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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三话 母女争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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忒嘉拉住宿的旅社叫“黎明公馆”。
旁边有一间酒馆,内部排列着约十张木制圆桌,我现在也坐在酒馆里。
忒嘉拉则坐在我的面前。
酒馆里的人不止忒嘉拉一个,明明是白天,所有位置却坐满了人。
包括先前被我打昏的人,也由忒嘉拉同伴中的治愈术师帮忙救醒,现在一起坐在酒馆里。
她们看着我的眼神不太友善。
据说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忒嘉拉的同伴。
“喂,埃洛伊……埃洛伊。”
这时听到忒嘉拉叫我。
“母亲大人,好久不见。”
“埃洛伊,你还活着,很好……很好……。”
忒嘉拉以疲惫的语气这样回应着我。
我有些恍惚,现在的忒嘉拉变了不少。
脸颊瘦削凹陷,黑眼圈很明显,头发乱七八糟,呼吸带着酒臭味,整体看来就是一副颓废糜烂的样子。
和我记忆中的母亲完全不同。
我的脑袋实在跟不上状况。
为什么忒嘉拉会在这里? 这里是米里斯神圣国,是来找我吗?
不,她应该不知道我被转移到魔大陆上。
那是为了别的事情?保护布耶纳村的工作怎么了? 看来十有八九全境都发生了转移事件。
“母亲大人,您为什么在这里?”
首先要问清楚这点。
忒嘉拉却露出似乎很意外的表情。
“你问我为什么?你应该有看到留言吧?”
“留言……吗?”
留言?她是指什么?我不记得自己有看过那样的东西。
看到满脸疑问的我,忒嘉拉不高兴地板起脸。
我有说什么会让她不爽的言论吗?
“我问你,埃洛伊。你至今为止是怎么度过的?”
“问我怎么过的……当然吃了很多苦。”
虽然觉得正在企图问清楚状况的人明明是自己的母亲语气却这么火星四射的让人说不上愉快,不过我还是大致说明了一番至今为止的旅程。
也就是转移到魔大陆上,获得某个魔族的帮助,然后和瑟拉芬她们花了一年越过魔大陆的经历。
回想起来,这趟旅程其实相当有趣。
虽然一开始的确不太顺利,但半年后我也已经适应身为冒险者的生活。
因此,我的话越来越多,叙述过去旅程经历的语调也越来越兴奋。
讲出一段完全根据根据现实改编的壮观故事。
这段旅程的内容分为三部曲。
第一部是和友人瑞杰露德的邂逅,而后在利卡里斯镇引起的大骚动。
第二部是大魔术师埃洛伊帮助瑞杰露德,并且匡扶正义的旅程。
第三部是中了兽族卑劣陷阱,身陷囹圄走投无路的我。
虽有一部分表现得比较夸张,我滔滔不绝,而且因为越讲越兴奋,最后演变就夹杂着肢体动作与夸张音效的精彩演说。
人神的恩情在这当中被我含糊带过。
“就这样,终于到达赫拉港的我们……”
讲完三部《魔大陆逍遥三人旅》后,我暂时闭上嘴巴。
因为忒嘉拉看起来越来越不高兴。
她沉着脸,逐渐露出盛怒的神情,伸出手指咚咚沉沉地敲打桌面。
是什么让她如此不悦?依然无法理解的我打算继续说下去。
“那天之后我们前往大森林……”
“够了。”
忒嘉拉带着赤裸裸怒意的声音打断我的发言。
“我已经很清楚,你这一年多以来离开家在到处游山玩水。”
忒嘉拉这句话让我有点无名火升。
“母亲,我也很辛苦。”
“哪里辛苦?”
被她这般反问,我不由得发出纳闷的声音。
“听你的语气,我根本感觉不到丝毫辛苦。”
“抱歉,那是因为……我故意讲成那种感觉。”
或许我真的有点过于得意忘形。
“听好,埃洛伊。我只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情。”
“你在魔大陆上,为什么没有去搜集其她被转移者的情报?”
