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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1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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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羽翼不知道师涟想要的“未来”,具体指的是什么,但她无比清楚地知道,和师涟远在京城时孤独的心情一样,她也孤独,她急切地盼望着,师涟能够回到蜀都的那一天。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想念着、盼望着一个人的归来。
她太孤独了。
她的生活太枯燥了。
一个人,起床,码字,看书,吃饭,午睡,码字,锻炼,码字,看小区里的花花草草,溪流与树木,偶尔出门,看小镇上仿佛永远都不会变的风景,看太阳东升西落,看每天都在一个方向一个颜色的夕阳。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是第四年。
她需要朋友,需要陪伴。
对林羽翼而言,师涟的归来,就像是在她平静无波如一潭死水的无趣生活中,砸出涟漪的一颗小小石子儿。她需要这颗石子儿,需要漾起的浅浅涟漪,需要这一点点改变。
京城离广都有多远?
1789公里,乘火车接近三十个小时,坐飞机只需要三个小时,下飞机不到半小时车程就能到家。
可师涟要怎样才能回来呢?
要怎样才能携着她口中的未来,风光地从首都京城,回到广都这座小城?林羽翼发呆望着窗外的树荫想啊想,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想明白了:这么说未免太美好文艺了些,说现实些,无非是一个“钱”字。
师涟要的未来可以包含很多含义,比如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毫无压力毫无顾忌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追寻自己所爱也好,去追逐所谓的梦想也好,什么都好,可无论怎样,都离不开一个钱字。
经济独立是人格独立的起点,而经济自由才是人身自由的起点。
可能有人会说,那些大哲学家大艺术家大思想家,不都是视钱财为身外之物,一心追求天人合一真正的灵魂自由吗?谈钱是不是有点儿太庸俗了。
可林羽翼和师涟都不是什么大家。
林羽翼只是一个曾经负债累累、穷怕了的小女孩,在林羽翼看来,师涟应该也大差不差——师涟一人在京城打拼,能做到经济独立顾好自己就不错了,没有那心思、也没有那精力去修身养性,只有赚钱,赚大钱,才能回蜀都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那么怎么挣钱呢?
师涟的那点儿可怜工资暂且不谈,她的资历浅、学历高、能力强,倒是能一直在电视台里痛苦地熬啊熬,熬个一二十年,总能经济自由,可那会儿她都在京城生了根,还回得来吗?
而林羽翼这边呢,她现在的稿酬不低,可第二次瓶颈哪儿是那么容易突破的?林羽翼写不出半个字来,哪儿有钱进账?博客账号里的钱也就够每个月的正常花销,不谈自己的基本吃喝花销,物业费、水电煤气话费、猫砂猫粮每月稳定花费都得上千,更别说她还要给自己交社保呢!所有基础花费加起来,一个月打底就得三千元。
林羽翼和师涟想不到要怎样做,就只能一只想,一天天、一月月地想。
林羽翼早晨起床,看着飘窗外的树荫飘飘,在想。林羽翼做饭,盯着灶台发呆时,在想。林羽翼睡觉,看到天花板上灯光的倒影,在想。
……
这一年,是在林羽翼焦躁的思念与等待中过去的。
一年半过去,林羽翼的书依旧是那样,她依旧在瓶颈期,每天坐在电脑面前就想吐血,大脑里阵阵抽搐,能写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就不错了。
师涟的工作没有多大变化,虽说是升职了,在组里有了点儿话语权,工资也涨了点儿,可工作量也翻了倍呀!别说什么昼夜颠倒了,一天能睡五个小时都不错了!更何况,在组内有话语权又能怎么样?组外还有那么多上级压着呢!在台里工作,就别想谈什么自由,创作自由人身自由通通没有!
更糟糕的是,林羽翼和师涟的副业出了点儿小问题。
从师涟读研开始,林羽翼便和她一起合作拍一些小视频,上传到网络上,林羽翼提供剧本,师涟组建团队进行拍摄、剪辑。
原本这只是师涟和同学的课余爱好,想着用专业知识赚些小钱也不错,没想到,读研的三年时间,师涟的账号竟然还真做起来了,积累了几十万粉丝量。
可是毕业后,和师涟一同创作的同学们奔赴四海,小团队走的走,散的散,最后只剩下师涟一人——噢,加上林羽翼这个编剧,两人。
团队解散,账号粉丝也随之流失一大部分,眼看账号就要经营不下去。
师涟工作忙得要命,可她依旧不想放弃这个小小的副业,没有同学合作?她就自己当摄影当导演当剪辑。没有演员?她就去影视学校门口蹲了个女大学生,要人家当她的女主演,她再自己客串客串,这不就得了!
