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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章十二:雪泥鴻爪 ...

  •   又是一个无月之夜,素还真难得亲自煮上茶茗,正是想好好「慰劳」他那位忙于制作攻塔利器而辛苦的好友屈世途,孰料茶方煮上,微风掠起,却等到了不速之客。

      「万古长空?」见到人影,素还真起身相迎,「来此可是为了贵族的太阳之子?」

      「是,我想知道,进入妖塔的计划是否已经完善?」那寡淡的眸色难以让常人瞧出端倪,素还真却看得出来,这人的眼,像封了一层冰,但冰封之下,还有压抑的波澜。

      素还真看着,遂直答:「是。」

      「那,让我负责救出他。」这话,是要求。

      一瞥间,素还真竟舍下千叶传奇的要求,应得爽快: 「好。」

      一问一答,已是共识。带过应有的关心,也掩饰了那在妖塔中所受的折磨。

      素还真将写好计划的信笺递了出去,对着正欲离去的背影道:「素某有一言,未知是否愿意一听?」

      「何事?」

      「愿为天下舍去自己,或愿为一人舍去自己,只要出于本心,并无对错。」

      乍听此言,万古长空背对的身形微微颤抖:「包括不计一切代价、不惜任何后果?」

      这问题霸道了,素还真想了想,摇头道:「恕素某无法回答,但素某以为,没有一个人可以妄自评断别人的真心。因为,有时人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何况是别人的心?」

      「那我也想问……」万古长空颤声道:「我的心,到底在哪里?」

      「你——」闻言,素还真乍惊,万古长空的身影却已经远走。

      素还真有些愕然,万古长空瞳眸里的压抑,是他少见的繁复,少顷,默默转回案前,看向手中澄色温醇的茶茗,竟是不见底渊。

      三界不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在这旷远的世间,如火炽热,苦苦煎熬的苍生,竟涨满了眼帘,不见尽头。

      ◇◇◆◇◇

      蚀罔罟,依然森然诡异,滴答流响的暗流如常,寸寸侵蚀受刑人的神智与生命。而那不断延展的弃功丝,愈是挣扎,愈是缚紧,被吊绑在网的千叶传奇百般挣脱不得,只得放弃。

      一片碧绿死寂的阴暗氛围中,倏地异香骚动,红褐色的丽影正款款走出。那是一张俏丽的容颜,融合邪灵至高的美丽与娇媚,她的一举一动,无不散发致命的女性至尊魅力,举手投足充满煽动人心的妖惑。

      「千叶传奇,又过了一段时日,我来听你的答案。」那声音,娇腻而温婉。

      再次面对来人,千叶传奇犹然傲骨,低低的冷笑了起来:「哈,这样就想炼化千叶吗?」

      「非也、非也。」爱祸女戎微微一笑,大胆上前,挑起千叶传奇那弧度完美的下颔,有些爱怜地看着那清俊面容上道道殷红的伤痕:「一悟永悟、一迷永迷,迷悟只在一念间。我说,你何苦要受这些折磨,只要大彻大悟,为我所用,有何不好?」

      千叶传奇反感地撇过头去:「吾本心无碍,何劳尊驾?」

      「呵。」女戎敛了敛衣袖,撤开了身,媚眼如丝:「千叶传奇,实话说,我好奇你如何看待自己。生于三界六道之外的你,本不属于这世间,既然你的诞生是个意外,何必执着身在何方?」

      「如果吾之降生是意外,那天地众生岂不皆是错误?」

      「哈,狂妄的言语掩饰不了心虚。」爱祸女戎又逼了近,语调轻缓,「苦境痴妄太多,错不可改,也不能为所欲为,让原本自由的本心与灵魂受了苛法教条之害,丧失了真正本性。吾不忍,连聪明的你也要受此禁锢啊。」那字字带着歪理魅惑,如似说得心感同创,惹得千叶传奇冷冷回应:「我只需做我自己。」

      「一念心动,便成永恒。你有爱、你有欲,纵欲释爱,才是真自如。」女戎道。

      「我不需要那些。」

      「那么,可怜的你来说服我,佛说:『爱不重不生婆娑,生此婆娑世界者,无论男女,皆有爱欲,深浅虽异,妄执无别。』你要如何解释?」那嗓音轻腻得似在耳畔吹拂,扰人心神,却意外加深那弃功丝的缠缚,让千叶传奇不禁挣扎道:「感情是折智之物……世……世人不需要。」

