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洛伊说她没想好》桑葚之杯

55、第四话 与忒嘉拉再会

　　____________忒嘉拉视角_____________
　　酒馆里。
　　夜晚已经到来，因此其她客人开始变多，团员反而减少。
　　在这种状况下，我占据酒馆的一张桌子，喝了一杯又一杯。
　　大概是散发出不快的气息，没有任何人敢靠近我。

　　“哟，我找你找很久了。”
　　这时，有个人对我搭话。
　　抬头一看，一个长着猴子脸的人正拉起嘴角露出笑容，我已经有一年没看到这张脸。

　　“海蒂，你这傻狗……之前跑哪里鬼混去了?”
　　“你怎么老是一副不爽的样子。”
　　“还用说。”
　　我啧了一声，摸了摸脸。

　　被埃洛伊殴打的地方还感到疼痛。
　　刚刚死要面子逞强，早知道应该让治疗术师使用治疗术。
　　可恶，埃洛伊那小孩，什么叫作:“就算是魔大陆，只要靠我的魔术也能轻松应付”?
　　既然那么轻松，至少可以顺便找人吧。
　　结果她不但没帮忙找人，居然还针对大王陆龟的吃法啰哩啰嗦地讲个没完。什么叫作:“要不是想到可以利用土魔术做出砂锅，搞不好这一年来都在吃那个难吃到爆炸的烤肉”?
　　既然有空寻找食物，应该也有办法做其他事情吧?

　　居然无视自己什么都没做到的过错，反过来指责我的不是。
　　为什么这个小孩这么鬼话连篇，什么叫作不知道?要是她调查魔大陆，说不定现在已经和歌契或凯瑟夫其中之一顺利重逢。
　　真的是满嘴跑火车。

　　“嘿嘿，看你这样子，应该还没见到面吧?”
　　我不知道海蒂为啥这么高兴，只见她挂着轻浮笑容点了什么东西。
　　反正一定是酒，这家伙比矿坑族的斯特理松还爱喝酒。

　　“忒嘉拉，你明天去冒险者公会看看吧。”
　　“理由。”
　　“能遇见有趣的人物。”
　　有趣的人物?
　　能让我心情变好的对象，海蒂今天露脸的理由，还有今天遇见的人物。拿这三件事进行交叉比对后，自然可以得出答案。
　　“你是指埃洛伊吗?”

　　我一开口发问，海蒂就翘起嘴，用力挠了挠脑袋，失去得意洋洋的表情。
　　“什么啊，你知道了?”
　　“我已经见过她了。”
　　“明明见了面，你看起来却不太高兴。是不是吵架了?”

　　吵架?
　　……嗯，算是吵架吧。虽然那种情况根本不能说是对等的吵架。
　　可恶，一回想就让我的脸又痛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忒嘉拉，讲给我听听呗。”
　　海蒂摆出亲切表情，把椅子移到我的旁边。
　　这家伙从以前就很擅长倾听别人诉说烦恼。
　　这次似乎也愿意多管闲事，听听我有什么怨言。

　　于是，我把先前发生的事情告诉海蒂。
　　包括我很高兴见到埃洛伊。
　　但是双方却各说各话，所以我决定询问埃洛伊这段日子以来她做了什么。
　　结果埃洛伊开始以非常愉快的态度叙述她的旅程，还滔滔不绝地讲着些无聊的自我吹嘘。
　　我开口斥责她，指出比起这些自我吹嘘，她应该有能力办到其他事情。

　　可是埃洛伊却反而翻脸。
　　还拿男人的事情来抹黑，我也感到很火大。
　　所以双方吵架还动起手，我最后惨败。
　　“噢……原来是这样啊……”
　　海蒂边听边回应，经常嗯嗯连声又点头表示同意，看起来似乎能体会我的感受。但是，她最后却这样说道:
　　“我说你啊，是不是对女儿期望过高?”
　　“…………？哈？”
　　我也知道自己发出很蠢的声音。
　　期望过高?对谁?在哪方面?

　　“你是说我对埃洛伊期望过高?”
　　“因为啊，你仔细想想。”
　　看到我满脸困惑，海蒂就像是要乘胜追击般地继续说道:
　　“你家小鬼的确很了不起，我从来没见过能够省略咏唱直接使用魔术的人，看到她以魔术师身份和北圣福莉亚打得不相上下时，我忍不住身子一震。的确，埃洛伊是那种百年才会出现一个的天才。”

　　没错，埃洛伊是天才。
　　她的确是天才。
　　那家伙从小就什么都会。
　　虽然有一段时期我认为原来她也有相当糟糕的问题，但是“那个”菲莉普，连曾经对我百般嘲笑的菲莉普甚至都表示愿意把男儿交给她。

　　“对，没错，她很厉害。毕竟她五岁时……”
　　“但是，她还是个小朋友。”
　　被海蒂狠狠打断，我闭上嘴巴。
　　“埃洛伊还是个才十一岁的小朋友。”
　　海蒂又讲了一次，像是在特意强调这句话的意义。

　　“就算是你自己，也是十二岁时才离家吧?”
　　“你以前不是说过，未满十二岁还是小孩吗?”
　　“什么啊，就算我说过那种话又怎样?”

