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红尘梦未醒之陌上离人》有缘人

17、今日此山行（三）

　　乐起了又灭，灭了再起。离宫中的夜仿佛没有尽头，舞姬更是一个手段赛似一个。有人将洞箫吹出了双声，听得楚楚不觉失神。楚楚开始还在辨认艺人，后来只觉眼见都是美色，耳畔尽是乐声如诗，浑厚处如浓墨重彩，微妙处如飞鸿轻掠，藕断丝连时引人肠断，抑扬顿挫时又豁然开朗。恁是她心急如焚，偏在这天地情怀的乐声中放开怀抱，到后来只觉眼皮重得难以抬起，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也不知睡了多久，突觉胸口好像顶了块大石，手臂处似乎被狠狠咬了几口，童音七嘴八舌，道：“燕先生难道带了只猪进来？怎么都摇不醒的。”

　　楚楚好容易醒过神来，发觉自家居然在地板上睡了过去，旁边站了一圈孩子，好几只小手真使劲掐在她手臂上，一个看起来只得四五岁光景的小男孩正站在她身上，眼睛犹如湛蓝的大海，胖乎乎的小脚丫正很不耐地在她胸口踩着。楚楚虽然吃痛，却只觉得那小男孩可爱，一时兴起，凑过去在那张粉嘟嘟的小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哪料得鬓边一寒，右面上火辣辣一阵刺痛，几缕发丝已经被削了下来，若不是她躲得快，只怕这半张脸已经划上了七八刀了。

　　楚楚这下睡意全消，看那小男孩早站在几丈外，正冷冷将犹自滴血的玉剑收回剑鞘，动作娴熟，手法十分老到，映着他童真的面容，不知为何，叫她不寒而栗。水汽般的香氛压倒性地盖了过来，离渊的声音透了几分慵懒，道：“你七姑姑的脸，也是能够伤的？”

　　小男孩嘟了嘴道：“她偷懒。”楚楚叫起屈来：“我这不是困了么？晚上哪有人不用睡觉的？”那一群孩子都叉腰冷笑起来，那小男孩轻蔑地道：“离宫只有站着死的人，没有躺倒的猪。我没有这样的姑姑！”呸了一口，昂头走得远了。

　　那群孩子也争先恐后朝她吐了几口口水，跟着走了。楚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见燕淮从后面走来，忙拉着他问：“你们这里的人都不睡觉？这些孩子也是？”

　　燕淮看她仪容不整，脸色当即沉了下来，指了指一旁的镜子，再不理她。等楚楚将自己略微收拾一番，跟着他绕了几圈，得他反问了一句：“你是想做飞舞七日的蝴蝶，还是做永世不能褪茧的蛹？”

　　楚楚怔道：“没有昼夜之分么？人撑得过去？”燕淮递了一个玉瓶过来，没好气道：“困了就去打坐，或去修炼。月华正浓，若是吸取得法，可以返老还童。”

　　楚楚摸了摸自己脸，咕噜道：“我很老么？”看那瓶中液体晶莹，摇动间弥漫过来水蜜桃般的芳香，真正沁人心脾，入口凉丝丝的，甜中微微的酸涩，果然十分提神。她胃口大开，肚子也十分应景地咕咕响了起来。楚楚想起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看燕淮又要走，涎着脸凑过去小声道：“我要吃肉。”

　　燕淮没明白，楚楚吞咽着口水，比划了只烤鸡的样子，看他瞪圆了眼睛，忙退而求其次道：“鹌鹑也可，我不挑的。”