虽然拍摄的频率大大下降,从学生时代的一个月三部视频到现在一个月只能勉强一部视频,但总算是把账号给保住了,每个月也能有点儿不多不少的副业收入,粉丝数量也一点一点地涨了回去。
师涟和林羽翼都以为,这个小账号会这么稳定地慢慢发展下去,成为师涟以后回广都的一大助力,谁知道,团队里那位演员大学生突然撂挑子不干了!
小演员人挺实诚,一五一十地把情况告诉了师涟,不是她不想继续跟着师涟拍短视频,也不是师涟对她不好,而是有大公司开了高价来挖她!说她现在可是大网红呢,一张脸就能赚不少钱!
师涟给小演员开的分红不低,可分红终究不稳定,人家大公司能开基础工资呢,一个月七八千底薪!
是留在师涟的小团队拍着小成本短视频,还是去大公司,当“网络红人”,出名赚大钱?这压根不需要选择。
这压根不是选择。
就连师涟自己都和林羽翼开玩笑说,她都被大公司开出的条件打动,蠢蠢欲动想要辞职去当“网红”啦,更别说还是大学生的小演员了。
小演员的退出,对师涟和林羽翼来说,无疑是非常大的打击。她们当然可以再去蹲一个演员,就像师涟当年蹲到小演员一样,可从头培养一个演员不容易,人粉丝都看惯了甚至认准了这张脸,换人?粉丝不接受呀!
小演员这么一走,账号又得流失不少的粉丝!
师涟从来不认为她的账号能做起来,单单是某一个人的功劳,在她看来,这是所有人的共同努力。
她的导演与拍摄、剪辑,林羽翼的剧本,小演员的演技与脸蛋,三者缺一不可。事实证明的确如此,账号的粉丝里,有一部分是小演员纯粹的“颜粉”,只喜欢小演员的脸,小演员演啥他们看啥,小演员去哪儿他们去哪儿,小演员一走,这一部分粉丝也跟着走了。同时,又有一部分忠于账号内容的死忠粉,他们被林羽翼创作的剧本所吸引,又因为师涟的拍摄剪辑手法驻足,他们才不管演员是谁,只要内容“原汁原味”,主创班子不要变,他们就能一直追下去。
其实说白了,小演员的离开,对账号来说是伤筋不动骨,忠于内容的死忠粉始终在那里,只要师涟和林羽翼慢慢养,总能把流失的演员粉养回来。
可正是因为师涟不贪功,她认为账号是所有人的共同努力,她才更因为小演员的离开而伤心。在她看来,账号的每一个部分,都是不可缺少的。
低沉两天后,林羽翼和师涟忽然振作起来,小演员的离开在给她们打击的同时,同样给了她们一个崭新的方向——
自媒体公司!
人家小演员能够跳槽去自媒体大公司当网红,那她们呢?她们有自媒体账号——还不止一个,师涟好的视频号,林羽翼的博文号,她们有编剧,有导演,两个人也有一笔不多不少的启动资金,为什么就不能做一家自媒体公司呢!
2013年,自媒体依旧一一片蓝海,自媒体公司又何尝不是呢?
师涟敏锐地察觉到,网络红人这一title,将会是时代的新宠。
她们已经隐隐约约抓住网络媒体的风口,为什么不向更深处挖掘呢?她们不仅想要顺着风口起飞,也想要自己造风,自己掌握风的方向,自己开拓一片海!
自媒体公司,正是一个机会。
林羽翼和师涟抓住这一瞬之间的灵感,说干就干!
