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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贺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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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玦继续赶路。
他喝着王善人家顺走的酒,醉了就躺在阿饼的背上睡觉。
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任由阿饼慢吞吞驮着他在官道行走。
一开始,藕生还会吵闹:
“你这该死的鬼,不要再喝啦!哪有人喝醉了让牛自己找路的?”
“附近的山上有山匪!杀人不眨眼的!快醒醒啊!”
“哦哦天呐!阿饼!阿饼!别再走下去了!前面是悬崖,悬崖——”
后来藕生发现,宁玦喝酒并不影响赶路。
都传这一带的山匪拦路杀人,可他们一路上连山匪的毛都没见着。
至于野牛阿饼,它不仅会避开悬崖找到正确的路,脚程还很快。
不出十天,圣迦山已近在眼前了。
圣迦山乃大雍国宗。
百年前,列国纷争,时有动乱。
后来雍帝征战天下七十二国,几十年间,战火连天。
可无论世间如何动荡,多少仙门创立,圣迦山始终是仙师的修行圣地,不曾改变。
圣迦山雄伟高耸,山顶终年积雪,高贵圣洁。
藕生远远看见那座雪山,心生敬仰:“那里就是圣迦山吗?”
宁玦半醉着,抬头辨认。
片刻后,他翻身下牛,牵着阿饼去到荒野的一棵树下:“今晚在这里过夜。”
藕生不解:“前面就是山下的逻娑城了,为何要露宿野外?”
宁玦解开缰绳,放阿饼去吃草,只回了他三个字:“住不起。”
藕生:“……”
淡薄的墨色渐渐晕染了整片天。
宁玦靠着树休息,他去摸行囊,偷来的蒸饼又吃完了。
月色苍白,他仰头望着被雪压住的山峰。
圣迦山巍峨壮阔,纤尘不染,倒真有几分仙山的模样。
他闭着眼睛。
可藕生知道他没有睡。
这人看似嗜酒,却有着极高的警惕心,白天喝得酩酊大醉,却从不在夜里熟睡——就好似时刻戒备着、忌惮着黑夜。
黑云飘来遮住月亮,宁玦瞬间睁开眼。
他盯着那片厚重的云,云迟迟不散。
大地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静得连心跳都能听见。
“真黑啊。”藕生问,“宁玦,你没事吧……?”
黑沉沉的寂静里,宁玦低低应了一声。
藕生听他心跳比方才急促了许多,便道:“你怕黑?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许久后,又听他应了一声。
藕生刚要开口,却见十米外燃了一簇篝火。
霎时间,黑暗被驱走了,宁玦的心跳也在光亮中慢慢恢复。
他抬眸,只见玄衣少年坐在篝火旁,对他道:“过来烤火。”
宁玦起身:“好巧。”
贺极笑得温和:“我说过,若有缘,万水千山也终有重逢之日。看来我们缘分未了。”
宁玦静了须臾,道:“阁下是为了那把旧伞?”
贺极只是笑,却不答。
藕生在珍珠里叽哇乱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宁玦!是那个绝非善类啊!我就说他是冲我们来的!这下信了吧!简直阴魂不散,在这里都能被他找到?不,他是跟踪你吧?绝对绝对是在跟踪你!这个死变态——!!!”
“我之前错了,他才不像仙师!谁家仙师会干跟踪的勾当?!神出鬼没的,根本就是妖物吧!!!”
宁玦尴尬地笑了笑。
“宁玦,听我说!我有办法对付他!福叔说过,只要凭自己的力量捉到妖物,洒扫也可以被破格提拔。反正他看起来不像个人,干脆就拿他来做我们仙师之路的垫脚石吧!”
宁玦屈指顶在唇畔,重重咳了两声。
藕生大声密谋:“明日你去城里偷包蒙汗散,趁他不备下到饭里,然后绑了带上圣迦山……”
贺极:“恐怕不行哦。”
他淡淡道:“迷晕我,至少需要一百斤。”
藕生:“…………”
竟忘了这妖物能听见他说话!
藕生当即气焰全消,蜷在缚魂珍珠里瑟瑟发抖。
贺极没空理他,问宁玦:“你想做仙师?”
少年用一根长棍翻动火堆里烧红的炭块:“何须这样麻烦?等我明日去把圣迦山的仙师都杀了,整座山拿来送你又何妨。”
藕生:“………………”
宁玦道:“……我很领情,但大可不必。”
贺极弯唇一笑。
阿饼窝在树下安眠。
荒郊野外,蚊虫扑在它身上乱咬。
阿饼甩了甩尾巴,被咬得十分烦躁,哞哞直叫。
贺极取下腰间的银剪,又取了一张白纸,就着火光剪纸。
火舌映着他清俊的眉眼。
他剪了两个执扇的纸人,在它们额间轻轻一点,纸人便朝阿饼飞去,为它摇扇驱赶蚊虫。
宁玦忽然道:“这纸人好神奇,它们还能做什么?”