我保持沉默,因为我只能保持沉默。
即使她问我为什么,我也无法回答。
答案只有一个,理由只有一个,因为我忘了。
一大始光是照顾自己跟瑟拉芬就已经竭尽全力,等到再有余裕之时,我压根没有意识到可能有其她人也来到魔大陆。
“我……我忘了,因为顾不到那么多。”
“顾不到那么多?你意思是你有办法帮助素不相识的魔族,但是却毫无办法分出精力去顾虑到其她也被转移的人们?”
我闭上嘴巴。
如果忒嘉拉指责我弄错了优先级,或许是一种正确,然而如今才来这样指责,只是徒增困扰。
因为那时候我真的是忘了,有什么办法呢。
“不去找人,也没有寄信过来,而是和可爱的大少爷两个人远足消遣过着冒险者的滋润生活,甚至还有强大的护卫跟着。然后呢?来到米里卡莉后做对的只有一件事,还是目击绑架的犯案现场,所以你就那么觉得自己是所谓的正义人士吗?”
忒嘉拉嘲笑般地哼了一声,伸手勾过放在旁边桌子上的酒瓶。
她一口气喝掉半瓶。
接着将酒瓶甩得遥远落在地面,酒瓶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破裂声,像是瞧不起我。
这带有明显嘲讽的态度让我很不爽。
虽然我不至于要求她不可以喝酒,但我们不是正在谈论严肃的话题吗?
“我已经尽了全力,处于分不清楚上下左右的状况,但是又必须保护瑟拉芬,就算多少漏掉一些情报也情有可原吧?”
“我又没说你没尽全力。”
她的语气充满不屑。
我终于爆发:“那为何要一直批评我!”
忍耐也有极限。
我不知道忒嘉拉为什么要说那样冰冷的话语。
“为什么。”我质问着她。
忒嘉拉对着空气轻轻啐了一口。
“我才要问你为什么。”
“什么事情为什么。”
我实在无法理解,忒嘉拉到底想表达什么。
“你提到的瑟拉芬是菲莉普的男儿吗?”
“没错,女士。”
“虽然我未曾见过他,不过想必是个可爱的小男孩,你有寄信的理由,但是不是因为你认为一旦大少爷的护卫增加,就会妨碍到你跟他谈情说爱?”
“我说过,没有搜集情报仅仅是因为忘记了而已。”
我当有考虑到其她更进一步的问题。
的确,瑟拉芬是出身于高贵人家的千金少爷。
阿兹拉尔家很有势力也很了不起,要是我去找柏青港领主,说不定对方会愿意派出一两个护卫。
可是那时我人已经在兽族村落,所以不可能办到,这我已经认真解释过。
我自始至今,只能按照自己的步调,去做到力所能的事情,尽管不是每件事情都能做到最好,但要是因此而遭受谴责,未免太不合理。
“团长,讲到这边就差不多了吧?她年纪用小,骂得太过分恐怕也没有意义。”
我继续保持沉默,先前那个三角裤铠甲男战士却从后面想把手放到忒嘉拉的肩上。
看到这一幕,我冷笑一声。
在这情况下,她有什么资格对我说三道四?
“关于男性的事情,母亲大人没有资格教训我。”
忒嘉拉的眼神变得凶险,我没有注意到这个变化。等我回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挨了一拳倒在地上,忒嘉拉露出充满自我厌弃的表情,低头望着我。
“埃洛伊!”
我被打了,为什么?
“埃洛伊,你真让人失望,既然你能来到此地,途中应该有经过柏青港吧?”
“那又如何?”
“那么你应该知道吧!”
我越来越搞不清楚状况。
只能推论出忒嘉拉隐瞒某件事情,却以我理应知道为由来怪罪实际上根本一头雾水的我。
开什么玩笑!就算是我也有不知道的事情,而且多的是!