师涟工作忙,公司的前期筹备便交给林羽翼去做,注册公司、申请创业补贴、去孵化基地申请免费工位,这些事情难倒是不难,但每一项都足够林羽翼跑,光是营业执照,林羽翼跑了两周才办下来。
林羽翼暂时不需要创业基地里的免费工位,但创业补贴必须得通过基地办,她还是得去跑一趟,走个流程。
广都这座小镇里自然没有没有创业基地,林羽翼想要申请工位,还得跑进蜀都城里。
好在和以前相比,现在进城要安逸多了,以前得坐一个多小时公交车,在车上又热又闷,林羽翼得晕车好一会儿。现在蜀都修了地铁,最南就在广都城北几公里外的世纪城!林羽翼赶车到世纪城再转地铁,吹着冰凉凉的空调,没一会儿就进了蜀都城,那叫一个舒适。
下了地铁一看,总共还是花了一小时时间,没节约多久。林羽翼去年考了驾照,她有考虑过买车,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买什么车呀!现在需要用车呢?创业初期又缺钱呐!可不能随意挥霍。
循着地图下地铁,没走几步就到了蜀都职业学校门口,创业基地在学校里,林羽翼一路走过教学楼、图书馆,走过操场,看着操场上排着整齐队列学习太极拳的学生们,林羽翼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大学时代,可一转眼回过神来,又有些感慨,自己竟然毕业这么些年了。
和学校里满是青葱气息的学生相比,自己竟然也算是成熟的大人了。
林羽翼笑着摇摇头,回想起四五年前读书时的自己,竟然会因为失去出国的资格,受那么大的打击,竟然觉得有些傻得可爱。
以后再也不会了。
她的一切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再没有谁能从她那里抢走什么、剥夺什么。
拐到校园深处,走过宿舍楼下的小道,林羽翼终于抵达创业基地门口。
负责对接的向老师看到她,还有些惊讶:“你是林羽翼林同学吧?同学你多大?看着挺小啊。”
林羽翼的确长得年轻,或许是没上过班,没当过社畜,没经历过职场的毒打,她身上始终没沾染职场的戾气,穿着件干净的衬衫,乖乖巧巧往那儿一站,看着像个学生似的。
林羽翼捏起一个礼貌乖顺的笑,一边随着老师往基地里走,一边介绍起自个儿公司的情况。
“自媒体倒是有前景,但是……”基地向老师皱眉斜睨林羽翼一眼,说话不太好听,“你们公司管事儿的一共就两人啊?还有一人在京城,那么远?她能回来吗?这……你们做得下去吗?”
“会回来的。”林羽翼语气异常肯定。
她和师涟的公司名叫,辉光。寓意着,回到广都。
正是为了让师涟尽早回到广都,她们才成立这所公司。
师涟会回来的。
她们会成功的。
林羽翼对这一点无比确信。
向老师刷卡打开基地门,显然并不相信林羽翼的话,随意挥了挥手:“行,那你自己看看这儿的环境,我还有事儿先去办公室里忙,进去后有同学找你对接,你要是看得上我们这儿,就在他那儿登记,之后通知你来进行答辩。”
“谢谢老师。”
基地里很空旷,几乎没什么人,苍白的光打在上头,像是一个大仓库,一条过道切分出左右两边,左边整齐摆着一排排办公桌椅,另一边则零散放着长排课桌。一些办公桌上挂着公司牌,桌下堆着纸箱,明显已经被分了出去。
向老师离开前,随手招呼一声,一个男生便小步跑来,看见林羽翼,他脸上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林总,你们公司只有两个人……啊?平时只有一人?很少来基地?那你看,你方不方便和别的公司挤一挤?是、是这个情况,我们基地的位置有些紧张……”
男生说话时,学生的青涩尽显在脸上。
林羽翼不禁又一次感慨,自己果然已经长大了,这样的青涩再不会出现在她脸上。
“我都行,看你们怎样安排方便。”林羽翼轻声道。
男生明显松了口气,下一秒他又握紧拳头,朝基地左下方角落伸长脖子,喊道:
“刘总,你们那儿是不是有个空位,能让这位林总挤一挤吗?”
