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叁、十七爷 下 ...


  •   「如果你还不知道的话,我家跟姓蒋那家人是世仇,两代前开始的。」
      那些恩恩怨怨他从小被曾爷爷跟爷爷抓着听到大,恩怨摘录中其中几项不得不提的大事件他都快可以倒背如流了,到了他父亲那一代蒋家就搬了去上海,这么一来没正面冲突也不在同一地方商圈争生意的两家便不再处处磨擦得火花四溅,连走在街头碰到都可以演变成经典血案。老爸虽然还记着年轻时那好几回的不忿跟委屈,仇还没报到呢,但人渐老也看化了,现在这岁数甚至是有些怀念,到了他这代就当那些轰轰烈烈的前尘往事是历史故事,听了也没什么感觉。
      但他听说蒋家那边还是怨念重得很,老人们在介意商圈流传他们被陆家斗垮才迁宅的传闻。
      「我看蒋暖是想趁我到上海时化解一下两家积怨,当个和事佬。我说若他能在上海或北京设宴一口气请来蒋家跟陆家人来同桌吃饭,筳开个十数席,那该多威风多有排场,蔚为奇谈了。立了个大功之后,蒋家的下任当家还不是他?蒋晏连抢都没得抢。」

      阿津悠长而缓慢地呼出一口淡紫色的霞,呼完,才彷佛嘲笑他般勾了勾嘴角,「你倒把蒋暖那男人想得太善良了。他出了名是绵里针,很会做人,你看他对着你和和气气的很好欺负,说话既婉转又拐了很多个漂亮的弯,事实上他跟你谈话拖得越久越摸清你的底细。」
      蒋家的老人不喜欢蒋暖,原因则没什么人知道。
      运输是蒋家的老本行,蒋家现任当家,亦即是蒋家兄弟的父亲老早派长子去打理码头,偏偏蒋家老人们却一反传统、只属意蒋二去接管十七铺。蒋暖刚接管打理的时候那些老不死就三番四次来下他的面子,现在只是挑不到什么错处。
      事实上,来上海滩讨活儿的不可能不知道蒋暖,十七铺最大、自然养了最多的工人,本地劳动阶层、外省来讨生活的黑市劳工有眼不识泰山可讨不到活,又因为之前群雄割据时十七铺最接近法租界而不得不跟跟洋人们保持刚刚好的张力,老早打下一些关系,党政府跟洋人两边都很讨好。但对比起两代之前已扎根在此地的开山元祖,身分为客的蒋家在这儿的势力显然不是最大的,不多不少有好几个帮派在竞争,领教过蒋暖厉害的当然希望当家之位由蒋晏接手,但吃过蒋晏的亏的人则盼星星盼月亮就盼十七铺别易手。
      这对兄弟谁接掌下任『十七爷』之位不止是茶余饭后的话题,还是帮派大老们密切关注着的事,现在先摸清了下任管权者也好先打定一些感情基础,也知道要讨好那边才不白白浪费投资。
      虽然他来上海的日子不长,多少跟蒋暖碰过几次面,倒不讨厌那男人。
      蒋暖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臂膀纤细得像个女人,举止投足慢条斯理得像个贵族而不是管码头的,你没法想象他能管得那三千工人井井有条,都听他的。那男人或许是根绵里针,或许真的心如城府、喜欢未雨绸缪,但他管理下三流的工党们、下三流的喽啰跑腿、下三流的虚张声势的所谓帮派头头,用的都是上流的手段……
      在这密密麻麻、形形式式的果摊之中,外皮光泽、毫发无损的蒋暖看起来像个极好的果子。
      他妒忌却不讨厌真正有本事、站得住的人物。

      「正正是因为蒋家那群老不死不喜欢他,他才要唱这么一场大戏来提升自己的家族地位吧?」

      阿津耸耸肩,表示这就没人知道了。「总之,蒋暖找人跟踪你或接近你都不只是想讨好你或讨好他家那群老不死,那单子后头还一大串行着。正如你来这里绝对不止寻人跟散货这样简单,你们商人在跟彼此打招呼之前已经预先想好三个目的跟五个利用对方的方法了。」

      「如果让我选的话,我投蒋暖一票。」

      「蒋晏得罪你什么?」

      「他看我的眼神得罪我。」
      他现在还清楚记得蒋晏第一次与他打照面时露出的眼神,好像直要往他脸上呸一口唾。
      即使二人似乎在争夺当家之位,蒋家兄弟的感情却比他想象中好多了,蒋晏不想任何陌生人来接近或是触碰到他最亲爱的哥哥。

      只因为陆续想也不想的应答,阿津几乎要用全新的眼光去看这个男人──
      他还以为既然陆家跟蒋家的家势相差无几,相必他们教养二代的方式如出一辙,都是些深藏不露或话中拐了数十个大弯小弯的帝皇学,陆家这少爷跟蒋暖般都是根绵里针,万料不及他如此直接。
      这姓陆的男人有点奇特,眼神熠熠发亮,明明初来上海却似不怕得罪任何人、话搁得辛辣。
      该说是自负吗?该说是好胜吗?难听一点就是小器,输不起,都纨绔子弟的通病。
      蒋晏只用一记眼神就挑衅到他?他们这些高高在上俯视蝼蚁的人,要喜欢那一只、讨厌那一只全凭直觉,毫无根据可言。
      明明蒋晏跟蒋暖都养在同一窝里的狗崽子,同一批人调教出来的,性格再不似、本质还是雷同。
      他陆少爷却对一个青眼有加、另一个白眼以待。
      没意思混和进这潭两大世仇的混水之中,他发出哦哦两声算是应答了。