　　燕淮冷笑道：“怪说明明得了个好皮囊了，偏偏如此不堪呢。这腰再撑下去就有两尺了，你倒不如拿自己去熬油！”拂袖去了。

　　楚楚咋舌道：“这里竟连肉都没得吃？觉也不能睡？怪不得都一把骨头呢，什么鬼地方！”只觉得前肚皮贴了后肚皮，真恨不能肋生双翼飞下山去。她这人最爱的两件事就是吃睡二字，没想到在此地竟然都不能如愿，又几次险中脱身，早就困顿不堪，看四周也无非就是些花露果汁，自叹命苦，听四周并无什么动静，料来这阵难破，双方正在僵持，想来欧阳霏也自然没有危险，心下一宽，找了个角落佯作打坐，强忍着腹中如鼓，早会周公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自己仿佛跟着一大群人正在使命地逃，不知为何脚下一滑，竟从山顶上骨碌碌滚了下来，咚的一声不知撞到什么上，正中顶心，痛得她即时就醒了过来。这才发现原来那些喧嚣的声音竟然是真的，脚下的地面正慢慢撕裂开狰狞的裂纹，人人争相走避，危在旦夕。情势虽然危殆，这些人却像是见惯了的，面上一丝惊慌失措都无，一个个循着能走的路退让回去，竟留了她一个人孤零零站在七倒八歪的殿上，四周都是断墙残垣。蓝夕的声音远远传来，哼道：“人都齐了，关生门，开伤门！”

　　楚楚这才明白这些人为何都是不睡的，挣扎着就要起身，奈何四面看去都只见破碎的墙身，虽然听得人声，此刻竟是一个人都看不见了。她正在发急，突听离渊有些慵懒的声音响起，像是十分疑惑，问道：“小七呢？”

　　蓝夕没好气道：“她不在你身边，便是她自找死，怪得谁来？”离渊轻轻笑了起来，和悦如春风，却也带了料峭春寒，道：“我自要怪你了。”

　　蓝夕静默了少顷，楚楚却像是过了年余，冷行直冒。半晌才听蓝夕淡淡道：“阵门我确实早已关闭了，但九九归一，生生不息。宫主说她就是小七，既然是小七，怎么这么容易死？若是这般便折了，那便是一介废物，于宫主何益？再则，现在外间正用生魂试探我们阵门，此刻重启，不要说大光明神殿的圣女，即便是高等些的术师，便可看出我们阵法的走势了。若来的是女祭师--------两相权衡，宫主以为如何？”

　　离渊笑声更加轻扬，问：“试试她？”楚楚急叫道：“不！”叫声未落，只觉眼前一黑，四周顿倏地暗了下来。

　　两侧都有石壁挤压过来，只差顷刻就能把她碾成肉饼。楚楚不敢怠慢，身形一拔，不用任何借力，轻轻松松便拔高了三四丈，犹如壁虎般攀在了顶上，听得底下轰隆一声，炸开一大片碎石。

　　显然，外间的人若是破了阵，第一个倒霉的便是她。但她若是将这阵保了下来，欧阳霏又如何冲得进来？想起那绝王爷身上那浓烈的阴寒凌厉之气，楚楚不觉打了个寒噤，此人这般送她进来，无论如何，都不会安什么好心。

　　还没容她想出个究竟来，只觉周围又是一阵强烈的震动，她抓着的那根穹梁应声而断，砖块断裂之声不绝于耳，再不做些什么，只怕她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食指咬破，血滴刚刚涌出，就自发自觉向九个方向奔流而出。这九九归一的阵法，若有生机，那就除非杀了破阵的这九个阵眼。

　　杀人不是不可以，只怕没这么简单。

　　四面将将颓倒的东西在黑暗中狰狞成无数奇形怪状的猛兽，就像是随时都要兜头俯冲过来。楚楚深吸了一口气，侧耳倾听，周围的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泼墨般的暗色中，突然出现一点光晕，光晕不断抖动，最终化成一片镜光般的淡蓝，有人影在其中走马般闪烁，晃花了她的眼睛。

　　她凝目望去，光晕中群星拱月的人也愕然瞪大了眼睛，显然，对方也在此刻将她看得清清楚楚！

作者有话说

　　今日有些家事，大家恕罪，明日一定至少双更，说不定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