林羽翼敏锐地听出来,男生叫“刘总”的语气明显重了重,流露出可以听见的尊敬,还有一点点紧张,不像叫她林总时,仅仅出于礼貌。
她顺着学生的目光看去,看见一个略显清瘦的背影坐在角落工位上,应该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穿着浅蓝色格子衫,头发留得遮过耳朵,不算短,但非常干净整洁,气质像个学生——
校园小说里的清冷校草。
而不像是什么都市职场小说里的某“总”。
“行。”下一秒,那男人懒懒地从喉咙里吐出一声,头都没有抬一下,倒是架子十足,“我这儿空位多,你看着布置吧。”
“好叻!”男生松口气,脸上露出笑,“谢谢刘总!”
林羽翼却愣了。
这声音,有点熟悉。
再一看,这瘦削的背影,似乎也有些眼熟。
不,不是有些,是非常眼熟,和记忆中许许多多的瞬间重合。
林羽翼向前几步,径直走到男人的工位后,喊出声:“刘明?”
男人的背影明显愣了一瞬,随即他猛地转过身,抬头不可置信地盯向林羽翼,一身架子消散得一干二净,那一瞬间,他的眼神甚至变得有些局促。
就像回到了高中大学。
“林……小鸟。”刘明喉头滚了滚,声音比刚才弱许多。
“不认识了?”林羽翼挑眉。
刘明没有说话,他一下子起身,无措又慌乱地伸手,似乎是想与林羽翼握手,可手伸到半道,不知为何又捏着手指缩了回去。
“刘总,林总,你们认识?”学生没有看见刘明的慌乱,但他听见了林羽翼的招呼声,不由得好奇地问。
“当然认识。”仿佛一转眼都不到,刘明脸上的局促像是变魔术般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紧绷的身形一下子变回懒懒散散的模样,很有大佬架子地微靠在办公桌上,嘴角微微勾起,露出自在的笑意,“我和羽翼是高中同学——大学也是同学,虽然不在一个学院,但四舍五入也算是七年同窗呢。”
刘明声音很大。
大得林羽翼有些惊奇。
就像刘明所说,七年同窗,认识十二年,林羽翼从未听过他用这么大的声音说话。
也从未看过如此架子气十足的他。
刘明的声音穿透整个基地,传进一旁的办公室里,把刚才对接的向老师吸引了出来。
“还有这么巧的事儿呢?”
“是啊。”刘明笑容不变,挺直脊背,在基地老师面前,他又变了一个人,清冷的大佬架子没了,变得礼貌圆滑,或者说,油滑,“向老师,我可得和您好好介绍介绍,羽翼她可厉害了,高中大学的时候她成绩就好,情商又高,一直是班上和院里的女神呢。现在毕业了,你猜猜人家职业是什么?是大作家!知名大作家!人家一个月赚的钱,比我这个苦兮兮创业的可多得多。”
这话就有些吹牛的成分了。
林羽翼可不是什么院里的女神,她高中成绩马马虎虎,进了大学开了窍,也不过是个不起眼的第二名。至于赚多少钱?刘明知道她写的什么书吗?压根都不知道呢,还帮她吹牛。
林羽翼知道刘明是在老师面前夸她,自然不会去揭穿。
她只是惊讶于,几年未见,刘明的变化未免太大了些。
大声说话的刘明、端着架子的刘明、八面玲珑的刘明,都不再是以前那个畏畏缩缩、埋头走路的少年。
毕业几年,原来大家都长大了。
有刘明的背书,向老师对林羽翼的怀疑直线下降,亲切笑着和林羽翼说:“原本基地里答辩呢,都是得参照刘总的案例做ppt,林老师您和刘总认识就太好啦,有什么问题让他直接给你讲。”
嚯,就连辈分都变了,从“林同学”变成了“林老师”。
向老师笑着打开一旁的笔记本电脑,插入U盘,点开答辩PPT:“刘总,您亲自给老同学讲讲?”