“我就说我不知道啊!”
我挥动拳头打向忒嘉拉,在她闪开的同时,发动预知眼。
[忒嘉拉勾住我的脚,把我绊倒]。
我毫不留情地踩向忒嘉拉的脚,然后一转身就瞄准她的下巴。
[忒嘉拉闪开并使出反击。]
明明喝醉了,动作还这么灵活。
我在右手上灌注魔力。既然肉搏战比不上她,只要使用魔术就行,我右手出现龙卷风狠狠击向忒嘉拉。
忒嘉拉边旋转边飞了出去,撞进吧台深处。
最后摔倒在地,叮叮当当地打翻一地酒瓶。
“埃洛伊……你……”
虽然她立刻起身,不过脚步不稳。
酒喝多了吧,真是白痴。
以前的忒嘉拉更强。就算是刚刚那种姿势,应该也能够成功化解我的龙卷风,忒嘉拉此时此刻身上嘀嘀嗒嗒滴落着狼狈的酒水,脸上黏着细碎的玻璃渣子。
“埃洛伊……”
“团长!”
另一个男性赶向摇摇晃晃的忒嘉拉身边,是那个穿着长袍的魔术师,明明自己身在男人群中,居然还有脸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
“别碰我!”
忒嘉拉推开那个男性,走到我的面前。
“忒嘉拉,我不在的时候,你这 人渣都是怎么玩男人的。”我一字一顿。
“给我闭嘴!”
[忒嘉拉挥动右拳攻击]。
真是不像样的大动作直拳,她真的是那个忒嘉拉吗?
就算没有预知眼,似乎也能够避开。
我抓住她打向这边的手臂,以过肩摔的诀窍把忒嘉拉抛出去。
当然,我根本不会柔道。
所以是施展风魔术,利用反作用力强行以蛮力把她甩向地面。
忒嘉拉似乎连减缓冲击的动作都没能顺利使出,我跨坐到狼狈倒下的忒嘉拉身上,接着利用膝盖来压制住她的双臂,让她无法抵抗。
“我啊!可是拼命努力过了!”
我挥拳打她。再打。继续打。
忒嘉拉咬紧牙关,以充满憎恨的表情看向我。
这眼神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非得面对她这种表情!
我近乎失控地嚎叫:“我也没办法吧!在陌生的地方!没有任何认识的人!千辛万苦总算来到这里!为什么还要被人责骂!母亲!告诉我!这都是为什么!”
“……如果是你,应该可以做得更好!”
“女士,我办不到啊……”
之后,我又默默殴打忒嘉拉好几拳。
她没说任何话,只是凝视着我,嘴角流出鲜血,似乎满心不爽,正在看什么听不懂人话的家伙。
为什么?
她应该不是会摆出这种表情的人吧……
“住手啊啊啊啊!”
这时,有个东西从旁边冲过来撞上我。
我因为这冲击而晃动了一下,下一瞬间,忒嘉拉已经把我推开站了起来,认为会遭到追击的我立刻摆好架势,然而忒嘉拉却没有动作,因为我们之间挡着一名少女。
“快住手!”
少女拥有很像忒嘉拉的五官,以及很像歌契的金发。
我只看一眼就知道。
她是埃诺伦,埃诺伦·阿兹拉尔。
是妹妹,我的妹妹,已经长这么大了。现在应该是五岁吧,还是已经六岁了?
她为什么会张开双手挡在我面前呢?
“不要欺负妈妈!”
我茫然地听着这句话。
欺负?