      「是吗?」面对这般冷情,爱祸女戎亦是头遭,不禁稍敛娇媚之气,转而缓缓勾缠千叶传奇那墨黑的发丝,凝容道:「你超脱世外,却坠于尘界之中,囿于所谓的悖论歪道,任三障为蔽,六道周旋,饱受穷劫之苦,摆脱不了原罪的阴影,值得吗?」

      「走开!」心中升起无可遏止的厌烦,千叶传奇艰难地扭过头去,耳畔却听见女戎呵气道:「人皆有情,我不信,你心中没有在意之人。」

      见千叶传奇依旧不为所动,女戎扬起头,笑了笑,「这样吧,让吾为你细数在世间所受的苦可好?」

      女戎言罢,竟抬起了那纤长指尖,在那带伤的脸颊轻轻划过,道:「这是爱,铭刻入心……」轻刮的指尖继续游移,力道逐渐加重,渐次在那白皙的脸颊上留下殷红血痕,惑心直透:「这是欲,执求不能……」

      只见爱祸女戎犹是轻刮着那白皙的颊畔,渐渐移到了心畔处,幽幽道:「这是执业宿孽,夺你骨骸,痛彻心扉!」

      骤然,一股强劲气劲狠狠刺入千叶传奇心口!

      「啊——」突然其来的刺激,千叶传奇紧闭双目,痛苦地凄喊,唇畔与心口不住地流下汩汩鲜血,他未料,那声声惑言竟折入了心骨,触及往日的不堪记忆,伴随意识中的一道身影!

      爱祸女戎见状,呵呵笑了起来,「很好,这是今日给你的小小惩罚,异化功成之时,我再来听你的答复吧!」

      爱祸女戎将笑容绽得明艳动人,妖娆离去。

      筋疲力尽,千叶传奇冷汗涔涔,在痛觉中恢复了冷静,然而脑中挥之不去的身影,却是徘徊强据。

      是他……是他,终究仍是他。

      执业宿孽,夺人骨骸,痛彻心扉,何尝不是?那日的回忆,是他带给他的,也是他从不愿想起的记忆,今日,竟是不意被触动,始料未及。

      那便像一处无法透底的杳渺深渊,曾经,他想舍弃他、占有他,最后,却任其浇淋着知觉,又夺去了知觉,投入了什么都不见涟漪,他在深渊唤着他的名,永远听不见回声……

      内外交迫,让千叶传奇有些不济,剎时逆血潮涌,眉心骤拢,又呕出一滩残血。

      本就苍白的面容,此刻正流失本就欠少的血色。千叶传奇肩头起伏着,浑身抑不住轻颤,只能紧咬下唇,强定几要昏去的神智。无论如何,他要撑下去,当下之境,他要先掌握住自己的性命,在逆境,只有自己能救自己……

      ◇◇◆◇◇

      爱祸女戎甫走出蚀罔罟,背后一双有力的铁臂瞬间圈住了那纤细腰肢,袭心的熟悉感入侵,爱祸女戎甜甜一笑,婀娜身姿向后倾倒,即刻躺在天蚩怀中,听他问道:「如何?」

      「依旧顽固。」灿长假指划过天蚩宛若刀刻的脸庞,爱祸女戎顺从地答道。天蚩极业与她出于同源,这世上与她最亲的,也就他了。爱祸女戎纵情之余,不忘说着:「千叶传奇可以为人质,也可以为我们所用,而吾,真希望是后者。天蚩,正道近日必定再犯,你要如何应对?他们人多势众,欺负我们目前邪元不足、不够多的手下差遣哪!」