      陆续用指头摸擦着额头,一呼一吸都充斥着阿津正在抽的国烟的浓醇味儿,非常的辣。
      他知道,即使抽烟者离开后那味儿还是会留下来,起码半小时才完全散退。
      这让他回想起烟雾弥漫的那个北京宴会,为弟弟顶酒而呕吐大作、必须以树干支撑自己的蒋暖显得那么地柔软、那样一戳即有伤口的绵弱,每一下细小的呼吸既重而带着湿热,似只发着高热、能让人一手心捧着的小动物;似只被刨了毛皮而对自己的赤裸极为不安的、在频频轻颤的野兽。
      他在上海却展现出另一番风貌,如鱼得水、表情说话都生动变化了不少,活让人担心他离开了上海就像离了水的鱼儿。
      他在这鱼缸里肯定不是鱼苗,或许还是数一数二的王者,但只要把他拉离熟悉的水温跟环境便显得壳软……是没有安全感吗?只因为这里龙蛇混杂,已让他习惯尔虞我诈的浊水?真想知道蒋家那群老人是怎教养他的。

      「走了,有消息再通知你。」
      这时候,阿津刚刚好抽完一根烟,于是他把烟头用力地捻压在烟灰缸中,准备走了。
      在上海,时间总跑在你的前头,而且走得比全国任何一个地区还要快,阿津用一根烟的时间在这里跟他扯淡似乎已仁至义尽了。他得再出外找点法子门路赚钱或是粮票。

      「走之前扶一扶我起来吧。」

      陆续状甚自然地递出手来,一句请或麻烦你都没有说。
      青年单手插袋,要走不走地侧身瞧着他,两秒后,才舔了舔唇,微弯下腰送出肩膀给他借力。
      陆续握着青年的肩膀,发现不可行之后便一手跨过他的肩……
      即使如此,在他双脚踩地的时候还是重心不稳,向前踉跄了。「喂。」
      阿津下意识就一手从后过去,扶稳他的腰,然后再改为抓着他的手肘。

      从身贴身的近距离去看、从上而下去看,才知道这青年的单眼皮让他显得有点凉薄寡情、耍弄不了深情,但眼睫却长得很。
      他要求阿津扶他去上厕所,方便完出来的时候,阿津还是在同一个位置等他出来──
      搞不好是个温柔的人吧。
      于是当阿津把他扶回床上的时候,他说,「给我弄根拐杖来。」

      阿津听到他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得寸进尺的吩咐,只是挑了挑眉、充耳不闻。
      啧,刚刚才想着这家伙人不可貌相,心肠挺软的呢。
      陆续双手环胸,蹙眉,「这是你欠我的。」
      话虽如此,为了将会相处好一阵子的拐杖的素质着想,他还是翻了张钞票给阿津。

      ***

      个把小时之后,当他在翻着报纸的时候,青年拿着一根拐杖回来了。
      他还以为这家伙会私吞那张钞票,一走了之呢……
      陆续边打量着阿津边道谢没有说一声就把拐杖给接过去(反正青年远远地将拐杖抛给他的态度没多好),他把拐杖放在掌心掂量掂量,又敲了敲床沿,回音很响,中间该不会是空心的吧?早知道这身无分文的家伙买的东西不会有多高级,都扣起来了。
      他用拐杖支撑自身,尝试站起来……
      拄的第一下已经发觉不妥了,那根木渣子拼成的鬼东西好像根本承受不了多少压力。
      但脚掌一踩地,被拉扯到的大腿伤口就呼应般疼痛起来,迫得他不得不前倾。

      啪喀──

      那根空心木招呼不打一声,爽快地从中间断开。
      「嗯!」陆续整个人摔趴,一只手来得及撑住才没有狗吃屎!
      把紧抓着的那根断木狠狠掷向青年,他吼叫:「这建筑废材你从垃圾堆中捡来的还是随手折了外头的树枝!?去给我买根玉造的来───!」

      这一摔,足以让陆续刚冒起的『让这顺眼的家伙当他的引路仗也不错』的念头烟消云散。
      恰好,敲门声响起。
      那早得悉他靠山强大的家伙这会儿不再袖手旁观、幸灾乐祸,反而立马过来拉起他,手势没有多细心,纯粹是不想为自己惹上什么麻烦而已,就怕外头的人是他的打手保镖。
      陆续咬牙切齿地想推开这只伪善的,无奈现在力气不如人,推不开之余更显得欲拒还迎,两个人像小孩子般在那边推来拉去的。「滚开!你这死寒酸滚不滚、你滚不滚……」
      这家伙到底要害他摔多少次才会心满意足?

      门被推开,一个船员打扮的男人把头挤进来,「少爷你真的料事如神!我们在船上逮到一只大耗子,就不知道他是那帮人派来的……

      ……欸我还是、咳、等下再进来好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