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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9章 ...


  •   初夏。

      蜀都的夏夜是闷热的,可又不够热,开着风扇总觉得闷,开空调呢?又凉过头了。林羽翼只能忍受着热气蒸腾,一边吹着风扇码着字,时不时拿起蒲扇用力扇那么两下。

      这天气,她都不想出门散步,更何况这些天孙阿姨到蜀都工厂忙去了,好几天没回小区。没人约着一起散步锻炼,林羽翼自己也就没那兴致。

      “热啊……”

      热是其次,更让林羽翼烦闷的是,她一个字也写不动。第二次瓶颈期比第一次来得更猛烈,更难以突破,已经大半年时间了,她一坐到电脑面前就想要吐血,是的,已经不只是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了,而是从嗓子眼里蛄蛹出的翻砂般的恶心感。

      比上一次瓶颈期幸运的是,现在的林羽翼不用再过分地因为金钱而焦虑,她还清了债款,有了属于自己的小房子,往后余生就这样优哉游哉地过着也成,没什么可忧心的。当然,更重要的是,两年时间,她长大成熟了不少,她想得开,也更会调整自己的心态。

      她相信自己有时间、有精力,也有能力,慢慢地去磨过瓶颈期。

      艰难地在键盘上敲下一句话,林羽翼长长地吐口气,整个人往前面一趴,无力瘫倒在电脑桌上,视线一点点从屏幕上挪开,沿着窗外的树荫往外看。

      小叶榕树枝一缕一缕地往下垂着,深绿色树叶在闷热的微风吹拂下轻轻晃荡,往下,往上。林羽翼的目光随着树叶,往下,往上,往下,然后顿住,眼睛倏地睁大。

      她在树荫婆娑中,看到了一个纤薄挺直的身影,一个她无比熟悉的,无论何时都能一眼认出的身影。

      她看到了师涟的身影。

      朦胧路灯下的高挑身影。

      略显纤细的瘦高身躯,穿着宽松的黑白条纹修身T恤长衫,衣服似乎是丝绸质地,松松垮垮地露了半边肩膀,白皙肌肤上衬着一条银色项链,林羽翼一眼就认出,那是孙阿姨店里的款式,她脖子上也戴着同款,腰间懒懒系了条腰带,将本就高挑的身姿分割出完美的比例线。

      林羽翼身子一下子坐直,心脏怦怦直跳,目光依旧死死盯着飘窗外的身影。

      师涟正埋着头,单手拿着相机,不知在捣弄着什么。她的站姿利落干练,气质和学生时代截然不同,像个成熟的社会人了。

      林羽翼再看看自己身上邋里邋遢的睡衣凉鞋,呆愣愣地想,又是一年多没见,师涟长大了不少,而她好像还是和刚毕业那会儿一样,没有一点儿变化。

      忽然,师涟抬眸,往林羽翼的窗口望了一眼。

      尽管知道楼下看不见窗子里的情形,可林羽翼呼吸还是紧张地滞了一下,喉咙不自觉上下吞咽,好几秒后,她才忽的回过神来,一跃起身下楼开门。

      ……师涟!

      林羽翼本想呼喊出声,可推开单元门的那一霎,她的声音又哑在了嗓子里。

      “嘭”一声,单元门巨大的声音响彻楼道,惊得林羽翼不好意思地靠着门框停住脚步,同时惊得师涟抬眸,一下子与她对视。

      林羽翼张嘴,舌尖动了动,没有出声。

      师涟看着她,安静几秒后,唇角微微向上勾起一个轻柔的笑:“不邀请我上楼坐坐吗?”

      “你……我……”林羽翼含糊吐出两个音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三两步跑到师涟面前,替她拉起身后的行李箱,哒哒哒把行李箱搬上楼,林羽翼才反应过来:

      “师涟你放假不回家吗?我、我帮你把行李提去你家?”

      林羽翼扛起箱子,气喘吁吁地就要往楼下跑,却被师涟拦住。

      “不回家。”师涟摇摇头,“不是放假,只是来蜀都出差,时间不多,就不告诉爸妈他们了,免得他们还得抽时间顾着我。”

      “出差?”林羽翼一怔,“人家都是寒暑假放假,你寒暑假出差?”