      「嗯,依妳之见呢?」紧箍着女戎,天蚩拿不定主意。

      「以我们功力,正道虽不足为患,但人多终究好办事。我以为近日将成的那三粒邪茧可以加速他们破茧时间,以备不时之需,但——这必须付出代价。」爱祸女戎说着,不禁犹豫。

      「既是如此,就让我耗损三成功力助他们一臂之力吧!」天蚩极业豪迈地应承下来。

      「三成的功力,对你仍有影响。」爱祸女戎爱怜道。

      「哈哈哈,区区三成功,只需日后邪元补足,何惧之有?我即刻就去释放邪元,女戎放心吧!」天蚩极业爽朗地大笑,轻易带过这棘手之事。

      「如此甚好。」爱祸女戎在他怀中柔笑。

      ◇◇◆◇◇

      战前之夜,万古长空再次与银绝等人一同商量战略细节,众人拟定战略后便各自回房休息,养精蓄锐,而长空犹是踱到了那日的水瀑帘洞,独自沉思。

      银绝心思灵敏,跟了过去。明月高拂,夜风不静,银绝站在高处岩石上,与那沉思的人影仅相隔箭步之遥,过了片刻,那人却丝毫没有察觉。银绝心感不对劲,便直上前去。

      「让自己空门大开,是武者大忌。」她再走近身,方出声道。

      「让妳三招,吾也无妨。」长空未回首,冷淡应着。

      「哈!」银绝不怒反笑,走到他身侧,「明日将是大战,吾可没这兴致。」她顿了下,抱肘道:「你下定决心要救他了?」

      长空对着眼前一片水色,站起身,默然道:「以他能力,或许未必需要他人相救。」说着,却缓缓摇首,「是吾,哪里都避不开。」

      「人之一世,总有避不开的人、避不开的事。」银绝道:「你现在才了解这点,不嫌太晚吗?」

      「因为对吾来说,是早、是晚,早无意义了。」

      「但也许你该看清他,无论好坏。」她突然道。

      「他吗?……」长空缓缓仰起头,望着点点星空洒落在那如浪松柏之上,一种苦涩的感觉翻过了心尖:「有谁,又可以认清他?」

      那是一种可触不可及的彷徨感。或许,太阳之子灵魂的颜色就是与他人那样不同,他看得清楚别人,而别人的灵魂,却无法与他交融。

      「也许有、也许无,总要一试。」银绝迎着晚风,冷声道:「但总归你是他选上的人,吾可以不屑,你却不能避开。如今,吾确实觉得你之选择比我少,可惜,吾仍不觉你能逃避。」

      「世上本就无公平之事。」他自幼为叛民,受尽与生俱来的歧视与唾弃,这点,他是再深知不过了,只是他从未想过,即使他重入族籍,他的人生,却再也没有所谓的公不公平。长空淡淡应罢,沉默片刻,只道:「夜深,妳早点休息吧!」

      「你也是,明日之战,好好应对吧!」确认无恙,银绝拍了他肩头,转身而去。

      今日石壁边的水声很静、很静,潺潺流动的幻变中,却不忘长情,将周遭景物映得空明。万古长空独自凝望水光,默然良久,弯身掬起了一把,那破碎的月光在掌心的水中沉浮,涟漪成文,如梦似幻,点点、点点的,像星一般地耀眼而短暂。

      无论如何,包括他自己,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脱离太阳之子的庇护。守护他,既然是桃花的愿望,也终究是自己如今唯一的责任。

      微寒的风,掠起了发,思绪间,他不禁阖上眼,放掉掌心的流水,抚上自己的胸口,暗暗捉了紧。

      这一刻间,他彷如陷在自己的梦里,看见一轮太阳在桃花纷飞的彼岸水边上,冉冉升起,耳畔,还有悠扬的笛声婉转,那形象刻画宛然,却在天涯远际,朦胧不可辨……

      刀光剑影无止休,何处是归家?

      ◇◇◆◇◇

      十日之期,眨眼便至。

      此次攻塔要点在于屈世途研发的利器——「天方奇迹」能顺势进入妖塔破坏,阻止妖塔进一步异化,故应战人员重在拖延,分散邪灵的势力,派战研拟妥当后,众人早已在各方备战。

      「佛自业障,天蚩极荡!爱本祸劫,遍地女戎!」

      狂笑骤起,佛业双身亲临,天地浩荡,如唱挽歌,众人屏气凝神,肃杀之气弥漫战场!

      天蚩极业素来好战,罗喉一路引开其注意力并不难,不过片时,又是正道为首的一路主对爱祸女戎。

      「素还真,又是你!」二度对上,爱祸女戎不改雍容杀意之态,红绫长袖游刃有余,一转身,强掌随魅影推送,令人防不胜防。

      「是,正是素某。」被魔头厌恶他很习惯了,素还真无奈笑笑,不变应变,飞身纵起,剑招上下旋划,莲华幻影灿然,分化之术扰敌视听,暂时延宕了爱祸女戎步步进逼。

      另头,屈世途研发的「天方奇迹」已备,趁妖塔吸收地气时,对准妖世浮屠的北方大门,骤然开进,径行强力突破!蛰伏暗处的万古长空见机不可失,在瞬秒之刻一同进入了妖世浮屠!