　　埃洛伊已经比我强了，我今天的确有喝酒，然而就算扣掉这部分，也能看出她变强了。
　　醉归醉，但我那时是动了真格。不但动了真格，甚至用上了原本不想使用的的北神流“犬之型”和剑神流“默一刀”。结果，我的剑却只有斩断她戴在头上的烂南瓜头套。
　　埃洛伊根本没有使出全力。
　　团员全都只有受到轻伤，这就是证据。我没有手下留情，却输给保留实力的她。
　　我不知道在双方没见面的这段期间内，她到底成长多少。

　　埃洛伊七岁时就已经比我聪明得多。
　　战斗实力在我之上，脑袋也比我好。
　　既然如此，就算她能做到比我更多的事情，又有什么好奇怪?年龄算什么问题?

　　“忒嘉拉，你十一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我十一岁时……”应该是过着在家学习剑术，而且每天都被老妈责骂的日子。
　　一举手一投足，所有行动都会被挑剔，然后挨揍。
　　“叫那时候的你在魔大陆求生，你办得到吗?”
　　“喂，海蒂，你这问题的前提很奇怪。埃洛伊她有强大的魔族当护卫。有个会说人类语、魔神语和兽神语，而且连A级魔物都能独自打倒，跟怪物没两样的人当她的护卫。在这种条件下，就算不是我也能够办到纵贯魔大陆这点事。”
　　“办不到。你办不到，绝对办不到。即使是现在的你，去魔大陆也无法一个人回来。”

　　听到海蒂如此断言，我感到很扫兴。
　　她的脸上依旧挂着轻浮笑容。
　　猴子的笑容总是会让我一肚子火。
　　“哼!按照你的说法，我的要求应该更理所当然吧!她做到了我办不到的事情，是天才!埃洛伊是天才!我的女儿是天才!已经能独当一面，很了不起，我没什么好说!希望有能力的人去做到符合其能力的工作，是一种错误的期待吗?你说啊，海蒂！我错了吗?”

　　“你错了，你总是弄错。”海蒂咧嘴露出轻浮笑容，然后把送上来的啤酒一口气喝干。
　　“呼啊!好喝!果然在大森林里喝不到这么好的酒。”
　　“海蒂！”
　　“我知道啦，你很吵耶。”

　　她把木制杯子咚地放到桌上，突然换上认真表情：“忒嘉拉。你没有去过魔大陆吧?”
　　“……那又怎么样。”
　　我没有去过魔大陆。
　　不过当然有听过别人的说法。
　　据说那是一片很危险的土地，走在路上就会碰到魔物，而且不吃魔物就无法生存。但是，如果只是魔物多了一点，总有办法应付。

　　“正如你所知，我出身于魔大陆。所以，要是让我来说，魔大陆是个很恐怖的地方。”
　　“话说起来，我没听你提起过魔大陆的事情。到底是怎样恐怖？”
　　“首先，魔大陆没有你熟悉的那种道路。虽然有路是有路，但没有米里斯大陆和中央大陆那种魔物数量很少，走起来也很安全的道路。无论走在哪里，都会遭到C级以上的魔物袭击。”

　　我的确有听说过魔大陆上的魔物很多，但是C级?在中央大陆，那是只会在森林深处出现的个体。
　　现在听来，在魔大陆则大部分都会成群结队，或是具备某些特殊能力。
　　“我说你未免也吹牛吹太大了吧?”
　　“不，是真的。我刚刚没有说任何谎话，魔大陆就是那种地方，魔物真的很多。”

　　海蒂的眼神看起来很认真，不过她可以一边装出这种眼神，同时轻轻松松地撒谎。
　　我怎么可能会上当。
　　“一个虽然优秀，但是却没有实战经验的小孩子被丢到那样的大陆上。”
　　没有实战经验的小孩子……是指埃洛伊吗?
　　听海蒂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自己的确没听说埃洛伊有跟哪个人实际交战过。