贺极:“只要你想,万事皆可做得。”
宁玦问:“锄地,挖坑,修坟呢?”
贺极握剪的手略微一顿:“当然。”
宁玦垂下眼,片刻后,他回头看:“阿饼睡着了。”
贺极:“阿饼?”
宁玦道:“我喜欢吃蒸饼,所以叫它阿饼。”
贺极又剪了几只灯笼挂在树上,荒野被映得恍若白昼。
“阿玦。”少年忽然道,“你饿吗?”
宁玦没回过神,不知道他在喊谁。
藕生嘟囔道:“……跟你很熟吗?”
宁玦回过神了:“多谢,还不饿。”
说罢,肚子不合时宜叫了起来。
“……”
贺极没有戳穿他,只从随身的纳留石中取出一块新鲜兔肉:“一个人吃饭无聊,阿玦陪我吧。”
他用树枝串着兔肉,撒上椒盐,架在火上炙烤。
烤肉熟后香味四溢,他递给宁玦。
少年这样体贴,宁玦不好拒绝,便撕下一块,拿过酒坛,以兔肉下酒。
一口喝完,他发现贺极盯着自己手中的酒坛,便爽快地递过去:“来点吗?”
贺极接过,浅酌一口:“很甜的酒。”
喝罢,他仔细擦了擦自己喝过的地方,还给宁玦。
宁玦:“……阁下实在不必如此见外。”
贺极弯唇:“我怕你嫌我。”
宁玦一怔,继而想到贺极虽然擦去了他的唇渍,可方才他接过酒坛时,是直接对着自己喝过的地方下口的,脸莫名有些发烫,转过头尴尬地笑:“都是男人,嫌弃什么,哈哈哈。”
贺极漫不经心道:“如若不嫌弃,你唤我十一也就是了。”
宁玦:“十一?”
少年垂下眼眸:“家里人都这样喊我。”
宁玦心道,或许因为贺极在家排行十一吧。
天下太平,凡人就爱生孩子,遇上人丁旺盛的家族,排到十一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他随口问道:“十一外出远游,父母和手足不会担心吗?”
贺极道:“并非远游。”
宁玦道:“不远游,难不成你家住附近?”
贺极朝他一笑:“不,我是要去圣迦山,取寐玄老狗的项上狗头。”
宁玦:“………………”
一口酒没忍住喷进篝火里。
火苗猛得蹿起,差点烧了衣服。
好在贺极眼疾手快,指尖轻弹,劲风射出,将火焰压了下去。
酒坛就没那么好运了,坠落在地,碎掉溅了宁玦一身。
他衣裳湿透了。
荒郊的风一吹,还怪冷的。
贺极召纸人来到身边:“阿玦,衣服脱掉。”
宁玦随性地摆手:“不用麻烦,风吹一宿就干了。”
藕生劝道:“不行,穿湿衣服睡觉会得风寒的!你忘记自己不久前才被白云乡的冷风吹病过吗?”
贺极扬眉:“白云乡?”
藕生壮着胆子道:“是啊!该死的妖王冰封了白云乡,冷风都把我们宁玦吹病了。死妖怪!臭妖怪!他日撞见,我一定将他的头摁进圣迦山的茅房里吃粪!”
贺极漂亮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那边,宁玦已被纸人剥掉了外衣。
纸人手脚灵活,举着他的衣服在篝火上烘烤。
他只着单衣烤火,白衣清雅。
贺极忽道:“阿玦适才猜对了。”
“?”
“我家就住逻娑城。”贺极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有空常来玩。”
宁玦摸不准这少年的心思:“好啊。”
“你不诚心。”
若是诚心,一定会问他家住何处。
不问,也只能是在敷衍了。
宁玦脸皮厚,被戳穿只是笑笑。
贺极主动告诉他:“我在城内总是扶老人过街,喂流浪猫狗,因此得邻居赐名「贺善人」。要想找我,随便上街去问善人宅怎么走就是了。”
宁玦道:“你编的吧?”
总觉得他是在襄南城听了王善人家的事,给自己现寻了一个名号。
贺极立刻露出无辜的表情:“怎么会?我就是贺善人呀,如假包换。”
宁玦道:“不……我是说,扶老人喂猫狗,你当真是因为做了这些,才得名善人吗?”
想起城郊破庙里那断了手的男人说的话,他无论如何也没法将少年和「善人」二字联系起来,更别说扶老人过街这样的事了。
贺极朝他眨了眨眼睛:“难不成是因为要去屠了圣迦山,才得名善人的吗?”
宁玦尴尬地笑:“哈哈哈,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