      此番进入妖塔早经指示路径,万古长空快速通过了幻境考验,一路抢进浮屠内部,见那路上浓稠如虫胃的绿液甬道,心中益发感到不可思议。

      要突破这些关卡,需要怎样的运气和耐力?而太阳之子在这地方,竟待了这么长的时间?

      万古长空不再思考,脚步疾奔,一路剑锋横扫,寒雪纷飞,直往妖塔最底层,未料方踏入蚀罔罟,足下却被黏液缠勾而住,一时动弹不得,便在此刻,前方传来一阵气息微弱的声音:

      「是……是谁?」

      「太阳之子?」听见熟悉的嗓音,长空即刻反应,手中创世立绽飞雪,破除挣扎,冻结了遍地寒霜,快步循着声源奔进——

      未尽的冰雪片片,凝结如花,绽满了整条甬道,前方诡异的莹绿氛围似渊深,像黑洞无尽延伸。万古长空想不清,自己凌乱的脚步为何而来;而自己杂乱的心绪,又为何而生?仅知自己回荡在地面的细锁脚步声,像杂沓降落的冰雹,重重敲击在心坎上,他方知道此刻,这人在他心中的份量远比想象中来的沉重……

      长空飞奔如电,孰料尽头乍入眼前的景象,让他剎那如雷击顶,身躯僵硬:「太阳之子——」

      长空难以置信,亦听见自己声音里的讶异和不忍。

      「长空……?」骤闻声响,全身受到缠缚的千叶传奇正缓缓地、缓缓地抬起首,纵然脸容上伤痕遍布,那深邃的眸子依然幽深清湛,他低声轻唤,连声音都因虚弱而沙哑……

      长空眉头紧锁,箭步踏前,一剑剑砍向紧缠千叶四肢的弃功丝,由于缠障过久,仍难免拉扯到外伤,千叶疼得紧咬下唇,忍声不吭,长空见状,干脆舍下了剑,宁愿徒手一丝一缕为他卸除下来,只怕再次弄伤了他。

      那动作轻柔而敏感细腻,彷佛连那触碰的指端都在颤抖,而指端的每根神经都好似牵连着心脏,不断问着:怎会如此?怎会……

      静静望向那专注的神情,纵然身受苦楚,却彷佛也可以感到没那么疼了……千叶传奇强忍间,捺住异样的心绪,犹然道:「我说过……你不该来此。」

      「别多说。」

      弃功丝虽然缠人,但终是受限的活物,在外力强迫摧毁下,终于纷纷死绝,长空甫得手,便一把将千叶伏在背上,疾奔而出。

      周遭的景物正急速闪逝而过,逐渐远离沉迫的阴森氛围,转至一片明媚的榄绿,碧天云清。

      一路上,他的心,贴着他的背,听见了那擂鼓般的心跳,沉稳、笃定。连日受到酷刑的千叶传奇,轻靠在那坚定的身后,感到难得的温暖与放松,他静静挨着,双手不禁扶了牢紧,心口上的伤势却在隐隐作痛,任丝丝渗出的鲜血濡湿了他的上背。

      长空的出现,并非在他的计划之内……但见到长空亲闯妖塔,他却不知是该喜,抑或该怒?这一刻,虽是矛盾,千叶传奇却感到莫名的心安,纵然他不允失误、不允偏差,但他……

      甫逃奔出塔外附近的树林,千叶很快地止住杂绪,自行踉跄地离开长空的伏背。

      心知激战在即,千叶不欲成为拖累的一员,即刻坐身运功,强行压抑自身伤势,那微微紧蹙的眉心正代表受到罕见的受创,而这番调息,不过是硬逼自己多出几分潜能,好随机应变。

      长空在旁,心底明白。为他护守片刻后,见千叶将至功成,方哑声道:「早知计划如此,你不该一力承担。」此举,无异以命赌命,更伴随着满身伤。

      「我是最适合的人选,否则将无人可进一步了解妖世浮屠。」内功运转了一周后,终于多了几分气力,千叶传奇睁开双眼,答得简要。

      长空摇了头,上前一把扶起他,低声道:「你可知这样会使众人担心?」

      不只是他自己,包括族内的冲突太阳之子并无亲眼目睹,但他和银绝却因他之决策与其他族民发生冲突却是事实。他不了解……太阳之子是否正视过众人的担忧?太多时候,族民并无法跟上太阳之子的脚步。