林羽翼目光瞥过电脑屏幕,眸中再次闪过一丝惊喜的光,只见PPT标题是《志在四方,着眼四海——发展跨境贸易,宠物用品进军欧美市场》,标题已经足够夸张有气势,标题下方还有几行小字:
2012年青年创客大赛一等奖,第一届川城国际“互联网”创新创业大赛总冠军,第七届“创业杯”川城赛区特等奖。
“跨境贸易?”林羽翼问。
“是,我大学不是学英语的吗?”刘明简短回答了林羽翼的话,对向老师笑道,“向老师,我可不好意思在老同学面前卖弄我这三脚猫功夫,专业的事儿还是得专业的人来做,还是得麻烦向老师您和羽翼她讲解。”
“怎么,刘总当初在台上讲这PPT时,那叫一个英姿勃勃,可没一点儿不专业!现在这是害羞啦?”向老师调侃地眯起眼,看看林羽翼,再看看刘明。
两个年轻的俊男美女,又是多年同窗,在他人眼里,仿佛总得有那么段情史才对——就算以前没有,现在和以后嘛,也总能发展什么不是吗?
林羽翼和刘明都没有接话,这种时候,解释反而会更让人确信不疑。
向老师看出两人都没那意思,便没有接着开玩笑,笑容微微收敛,转入正题:“行,那就由我来讲讲吧。”
其实不需要向老师怎么讲解,PPT里已经写得非常详细了。从跨境电商的概念开始,简短却精准地分析出它的现状与前景,再结合宠物行业的发展,一步步引入“宠物用品出海”的创业主题。
怎样出海?选择哪些出海网站?怎样持续发展?一步一步,刘明都在PPT里写得非常清晰,没有丁点儿藏拙。
向老师替刘明解释:“刘总每次不管是分享也好,还是打比赛也好,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用他的话来说,这做生意啊,就是得互帮互助良性竞争,跨境贸易都是赚外国人的钱,那就更不能亏待了自己人!别看刘总年纪轻轻,思想这么有格局呢!连我们这些老师都觉得佩服。”
刘明腼腆地笑了笑。
到最后总结部分,屏幕上笼统列出了项目的年报收益表,还有未来五年的预估收入与利润,看着五年后预估栏里达到七位数的毛利润,林羽翼再次惊奇地挑挑眉。
PPT讲完了,向老师的话依旧没说完:“这只是其中一个出海项目,刘总手底下还有好几个大项目,其中做得最好的,是手工艺品出海——帮扶农村失业女工,不仅是我们学校、我们基地,政府也在大力扶持呢。”
这也是刘明最早开始做的项目。
一开始,他只是想帮乡下小姨赚点儿生活费,利用自己语言上的优势,将她的钩针制品挂到国外的手工艺品网站上进行售卖,没曾想,还真有买家想要!
于是刘明摸索着办海关证、联系国际快递、开公司、办外汇账户,就这么一点儿一点儿的,竟然慢慢把项目给做大了。
从向老师的只言片语中,林羽翼几乎能想象到,刘明是怎样艰难摸爬滚打着,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一步一步,从当初那个内敛的少年,变成现在这如鱼得水的模样。
“林老师,林作家,答辩PPT你按着刘总的模板做就是了。”
讲得差不多,向老师三下五除二帮林羽翼把手续办好,这就到了分别的时候,刘明沉默片刻,跟上林羽翼的步伐,声音有点轻:
“我送你?”
“行。”林羽翼点头。
同样是久别重逢,林羽翼与师涟可以谈天说地,可以从星星聊到月亮,可她和刘明好像没什么话可说。不对,就算不是重逢,以前她俩话也不多。
永远都是她说,刘明沉默着。她一个人说着累,又没劲儿,后来也懒得多说什么。
或许,有些朋友可以知无不言,可同样是值得信赖的朋友,有些朋友就算一次不说,也是最好的状态。
两个人安静走在校园里,走过一群一群闹腾的大学生,走过青葱的树,走过泛着消毒水气息的泳池,好像又回到了学生时代。刘明慢半步跟在林羽翼身侧,他没有像以前那样总是埋着头走路,但也没敢看看林羽翼,脑袋东张西望地看风景。
刘明似乎能沉默一路,林羽翼却忍不住好奇。
先是想逗逗他:“和我走一起,你很紧张吗?”
“是有点。”刘明向四周张望的脑袋卡壳,僵硬地挪向林羽翼的方向,他抬手挠挠脑袋,仿佛这三个字已经用尽他全身力气。
“我看你和别人说话挺厉害的呀,一套一套的。”林羽翼笑着说。
“那都是慢慢逼着自己练出来的,刚开始,我什么都不会,也就是碰壁碰多了,才慢慢长了经验。”刘明埋下头,不好意思地说,“林小鸟,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变化有点大,嗯……变得有点儿、有点儿,用网络上的话来说,有点儿油腻?”