埃诺伦瞪着我,一脸快吃了我的表情。我看向周围,不知道为什么,带着责备的眼神全集中在自己身上。
我感觉到内心温度急速下降。
还回想起那遥远的过去的痕迹,现在已经近乎一场空梦,细节缈不可绘。
但我的身体、血液记得那时候也是这样,只要我稍微回嘴,所有人就会以怪罪的眼神看我。
讲错话的人想必是我。
──我放弃了,不可一世的精神与不堪一击的心境交织下,我想逃离。
已经够了,我要回去,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也什么都没有做。
回旅社去,等瑟拉芬和瑞杰露德回来,就立刻启程,明天或是后天就出发。没问题,不在首都也能赚钱,西境港应该也有冒险者公会。
“埃洛伊,并不是只有你们被转移。菲托亚领地布耶纳村的所有人也全都遭到转移灾害波及。”
虽然心里早就做好过这种事故发生的准备,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听着忒嘉拉的话。
“我在柏青港和西境港都有留言,放在冒险者公会。你当上冒险者了吧?为什么没有看到……”
虽然她这样说,但柏青港哪有那种……不,对了,我没有前往柏青港的冒险者公会。
那时我先去接瑞杰露德出来,后来就直接被抓去泰雅村。
“在你悠哉旅行的期间,死了很多人。”
那个规模的魔力转移灾害,人神也说过那是“大规模的魔力灾害”。但我心里却有些自欺欺人地认为布耶纳村平安无事? 但如今看来,大家都下落不明。
“西路弗也……?”
“你的父亲也还没找到!凯瑟夫也是!你却只想着你的朋友吗!”忒嘉拉的回答充满悲痛,又像是在狠狠指责。
我仿佛失去感觉,内心波平无澜。
不知道是因为被指责,还是因为惶恐或担忧,双腿发软,但我尝试着站稳,但在这种情境下一阵天旋地转,失去平衡的身体正好倒向一张椅子。
我轻轻抓住椅子。
“我们是为了找出被转移的人们,所以像这样组织了搜索团。”
搜索团。
原来在场的这些人是搜索团的成员。
“搜索团为什么要绑架人。”
“因为有些人成了贱隶。”
贱隶。
遭到转移,在不明白自己身处何方的状况下被骗,成为贱隶,据说有许多人是这样。
忒嘉拉她们比对失踪者的名单,一个一个去拜访那些贱隶,并拜托主人解放她们。
然而其中也有许多人不愿意放弃以这种方式取得的仆从。
根据米里斯的男隶法,无论有何缘由,一旦成为贱隶,那个人就是主人的所有物品。隶法原名及现名称都为男隶法,缘由是繁荣和平前贱隶几乎为男性的背景,但是现在已经进入了和平年代,无所凭依无权无势或孱弱的女性也开始出现被拐卖的现象,故而男隶法也一并扩张解释,将女隶主人之权益保护一并纳入该法的保护范围中。
因此,忒嘉拉采取“强行绑走贱隶”这种手段来解救贱隶,偷走贱隶不论女男当然是犯罪行为,不过法律有所谓的漏洞。
忒嘉拉钻了这种漏洞,解放了好几个贱隶。
当然如果本人希望,也可以继续维持原先的身份,不过据说几乎所有贱隶都流着眼泪恳求,希望能够回到故乡。
这次被救出的少年也是其中之一。
我还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看过她,原来是以前欺负过西路弗的少年之一,名叫索玛尔。听说这一年以来,她受到类似女性仆的待遇。
成为贱隶的这些人们发出悲痛叫喊,然而其中也有人未能得救。
而忒嘉拉遭到一部分贵族的嫌恶,连自己的团员中,似乎也有人无法认同这种强硬的手段。
受到包括高层、部下甚至来自同辈的指责,忒嘉拉过着精神持续耗损的日子,但是她依旧不曾放弃,一直努力至今。
全都是为了帮助因为魔力灾害而遭到转移的人们。
“埃洛伊,我还以为你早就察觉出状况并展开行动。”听到忒嘉拉这句话,我无力地垂下头。
这什么无理的要求……你要我怎么得知状况?