      “可不是吗?我又不是老师,哪儿来的寒暑假?”师涟把相机解下,往沙发上一扔,自己也随性地躺了上去,舒适地长叹一口气,像是紧绷许久的身心终于得到休憩,她缓缓地说,“做我们这行,一年四季一天到晚除了加班还是加班,尤其对我这种新人来说,能有个休息的时间就不错了,哪儿敢盼望假期呢?”

      说着,师涟手臂自然地往前一伸:“有水吗?”

      “有,还有冰。”林羽翼往水杯里加上冰球,这才把杯子递给师涟,“一段时间没见,怎么跟大爷似的。”

      明明以前,林羽翼才是那个“大爷”。

      师涟也不客气,仰头咕哝咕哝把水喝完,舒爽地呼口气:“早晨我就到蜀都了,本来想歇会儿,谁知道刚下飞机,组长那边又来个消息,让我去市里紧急补拍一份素材。我这种新人就是个打杂的,和组里对接也对接不上,折腾大半天,到晚上终于忙活完,这才找同事搭了个顺风车回广都。”

      说话时,师涟身上带了股匪气,林羽翼听得新奇,仿佛重新认识了一个以前从未见过的师涟,可同时,她听出了师涟语气中惯有的疲倦,那一丝疲倦在师涟嗓子眼儿里扎了根,连师涟自己都没察觉,林羽翼又觉得心疼。

      “还没吃晚饭?”林羽翼手指抚过师涟的额头,轻轻摁,“吃点儿什么?”

      “都行。”师涟转身,趴在沙发边缘,仰头软绵绵地看着林羽翼。

      林羽翼被她流转的目光盯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后退一步,手指没来得及撤开,被她轻轻抓住。

      “我、我去给你做点儿吃的。”林羽翼慌张转身往厨房走去,进了厨房打开冰箱,慌乱的心跳平复,她才意识到,自己家能有什么吃的呢?她是个懒得做饭的人,每天中午自己煮煮面煮煮粥,晚上就靠牛奶和水果应付过去,厨房里除了几把大白菜,别的什么新鲜菜也没有。

      林羽翼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探头问:“师涟,吃面吗?”

      脑袋刚从厨房探出去,却发现师涟已经走到面前。

      “吃。”师涟点头,走进来洗手,“我来给你打下手。”

      “煮个面还需要你帮忙呢?”林羽翼失笑,抬手指指客卧,“去换个舒服的睡衣,等着吃就成。”

      “好嘞。”师涟甩甩手上的水,晶润的水珠沿着纤长指尖滑落,姿势显得随意又飒爽。

      师涟就是这样,优雅端庄时便优雅端庄,肆意随性时便肆意随性,她怎样舒服便怎样行动,从不伪装,活得永远自在。

      林羽翼拆几片白菜在水流下冲干净,打个鸡蛋,噼里啪啦下到油锅里煎到金黄溏心,把蛋捞出来,再加水加菜加面。几分钟后,一碗香喷喷的鸡蛋面出锅,林羽翼端起面一转身,便看见师涟已经换上一身居家睡衣,靠在厨房门口看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还有西瓜,吃吗?”林羽翼把面端给师涟。

      “吃。”师涟端着面走向餐厅,一点儿不客气,“有酒吗?”

      “你……还喝酒呢?”林羽翼打开冰箱,没有立刻把里边的鸡尾气泡酒拿出来。

      她深夜失眠时,偶尔会喝点小酒。

      “平时不喝。”师涟语气温柔,“只在特殊的日子喝一点。”

      “特殊的日子?”林羽翼挑眉。

      “比如……”师涟语气中染上笑,“久别重逢。”

      林羽翼手指扣住罐装鸡尾酒,同样笑了:“那是得喝喝。”