“说实话,是的。”林羽翼点头,又摇头,“不完全算是油腻,嗯……算是八面玲珑吧,有些油滑,但不腻。”
林羽翼往前走两步,没听到动静,她往回一转身,看到刘明微微泛红的无措的脸。
“……”
真回到了少年时一样。
林羽翼不再逗他,主动找话题:“你怎么知道我在写作呢?”
“朋友圈,你过年时发了条朋友圈,”刘明指指手机。
“原来如此。”林羽翼了然,去年的某一天,微信朋友圈忽然间在社交战场上异军突起,一举取代Q丨Q空间的地位,一打开微信红点,就能看见好友们分享的日常,林羽翼也跟风发了一条,为过去一年写下结语,展望新的一年。
在林羽翼的印象中,刘明似乎从没发过朋友圈,她点开手机看了一眼,才惊讶地发现,刘明竟然发过,还不止一条!只是林羽翼以前不太关注,没注意到。
参加展会、创业比赛,提车、买房,他似乎很喜欢在网络上分享自己的点点滴滴。
不只是分享,似乎还带有一点点的炫耀。
“都、都是发给别人看的。”刘明很不好意思。
“知道。”林羽翼抬头,看着刘明羞敛的目光,不觉得反感。她能理解,如果她是刘明,她是那个学生时代安安静静毫不起眼的空气小孩,长大出息后,她也会报复性地“炫耀”的。
隔了一秒,刘明忽然补充到:“林小鸟,除了朋友圈,我其实……很早以前就关注了你的博客,后来又关注了微博,我一直在追读你的小说。”
“你是我的读者?”林羽翼有些意外。
“嗯。”刘明点头,“一直是,从高中开始。”
林羽翼想起来了,高中时她每次写完小故事,都会在组里传阅,只不过,别人或多或少会和她聊些什么,夸夸她、聊剧情、亦或是提意见,可刘明从不吭声,久而久之,林羽翼都快把他忘了。
谁能想到呢?那个最沉默的人,反而是她最忠实的读者。
聊到小说,林羽翼的话匣子便关不上,写作的苦与累、喜与乐,她噼里啪啦地说给刘明听,两个人在学校的湖畔边走了一圈又一圈,林羽翼终于说完了,看着一直安静倾听的刘明,她又有些不好意思,转而问他:
“你呢?创业这么些年,有什么感想不?”
“都是一样的。”刘明苦笑着说,“忙,累,生活不规律,还得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
“现在你再也不用担心了。”
“刚开始的时候担心,焦虑,每天都焦虑。现在不用担心吃喝,可也焦虑。”说到自己的工作,刘明的话终于多起来,他的目光不再躲避,眸光变得犀利而专业,“可焦虑没办法,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战胜焦虑,不管再怎么担心,再怎么害怕,也只有‘做’这一个字。我刚开始创业的时候便领悟到了,想要做大做强,想要有收获,最重要的不是前期筹备、不是风险预估、不是市场调研——当然这些也很重要,可最重要的永远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去做。行动力才是最重要的,只有去做了,才会有结果,有收获,纸上谈兵终究只是纸上谈兵,那些数据再精准又如何?数据又不能从纸上飞出来。有些时候,你可能只犹豫了一下,只耽搁了一点儿时间,先机就被别人抢了。你要记住,风险与收益永远是并存的,可想要收益,你就只能往前冲。”
刘明是说给林羽翼的,也是说给自己的。
“受教了。”林羽翼深深点头,她和师涟同样是那种行动力超强的人,上个月才突发奇想要开公司呢,这个月一切都准备好了,随时都能开业。
“不敢不敢。”刘明目光微沉,不知不觉与林羽翼并排而走,他埋着头说,“其实我自己知道,一路走来,我挺幸运的。”
他张了张嘴:“我是男生,这一点就非常幸运了。”
