙上脑门。
      「那只老而不到底用上多少力度掐你?看他都把你抓成这样了。老不死!……我刚说的是真的,我看见秋分在外头经过,二少一定来了这附近,不如让二少去警告那老家伙一下,好让他下次不敢再这样轻薄……」

      「轻什么薄?」
      蒋暖轻轻地用毛巾印走多余的水迹,好像根本没为意刚被抓着了,没有半分委屈怨气。

      惊蛰总是不知道他如何办到的,别说蒋暖,换作他一个大男人被那老不死这样掐来抓去的,都会恶心得想吐、都会第一时间冲进洗手间来把双手搓脱一层皮……这大少爷,真不知道该说他毫不爱惜自己身体还是少条筋又气量大得出奇。

      「你知道你二少爷的怪脾气,你口头上吓吓那老狐狸还好,别动真格的叫他来。」

      惊蛰深深不忿地想反驳,让他清楚事情的严重性,「二少爷始终是个男人,对着这些不能说道理的色胚子还是他有办……」
      蒋暖始终是入世未深,太看轻这类的事情,同是食色性也的男人,难道他看不穿那老混蛋满脑子的肮脏心思跟揩油水吃豆腐的小招数吗?

      「但我是他的兄长。」

      『兄长』两字蒋暖故意加重,惊蛰并非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又在警告他些什么,于是闭嘴。
      他跟了蒋暖这么多年,对蒋暖的脾性一清二楚,只是有时候仍会为他感到不值、替他叫怨,为他生气那些他不生气的,即使十次有八次到最后都是徒劳无功,真正有功的是一五一十把蒋暖在外头受欺负的原委从头到尾私下告诉二少爷,不过怕蒋暖不高兴,这样大胆的事他可没做过两三次。

      「以后别再说轻薄不轻薄的了,我听着别扭。他就是在恼我不把陆家的底蕴告诉他才用力了点。」
      蒋暖不愠不淡地吩咐一句,把毛巾放好之后便率先推门……
      那知才离开洗手间,一个熟悉的身影便从走廊那端跑过来,「秋分?」

      秋分边跑边道,「大少!找到你便好了,二少叫我跟你说,姓陆的刚逮着一个溜上船毁坏货物的人,正压着那人游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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