　　只是，我也知道她有巧妙击退绑架犯;还听说只要拉开距离，说不定连基列奴都打不赢她。
　　我不认识比基列奴还强的剑士。既然连基列奴都无法靠近，那么面对保持适当距离的埃洛伊，这世界上能打赢她的人恐怕还不到一千。
　　所以没有实战经验根本无关紧要。

　　毕竟北神二世卡珊德拉·X·卡尔曼，据说也是在第一次实战中就杀死剑帝。
　　“然后，这时她碰上一个愿意帮忙的大人。是个魔族，而且很强。是斯佩路德族，你也知道吧?就是那个斯佩路德族。”
　　关于斯佩路德族的事情，老实说我半信半疑。
　　因为听说连在魔大陆上，斯佩路德族也已经几乎灭绝。

　　“自己正搞不清楚状况，那个人愿意伸出援手。自己正处于脆弱状态，那个人愿意提供力量。可是，斯佩路德族很恐怖。要是拒绝，不知道对方会把自己怎么样。所以啦，当然会选择接受帮助吧。”
　　“……嗯，也对。”
　　“后来在接受帮助的过程中，聪明的埃洛伊开始思考……这大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没错。
　　埃洛伊应该会动脑。
　　我的话根本不会去注意，但那家伙对这种事情特别敏锐。
　　以前帮助凯瑟夫那次也是，她展现出不像是小孩子的机智。
　　“问题是，怎么可能摸得清对方的目的。”
　　果然是这样。
　　就是因为人总是无法看透她人的目的，海蒂这种人才能存活下去。

　　“虽然对方现在愿意帮助自己，但是哪一天说不定会被舍弃……因此，埃洛伊想了个办法，也就是要让对方欠自己恩情。”
　　“那算什么办法，恩情?会顺利吗?”
　　“你好笨，如果恩情这种讲法会让你觉得不妥，那就换成诉诸情感，或是让对方产生伙伴意识之类……反正是那种感觉的办法就对了。”
　　“要让对方产生伙伴意识吗?”

　　原来如此。
　　如果真是那样，我就能理解埃洛伊的行动。
　　一方面奉承会保护自己的魔族，同时也锻炼自身实力以备万一。
　　非常合理，可以说是选择了最安全的道路。
　　哼，不愧是埃洛伊，真有一套。

　　“啧!既然她能想那么多，为什么没办法做更多?”
　　我忍不住这样嘀咕后，海蒂张开手掌伸直手指，接下来开始扳着手指枚举状况。
　　“第一次踏上的土地，第一次展开的冒险。就算再怎么聪明，眼前却全都是自己不懂的事情。为了不要上当受骗，她不得不主动学习。再加上要提防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背叛的魔族，身后还带着一个等于是弟弟，必须好好保护的男孩……”

　　海蒂语气平淡边说边扳下所有手指。
　　最后，她做出这样的总结:
　　“要是做了这么多事还有办法去找出其她被转移的人，那可真是超人，真的是个超人。即使被列入‘七大列强’也不为过。”

　　七大列强吗?真是让人怀念的名称。
　　以前，自己是不是也想变得那么有名?
　　不过就算扣掉身为母亲的偏袒心，我依然觉得埃洛伊具备能成为那种人的实力。
　　“显然已经超过负荷。无论埃洛伊有多天才，她毕竟是人类，总有个极限。更不用说她还只是个小孩。”
　　“一个已经快到极限的人，为什么在讲述冒险经历时可以那么开心?无论怎么看，她都跟那种带着远足心情进入迷宫，只在入口附近的阶层玩玩之后就打道回府的贵族大人没两样啊!”

　　如果埃洛伊真的过得很辛苦，想来不会摆出那种态度，她应该会叙述旅程的艰辛和痛苦。然而，埃洛伊完全没有提到那些事。
　　“是因为不想让你担心吧。”
　　“…………？哈？”
　　我又发出很蠢的声音。
　　“那家伙为什么要担心我?因为我是个很没用的老妈吗?”
　　“没错，因为你是个没用的老妈。”
　　“啧!是那样啊!我想也是啦，我是因为一点无聊事就用酒来逃避的软弱家伙。看在天才大人的眼里，想必非常可怜吧。”
　　“就算不是天才，也会觉得现在的你看起来很可怜，忒嘉拉。”

　　海蒂叹了一口气。
　　“我想你应该看不到自己所以讲一声，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惨。”
　　“一副会让儿子同情的模样?”
　　“没错，如果是现在的你，大概不会因为要拆伙而大吵一架。”

　　因为看起来实在可怜到让人什么都讲不出口。
　　海蒂这样补充了一句。
　　我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好几天都没剪过的头发发出沙沙声响。