刘明曾经是个很内向的人,现在也是,只不过他现在学会了伪装。他内向、且细腻,所以他很早很早以前,早在学生时代时就发现,他比那些同样内向的女生更倒霉一些,却又更幸运一些。
倒霉在于,在生活中,那些内向的女孩子总是能得到额外的宽容与照顾,所有人都会轻声细语地与她们讲话,体谅她们的情绪,生怕吓着她们了。可很少会有人去体谅一个内向胆小的男生,刘明不知道被骂过多少次“娘娘腔”、“没有男子气概”,仿佛男孩子生来就不被允许内向,他们必须昂首挺胸,必须气宇轩昂——就算是油嘴滑舌嬉皮笑脸,也好过畏畏缩缩,对男孩子来说,性格内向就是原罪。
幸运在于,在学习上,在工作上,刘明内向的性格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大学时他就发现,老师会轻声细语温柔对待班上内向的女生,会转而指责他“整天埋着脑袋不说话,没个大男人的样子”,却会在实习评优时,掠过那个与他成绩相当的、同样内向的女生,将他给推上去,事后老师拍着他的肩膀,嫌弃却又温情地对他说:“男孩子嘛,总不能一直这么内向下去,怎么像个女孩似的?刘明,你以后可得好好改。”
刘明那时就意识到了,在别人眼中,女孩子内向似乎是“正常的”,同样也是无法更改的,仿佛一辈子就这么定了型。可是男孩子内向,却只是暂时的,是可以更改的,因为他是男生,所以在别人眼里——在大多数上位者眼里,他仿佛有无限的可能。
如果他是个同样内向畏缩的女生,在第一次鼓起勇气跑工厂时,他说不定会被业务员敷衍地“劝”出工厂,压根得不到认真的对待。在第一次瑟瑟发抖挤进展会东张西望时,他压根不会被展厅管理员注意到,不会被当做老实诚恳话不多却又上进的乖小孩,被邀请去旁观内场会议。如果更不幸一点,说不定还会遭遇咸猪手,会被开黄腔,会被同样的生意人当做酒桌上的谈资。
“还好我是男生,有些时候我会想,如果我是女生,我可走不到现在——就算能走到,付出的一定比现在的我多许多许多。”刘明深呼吸,无比认真道,“所以我真心觉得,林小鸟,你很厉害,一直都很厉害。”
“谢谢夸奖。”林羽翼一点儿也不脸红,她会因为瓶颈期而焦虑,会因为看见同龄人都在大步向前走而自卑,但她同样自信,发自心底的自信,她知道,自己或许普通,但并不平庸。
她或许没有天赋,但她早早地用努力弥补了这一点。
会努力的人,怎么都不会平庸。
可刘明接下来的话,却让林羽翼意外地皱起了眉。
刘明说:“小鸟,我一直一直记得,你以前和我说的那些话,高中也是,大学也是。如果不是你,我、我大学那会儿早撑不下去了。只是这些年,我一直没找到机会,也没那胆子向你道谢。”
刘明说得异常认真,无比真诚。
林羽翼却陷入一阵混沌的回忆中。
她……对刘明说过什么吗?她不记得了。
刘明看见她微皱的眉头,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不记得了?”
林羽翼心虚似的笑。
刘明继续说:“大三那晚,我俩在长椅上,你以为我睡着了,说的那些话,我其实都听见了。”
林羽翼依旧是一脸茫然。
“完全不记得啦?没事儿,我记得就行。”刘明摆摆手,无奈,又了然地笑,“你真是一点儿没变,从高中看到你的第一眼,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过,就像一个……”
像小太阳。
只有光芒四射的太阳,才会无意识地、不间断地向四周挥洒阳光,照亮一片一片黑暗阴湿的角落.
在无数个不经意的瞬间。
她自己都不知道。
两人踱步着,眼看走到学校门口,刘明犹豫地问:“小鸟,你坐地铁来的?”
“是。”林羽翼看出他的话外之意,“刘总要开车送我呢?”