      听出那言中一丝怪责,千叶传奇抿了下苍白的嘴唇,心有所感:「无论什么决定,皆有人不满,你又能告诉吾到底该如何做?」

      长空接不下话,默然地面向他,犹豫了片刻,却是真心相问:「你的伤势……」

      这一刻的关心,千叶传奇却不知为何地选择了回避,只沉凝了下,别过了头,转移话锋道:「我们还需去前方会合,走吧!」

      千叶传奇言罢,化转了天藐剑,正欲赶奔而去,讵料身后一阵握感覆上了掌心,让千叶不禁蓦然回首,倏地,他的目光陷入那一双漆黑如墨的深渊,只见到那向来寡淡的眼,正涌动着踯躅和异动的微光,好似露水落入了平潭,那样无声、那样凝动——

      「长空——」

      一声轻唤,挟涌了讶异与不及。

      时空像是被慢慢、慢慢地错漫开来,任万顷云空散映了尘世浮嚣,自翠绿的竹叶透出一片宽远晕光。千叶传奇尚未反应过来,下一刻,已被眼前人的身影慢慢慢慢地罩住,他彷佛听见了对方的呼吸和自己错乱的心跳掺应着,任那双手生涩地轻拥自己,暖了阳光、暖了眼眸,却湿润了心。意乱地,宛如天地照满了白光,耀得天旋地转,蓦地一声「铿锵」落地,他被迫松开持剑的手,阖上羽扇般的长睫,感应那蝴蝶般的轻吻正细细、慢慢地自他眉心、颊上伤痕掠过,那样的不真实、那样的虚幻易碎……

      拂荡的心情在漂浮,而他却不愿离开。佛说无情种不生,他偏要在尘世的倒影下,洒下一池香瓣,灿然如万千火苗。他早忘了,是从何时甘自染上那沾满泥污的尘埃,就为贴近那份他今生认定的温暖;他早忘了,多少的在乎,只为这人能多看自己一眼……

      太阳,能照拂大地,也能委身于露水,情愿如是、情愿如是。

      万古长空抚着身前人那披散的柔软乌丝,轻揽住他的前额,细细描绘着那清冽眉目,予他能给予的安抚与慰伤,至少这短短一刻,即便太阳会燃烧了自己,干涸了露水,他未想松手、未想放开……

      ◇◇◆◇◇

      轰然爆响,已战了不知几回,面对正道众人的进攻,爱祸女戎显然不受影响,虽受牵制,犹是顽强不下,素还真心上正紧,心焦千叶传奇尚未归位,一隙分神剎那,爱祸女戎万钧洪掌正扑面袭来,素还真举剑欲挡,却是力有未逮,危机之刻,后方一剑补上,顿时双剑交击,震动尘沙走石,视线迷蒙!

      受掌的两人连退数步,却成功挡下致命杀招!

      待尘埃落定,爱祸女戎定眼一看来人,讶然之间更是立眉嗔怒:「千叶传奇,你、你竟不受异化影响——」

      这人明明在妖世浮屠内受尽异化的折磨,怎会、怎会……

      方与长空一别,实时赶至的千叶传奇毫不客气地微露笑意,揭开谜底道:「吾生于天魔池中,魔气焉能动吾分毫?」

      「你……敢玩弄本座,就要付出代价!」爱祸女戎何等聪明,瞬间颖悟,愤怒之余,竟尔笑意加深,柔软腰肢后仰,双袖交摆扬天之际,三道昊光自指尖迸射而出,续道:「也许你们没料到,本座近日正得可用之材,吾等已派三邪天攻往琉璃仙境与日罗山,现在,就让我好好与你们玩一场,可好?」转眼,排山倒海的杀招再次漫卷欻张!

      一语方落,千叶传奇心头甫惊,不意双座的战力竟提前促成,身旁,素还真对视一眼,两人已有默契:无论此言是否属实,此战若任爱祸女戎拖延,他处难保没有更大的灾害发生!

      眼神交会间,浑沌之力正蓄势待发,讵料此时地面突来狂撼,难以站立,连珠炮似的爆响自远方遽然迸裂,万钧邪元力量正自妖□□散,向四面八方袭来,逼散众人!