不过,原来是这样。或许旅程中经过的魔大陆城镇里也有从菲托亚领地被转移过去的人。只要和那些人交谈过,说不定我也能推测出灾害的规模约有多大。
我确实并没有谨慎地去确认状况。比起调查灾害的情报,我选择更优先处理瑞杰露德的事情,这是我的错。
“没想到你却悠哉冒险……”
只是,我也无法开口道歉,即使有理由道歉但也并不占能让我道歉的理由比例很大。
因为,一切只是无可奈何。
即使我明白,我清楚,我了解了我做得还不足够的地方和我的错误,但是这一切还能要我如何补救?
至少在当时,我的确认为自己的选择是最好的做法。
忒嘉拉没说任何话。
埃诺伦也保持沉默。
不过,她的视线里透露出强烈的拒绝。
这感觉狠狠刺伤了我。
刺伤我的内心,我的灵魂。
我环视周围,忒嘉拉的团员们也纷纷露出仿佛在责备我的眼神,以前的记忆从脑海里一闪而过。那是被不良学姐脱光全身衣服绑起来的隔天。
当我走进教室时,所有同学的视线和声音……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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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回神时,自己已经回到旅社的房间里,天色渐冥,我往床上一倒,脑中乱七八糟,像猫的线团。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完全搞不懂,也完全不想思考。
衣服里传出东西摩擦的沙沙声响。
翻找一下之后,原来是信纸套装。
我狠狠地把它们揉烂于掌心然后丢开。
叹了一口气,我抱着膝盖坐在床上。
什么事都不想做。
仔细回想,这是我第一次遭到双亲冷淡对待。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是第一次。
虽然嘴里唠叨,两世母父都还是很宠爱我。
但是刚才的忒嘉拉却彻底抛弃了我,没错,那态度就跟把我赶出家中的大姐一样。
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我不懂。
我自认处理得很好。
即使试着回想,我也认为自己的判断并没有致命性的失误。如果真要找个问题出来,也只有一开始依赖瑞杰露德这点。
那时我虽然怀疑人神,不过最后还是听从建议,帮助瑞杰露德。
叙述旅程的经历时,也尽量说得有趣。
虽然有一时得意忘形的成分,但我认为不需要让忒嘉拉担心,再加上自尊心作祟。
我很想显示出自己办得到。
站在忒嘉拉的立场,或许会觉得很无聊。对忒嘉拉的同伴们来说,想必也不有趣。
的确,我是有说错话。
我并不打算把西路弗看得比自己父亲还重要。只是,毕竟忒嘉拉和埃诺伦都在,认为歌契也没事是很普通的反应吧?
不,这只是借口。
在那一瞬间,我并没有想到歌契。
好,明天再去沟通一下。
没什么,忒嘉拉也只是稍微激动了点,以前也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吧?
只要把话讲开,她就会明白。
没错,没问题。
我也不是真的完全不担心家人,只是因为稍微错失了情报,才会没有进行调查。
这一年半以来可以搜索魔大陆的我却什么也没做,这是个严重过失。
可是我也还活着,总有办法。
没错,只要慢慢找,一定没问题。忒嘉拉她应该也很清楚,在这个广大的世界里,不可能立刻找到想找的对象。
所以要让忒嘉拉冷静下来,拟定今后的计划。
把重点放在还没找过的地方。
我也会帮忙。
把瑟拉芬送回阿斯拉之后,直接前往北部或其她地方就行了。
对,首先去见忒嘉拉……回到那个酒馆……去见忒嘉拉……
我突然觉得一阵恶心。
赶紧冲向厕所。
就这样,把胃里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憎恶,恐惧,逃避,愤怒,狂乱。
理性上可以理解,但感情上却无法接受。
已经许久没有面对来自家人的拒绝,让我感觉内心和灵魂被整个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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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瑞杰露德回来了。
她脸上露出比平常高兴一点的表情,而且似乎拿到了什么,原本想展示一个类似信封的东西。结果却发现我坐在床上,于是她皱起眉头。
“发生什么。”
瑞杰露德开口询问。
“母亲大人也在这城市里。”我回答之后,瑞杰露德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
“……她对你说了什么难听话吗?”