“嗯,如果你、你不嫌弃的话。”刘明挠着脑袋,脸上露出一个青涩但认真的笑,“天这么热,怕你麻烦。”
“车在哪儿?”林羽翼不客气道,“刘总都发话了,我还好意思拒绝不成。”
“别这么叫我。”刘明耳尖不自在地红了,“我在别人面前那样都是、是装出来的,是做给他们看的。小鸟你不一样……我、我的意思是,在我心里,你一直是高中大学那会儿的样子。”
“啊,别说了别说了,我知道了!”林羽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生怕刘明又要用刚才那么认真的眼神夸她,夸得她快要飘飘然了。
“好,我不说了,你也别叫我刘总。”走到停车划线处,刘明拉开车门,最后说道,“总之,林羽翼,以后无论你有什么问题,随时来找我,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事儿,我一定竭尽全力。当然,倘若你一帆风顺,自然最好。”
刘明坐上驾驶座,后座的车门打开,车底盘有些高,林羽翼稍稍跨步才迈上去。
刘明的车竟然是一辆保时捷的SUV。
外饰他没怎么注重保养,乳白的车身显得灰扑扑的,内饰却非常有格调,暗红色的真皮座椅与低调的黑色皮纹隔断相衬,车内整体是暗色调,可空间很大,一点儿也不显压抑。就连林羽翼这种不懂车的人都看得出,刘明这内饰是下了功夫的,估摸着,说不定有六位数。
“刘明,你是真出息了。”林羽翼轻声感叹道。
林羽翼坐在后座右边,隐约看得见刘明的侧颜,他单手扶在方向盘上,手指搭在真皮保护套上的暗沉纹路,轻轻敲着,另一只手划过仪表盘,点开音乐播放。
音响效果很好,乐队旷野的声音一下子占据整个车内空间,一点儿也不刺耳,却完全将它与外界隔绝,让车内的人仿佛置身一个充满弹性的气泡里。
刘明背靠在座椅上,林羽翼注意到,他的身形比在外面明显放松许多。仿佛回到自己的车里,在独属于自己的安全的空间里,他才敢卸下一切防备与伪装,做回自己。
“出息了吗?”他的手指缓缓抚摸着方向盘保护套上的纹路,沉默片刻,语气忽的低沉,“其实我有些时候会忍不住地想,她要是知道我现在这样,她要是知道我出息了,她会不会后悔。”
刘明没有说“她”是谁,但林羽翼和他都知道。
劈腿的申树,要是知道刘明能有今天的成就,会觉得后悔吗?
“这种事,谁知道呢?”林羽翼托着下巴,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太记得起大学时的申树是什么样了,唯一清晰的回忆,是第一次看见申树的那一眼,那个弱柳扶风的菟丝花一般的清纯脆弱的女孩,迟到站在教室门口,却又一点儿也不慌乱,镇定地鞠躬对杨老师说“对不起”时的模样。
林羽翼和申树不熟,但至少在高中阶段,她对申树只有好感,没有恶意。
直到现在她也想不明白,当初那个菟丝花般的女孩,当初那个用细弱的声音念出铿锵有力的文章的少女,当初那个文采斐然的小作家,怎么会劈腿呢?
申树在想写什么呢?
现在的申树,又过着怎样的日子呢?她幸福吗,迷茫吗,后悔吗?
林羽翼不知道。
林羽翼叹气:“只有她自己知道。”
“是啊,只有她自己知道。”刘明随着林羽翼的声音,感慨道,“这些年我经常会想起她,每次一想,我就告诉自己说,我算个什么啊?我出息了又怎样,和她有什么关系?她自己选的路,说不定她还真一点儿也不在乎。”
他顿了顿,眼皮微沉,目光散散地盯着方向盘:“反正这么些年过去,我早已彻底放下,早就不在乎她了。诶对了,林小鸟,你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吗?”
刘明口口声声说着不在乎,又怎么会真不在乎呢?
申树是他的初恋,是洒在旷野里叫他追逐许久的那一抹月光,亦是铭刻在心尖反复刺痛他的那颗倒刺。
“不知道。”
林羽翼摇头,没有安慰刘明,她只是抿着轻笑,说:“明年是我们毕业十周年,你要真想知道,到时候,去校友聚会上看看。”
“行。”刘明握紧方向盘,启动汽车,在引擎一浪一浪的轰鸣声中,最后问,“林小鸟,你和师涟呢?你们怎么样?”
“好着呢。”林羽翼用力靠在座椅靠背上,双手环抱,语气飘飘,“这公司,我和她一起办的。”
刘明脸上露出了然的幸福的笑:“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