      「是妖世浮屠!」爱祸女戎运招之刻,心头有所感应,大呼不妙,瞳里映着那邪天火光,万没料到竟是妖世浮屠出事!

      ……怎有可能、怎有可能?导致如今情形的,还会有谁?

      事发突然,只能与天蚩极业尽速会合!

      如此一念,爱祸女戎又急又怒之下,出招更为狠毒,本是应对双人的极招竟登时全往千叶传奇一人攻击!素还真见状大愕,仅仅瞬秒之差已然不及,双莲之招未出,千叶传奇负伤硬挡,仍是被逼出战圈,直坠数里之外!

      「啊!」一声闷哼,尚未回气,谁知战况丕变,身后杀机再次逼临!

      「奉女戎之命,取命而来!」

      声未到,杀先到!千叶传奇方转首,哪料邪灵动作如此之快?只见三邪宗之一的邪道宗剑出逼命,浩瀚道骨的正宗剑风竟含一股曲折诡调之意,似邪非邪、似魔非魔!千叶传奇初次硬撼,先被逼离数步,却在心念电闪间,一剑平出旋挡身前,先拆其锋,再触暗道,恰是以简破敌!只见对招战两人衣袂飘荡,剑光交织,琅琅连对数招,奈何千叶传奇受创在前,内元之差不过片刻便已透显,纵然以招妙补过内力不足的劣势,却心知终非长久之计——

      如今战况明显,邪道宗先行挡下自己必有其战略:与琉璃仙境相比,人少势弱的日罗山更容易成为第一目标!

      眼见脚程遭到拖延,快速流失的体力与少见的着急情绪已让千叶传奇感到分外吃力,便在这刻,一剑破风伴随「太阳之子」的呼喊来到,直刺邪道宗!千叶传奇见万古长空来援,沉声一喝,体内魔元再次爆发,趁隙掩护两人撤退!

      「走!」

      第一次,千叶传奇感受到战场上的千变万化,不过短短之刻,太多无法控制的变因好似脱疆野马自掌中飞逝而过,让向来沉稳的心绪竟难得感到一丝慌张。

      纵然他已做下安排,然而按他计划,仍以老弱妇孺移往他处为要,大部分存有战力的族民仍驻守留日罗山,纵有银绝守镇,亦绝对难以力挡,他要尽快赶回去!

      快!快!快!

      孰料心头越急,伤势便更深一层爆发,千叶传奇脚步趔趄,陡然闷声染了一地鲜红,万古长空在侧跟随,及时搀住了他,急问道:「是否要先疗伤?」

      短短一瞬,同样担忧的交织眸光若即若离,虽压抑,却是相应。但此刻,他们已无法容任心绪流转。

      已经……没有余地、没有时间。

      「不,我们要尽快回去!」千叶传奇别过眼,再度疾奔日罗山的方向,纵然,那不过是一处据点;纵然,那也不过是他棋盘上一步可移的棋子,但他连自身也不能清楚,为何心中有那担忧,彷佛那即将失去的不只是棋子,也不只是黑白分明的杀伐攻错……

      两人脚步飞快,却料方逼近日罗山,前方迎入眼帘的,已是满目的战火和鲜血,燃烧得肆虐无道——

      已成混乱战场的日罗山,空中一道银丝游索挥洒来去,正是银绝正与敌手缠斗得难分难解,然而身后,已是大片倒下的伤亡族民,令人怵目惊心,实时赶回的千叶传奇立刻跳入战圈,阻下敌方致命杀招,剑势横扫!

      银绝片刻讶然,却听千叶传奇喝道:「带族民走,快!」

      「你——」这话更出银绝所料。

      「快走,难道妳要我斩妳吗!」

      战场上,命令与服从不容迟缓,银绝毅然抹去鲜血,回身带着大祭司等所剩不多的伤残族民即刻离去,前一刻,或许她曾对太阳之子存疑,但至少这一刻,她毫无犹疑。

      原来到今日,依然没人能懂得他。

      银绝方离,邪道宗却早已赶至,会合其余两名儒释邪宗,正欲将日盲族除之而后快!