“嗯。”
“你们应该很久没见了吧?”
“是啊。”
“吵架了?”
“嗯。”
“把详情告诉我。”
我毫无隐瞒,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瑞杰露德。
讲完来龙去脉后,她只说了一句“这样啊”。
对话在此中断。
过了一会儿,瑞杰露德消失无踪。
傍晚,瑟拉芬也回来了。
或许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看起来相当兴奋。衣服上沾着叶子,脸颊上也有泥土……不过,似乎心情很好。
看这模样,他应该有顺利讨伐哥布林。
太好了。
“我回来了,埃洛伊,我跟你说!啊……”
我对他一笑,瑟拉芬却整个人愣住。
然后冲了过来。
“是谁!对你动手的人是谁!”满脸激动的瑟拉芬用力摇晃我的肩膀。
“没有大碍。”
“怎么可能没事!”
这样的问答重复好几次之后。
由于他一直纠缠不清,我只好讲出自己碰到忒嘉拉的事情。
我语气平淡地叙述自己说了什么,简单描述了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
“那算什么!”
瑟拉芬非常愤怒。
“我没办法原谅她说出那么自我的发言!她都不知道埃洛伊你有多努力!居然说你只是在玩……!我绝对无法原谅!她没有资格当母亲!我要去宰了她!”
他讲出这种危险的发言,单手提剑冲了出去。我冰冷注视着这一切,伴随着我的冷漠,几分钟后,瑟拉芬回来了。
被瑞杰露德抓着后领拎回来,就像是一只猫。
“你给我放手!”
“你别插手母女吵架。”
瑞杰露德这样下令后,才把瑟拉芬放回地上。
瑟拉芬立刻回头,狠狠瞪着瑞杰露德。
“就算是母女吵架,也有可以说的话跟不该说的话!”
“是这样,但是,我也可以体会埃洛伊她母亲的心情。”
“那埃洛伊的心情又该怎么办!你看埃洛伊……总是一派轻松,就算被踹被打也不在乎的埃洛伊!现在却这么脆弱!”
“如果你认为埃洛伊现在很脆弱,就去安慰她,既然是男性,起码可以做到这点小事吧。”
“什么!”
瑟拉芬无言以对,瑞杰露德则下楼离开。
被留在房间里的他很不安地这里晃晃又那里晃晃,他偶尔会偷瞄我几眼,有时则是双手抱胸双脚张开站立,原本想开口却又放弃,然后继续晃来晃去。
无法冷静下来,简直跟动物园里的熊没两样。
最后,我无声无息消失在房间,在对面屋檐上蹲着。
瑟拉芬来到我床沿坐下。
他一言不发,很安分地直接坐下。
两人之间保持着无法知晓的距离。
我不知道他此时此刻是什么表情。
因为我现在根本没有余裕去观察别人的表情。
一段时间过去。
等我回神时,发现他还在,立在窗台,安静地抬头注视着我,晚风吹过。
“瑟拉芬。”
“对不起,埃洛伊。我不太擅长处理这种事情。”
瑟拉芬练剑造成的粗茧,强而有力,紧紧攥着窗朻,不像是贵族少爷的手,而是努力的手。
随着晚风与夜间晚餐的香味,过去种种像放映机一般流过脑神经的每一寸角落,被击垮的精神重新振作,也稍微恢复一点余裕。
实际感受到这一点后,我总算松了口气。
却也觉得一阵无端的虚无和镇静,此时此刻的我,仍旧无法认可任何人成为我的倚靠。
但至少每一天都能当作最后一天。
我跳回窗台外侧。
瑟拉芬的鼻尖和我的鼻尖凑得很近,他身上的皂香能让人感受得一清二楚。
我用右手扣住他的后脑勺,复又松开,翻过窗台,回到没有灯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