      林羽翼开了空调。

      两个人趴在飘窗边,喝着小酒,吹着凉风,聊着生边或大或小的一件件事儿,夜晚的时光如水般从指缝流逝。

      鸡尾酒的度数不高,但或许是两人都不胜酒力的原因,竟有些喝醉的苗头,话匣子打开了,就收不住似的。

      聊得最多的,是工作。

      林羽翼算是个没工作经验的人,她本以为自己会接不上师涟的话,可真正聊起来她才发现,一进社会,不管做的什么工作,有没有出门上过班,只要你得自己挣钱养家,你们的苦与累就是共通的。

      她可太懂师涟的苦闷了。

      师涟说自己昼夜颠倒,没日没夜加班改方案,第二天依旧被组长指指点点,仿佛她怎么做都不行,可工资呢?就那么一点点工资,却想让她卖命,未免想得太美了些。

      林羽翼码字何尝不是呢?她给自己定下了规律的作息表,可真正能按照作息行动的日子又有几天呢?搞创作的,灵感总是在深夜爆发,再困再累最后还不得熬夜。最后好不容易把文章写出来了,放到网上一看,嚯,骂声一片。稿费呢?压根没几个子儿!

      师涟说,她明明也是个综艺编导,可她是新人,没有资历没有作品,在组里没一点儿话语权,别人指哪儿她拍哪儿,空下来还得负责端茶倒水八面玲珑,这哪儿是做节目啊?纯粹就是个打杂的。

      还有时不时遇上的性骚扰,你说那些个男的吧,表面看起来人模人样,各个工作能力都不差,私底下怎么就那么脏呢?师涟年轻又长得漂亮,台里没人护着她,她只能躲,又不能来硬的,只能憋着一股气躲啊躲。

      林羽翼倒没经历过这些,可她能懂师涟的苦。

      就像当年师涟想要狠狠揍岳程成一顿那样,她也想……一拳死命地抡到那些个男人脸上。

      可她什么也做不到,只能憋着心里的那股子灭不掉的火,倾听师涟的诉说。

      最后,师涟放下手里那罐空空的鸡尾酒,整个人无力地趴在窗台上:“京城啊……明明是那么多人奋力追逐的造梦之地,我却一点儿不喜欢那儿,我总觉得,自己在那里,就像随水漂流的无根浮萍,像无家可归的孤儿,像,像……”

      醉酒的她想不出像什么,只哽着嗓子说:“林羽翼,我想回广都。”

      “好想好想回来。”她缓慢地摇头,“可是不行……林羽翼,我才毕业一年,还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赚不到几个钱,回来更找不到工作……林羽翼,我还不能回来,还不能,现在还不能。”

      “林羽翼,我没有回来的资本。”

      林羽翼看见,朦胧灯光下,师涟的眼角沾上了钻石般的泪珠。

      林羽翼轻轻抚上她的颧骨,指尖向上,擦掉那颗泪滴,眼眶同样发酸。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在她的记忆中,师涟从来都从容不迫,从来都悠闲自在,从来都看得透彻轻松,从来不会去做那些拼命努力突破自己极限的事。可是这几年里,师涟忽然就“变”了,变得拼命,仿佛前面有一片看不透的迷雾挡在师涟面前,雾里有什么东西勾着她拼了命地想要去拿。

      拿不到,她就不甘心。

      林羽翼张了张嘴,心疼道:“师涟,不管工作不工作,你有退路,回来继承家业也不错,不用那么、那么累着自己。”

      就算师涟不工作不赚钱,靠着孙阿姨和师叔叔的店,已经能活得比绝大部分人都滋润了。至少林羽翼上个月还听到,孙阿姨正在到处给师涟看房呢,准备给她买套大房子,等她从京城回来就能搬进去。

      “家业?”师涟噙着泪,笑了,“爸妈的东西始终是爸妈的,不是我的,我想要的,我得自己挣到,他们给不了我。”

      “是这个理,可是……”林羽翼声音停顿,她低头,透过朦胧光线与氤氲在眸中的水汽,直视师涟的眼睛,问,“师涟,你想要什么?”

      “想要……”

      那晚,林羽翼没听清,只依稀听得,师涟似乎说的是“未来”二字。

      想要未来。

      想要自己亲手劈下的一片天。

      一片……广阔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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