      千叶传奇一人独对敌方,分外吃力,剎时一阵剑光寒冰暴涨,千百流光如满月江流插势阻挡,正是万古长空手中创世威不可挡,三判式曲折往返,剑影难测,劲风狂荡,连退敌方追势!儒邪宗冷面含笑,侧身后仰避开剑锋,饱含内元的雄掌连发,硬挫剑势!另方,千叶传奇伤势在前,身手沉重,已是心有未逮,面对释邪宗与道邪宗联袂攻击,剑招纵再精妙,单剑也难敌双刃,一处又一处被划过的伤痕茹饮残落的血迹,情势见危!

      饮血残阳早已没入了千山轮廓,一片仓惶。招招应、招招落,被震得酸麻的虎口正明白道出局势之险,更令千叶传奇心焦。

      逼人太甚!逼人太甚!

      没有援兵、没有退路……往日他从容设局,岂有一次这般绝境?他不允、也不愿此番结果!昔日满身傲气与愤怒掺杂在胸臆间,使千叶传奇无法漠视,也无法容忍。在敌方再次重挫剑锋的当下,当机立断,唤道:「长空!」

      藉势退开,千叶传奇纵身跃上半空,另头万古长空随之拔奔而上,同心应敌!

      一个眼神,彼此相靠的身影已是会意,再次的血云为弓,创世为箭,只为守护日盲族。奈何双双力有未逮,伤势早已血流如注,两人功力奋力催至极尽,天地异动的洪大气流剎那鼓荡成海,冷冽的强风中,创世周方旋起狂劲剑流,剑锋展面,所到之处,挟涌惊天裂地之威,无坚不摧,千钧万重破苍穹!

      应对的三名邪宗气力余裕,三人纷纷运起十成元功,一举抵御这猛烈的拨云火箭,倏地,两大极招相对,景物瞬灭,尘嚣爆闪!极致之刻,但见天庭竟尔破碎,猛烈的气流搅动六合八荒,形成莫大的异色漩涡,像无可陷止的黑洞,吸纳天地万物,神魂俱荡!

      极尽的毁灭后,世界彷如寂静了下来。

      此刻,一片、一片,天际竟下起了茫茫狂雪,如此苍白,如此凄恻,看不清了视线。

      原来无妄,当属此意,世事易泯,心系故境,奈何天不予时?

      双方内力相差悬殊,千叶传奇两人伤势沉重,早已无法再持,剎时敌方极招逼临,身如离弦之箭,双双血溅半空,被吸入那无止尽的时空漩涡!瞬间,千叶传奇如感千刀万剐在身……意识破碎前,他感受到了身旁呼啸而过的冰雪,还有那逆流中同自己一样挣扎的相望人影,但他们说不出话、握不到彼此……

      不要走、不要走!日盲族、长空……别离开、别舍下,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未曾经历的慌张、惊恐、沉痛、愤怒、不甘……许许多多他还未曾深刻明白的情绪,竟通通在这短瞬的洪流中喧嚣充溢,又顷刻覆灭,在那片无情的大雪里、在那日罗山的第一场大雪里,悄悄地,被掩埋得无声无息。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天地之间,凝雨雰雰,忽闻在那日罗深山中,雪压松枝,「喀」地一声断响,那展翅的鸿雁飞过,轻道无常。

      ◇◇◆◇◇

      这是一处不知名地域。回廊上,高挂梁上的大红纱灯正渐渐熄灭,照映那廊外的花影幽暗深邃,零星的虫鸣穿梭其中,更透出分外静谧的氛围。

      往来巡逻的侍卫如往常一样,正严守门户,以保府中之人安全。

      此是深夜,府中厢房内,一名女子正于榻上安寝,未料此时,房内竟起了诡异旋流,抛出了一道人影,不偏不倚触落在女子身上!

      「啊!」女子自睡梦中赫然惊醒,反手推开,欲大声呼喊,讵料那男子反射间出手迅速,一剑抵住女子颈侧:「莫出声。」

      语方落,那人已强忍不住,刺目的大片鲜红竟应声呕出,染了女子一身衣襟,怵目惊心!

      「你是谁?」女子冷冷问着,她的声音细微,含着三分慌张,七分的敌意与防备。仅一眼,她即瞧出眼前之人身负重伤,他的身影隐隐狂颤,不过正以超乎常理的意志强撑意识罢了——此人是受到多大的打击而沦落至此?

      「这……这里,是哪里?」

      「集境,太阴司。」女子回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章十二:雪泥鴻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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