　　“忒嘉拉，我要再说一次。”
　　海蒂以再三强调的态度开口。
　　“你啊，对儿子的期望过高。”
　　期待她又有什么不对?
　　埃洛伊打从一出生就什么都做得很好。我只是想摆出母亲架势，所以一直去打乱她而已。
　　埃洛伊根本不需要我。

　　“我说，忒嘉拉。你为什么不能坦率一点，为了母女相逢而感到高兴?不管埃洛伊经历过什么样的旅程，就算她真的是过得轻率悠哉，或者是带着男孩子卿卿我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们总算平安见到对方，首先应该要庆祝这一点啊。”
　　“…………”
　　她说得对。
　　我一开始也很高兴。

　　“还是说，你想看到失去身体一部分，连眼神也变得很空洞的儿子?要知道，成了尸体以后才见面的可能性也很高喔……不对，在魔大陆上，连尸体都不会留下。”
　　埃洛伊会死?
　　我已经见过那个精力旺盛的埃洛伊，这个假设欠缺现实性。
　　然而几天前，自己不就是因为这种想象而满心忧郁吗?

　　“哎呀~真是可怜啊。千辛万苦旅行至今，好不容易再度见到母亲，结果那个母亲却是个沉溺在酒里的人渣。要是我的话，恐怕会断绝母女关系。”
　　啧!居然用这种装模作样的语气讲话。
　　“我懂了，海蒂。你的主张的确合情合理。但是，有件事很奇怪。”
　　“什么事?”
　　“埃洛伊她为什么不知道布耶纳村的情报?柏青港那边应该也有留言。”

　　“这个嘛……”
　　海蒂只讲到这边，就换上一脸苦涩表情。
　　这是她有所隐瞒时的表情。
　　“她是因为运气不好，才会没能发现留言。”
　　“……我说海蒂，你是在哪里发现埃洛伊的？不是在柏青港吗?”

　　我不知道海蒂这一年以来去了什么地方。
　　然而，埃洛伊是来自北方。
　　讲到北方能让海蒂展开行动的大型城镇，就只有柏青港。
　　我们在柏青港里，绝对留下过消息。
　　而且我记得也有团员被派驻在那里。
　　目的是要在有人从魔大陆渡海过来时，找对方探寻情报。
　　既然是冒险者，没有理由不前往冒险者公会。

　　“我见到埃洛伊的地方是泰雅村。真是让我吓了一跳，因为她有袭击圣兽的嫌疑，所以被扒光衣服关进牢里。”
　　“被兽族扒光衣服关进牢里……真的假的?”

　　我听基列奴说过。
　　对泰雅族来说，被脱光衣服、关进牢里、铐上枷锁，还有泼冷水等遭遇都是最严重的奇耻大辱。她们不会随便对其她人做这些行为，万一有人对自己这样做，到死都会不会忘记。
　　我曾经对基列奴泼水想闹着玩，结果他真的动了火气恶狠狠地回瞪。

　　“那……那么后来怎么样了?”
　　“什么啊，埃洛伊没告诉你吗?”
　　“……只听了在魔大陆上旅行的部分。”
　　对了，为什么埃洛伊到达柏青港时没看到留言?这是最重要的部分。
　　为什么没讲到……啊，是我不愿听。
　　可恶，为什么我总是这么急性子?

　　冷静一点，埃洛伊很优秀，明明很优秀却没取得情报。
　　我应该要更冷静看待这件事情。
　　只要前往柏青港，就算她不愿意应该也会得知消息。换句话说，埃洛伊是在柏青港被卷入了什么事件。
　　而且是会被泰雅族抓走的事件……感觉很严重。
　　再过两三天，派去柏青港的团员就会带着情报回来，是不是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我也不清楚详情。只是待在大森林的米雅族那边时，听说泰雅村抓了个人族的小孩。”
　　“嗯?等一下，你刚刚说你之前待在哪里?”
　　米雅族?
　　我记得那应该也是兽族之一。
　　长着类似兔子耳朵的种族。
　　“待在米雅族的村庄。因为有族长，是个规模相当大的──”海蒂的说明又长又无聊。
　　老实说，长到让人听一半就想说“已经够了”。

　　但是先前，我才因为没把埃洛伊的话听完，最后错过了重要的部分，就算我总是会犯下同样错误，但再怎么说也不想在同一天内重蹈覆辙。
　　──她总算讲完了。
　　我试着整理她说的话。

　　“海蒂，也就是说……你到处去通知大森林的各个种族，拜托她们要是找到迷路的人类，就把那些人送来米里莉卡吗?”
　　“没错。嘿嘿，你可以好好感谢我。”
　　“真的是感谢多少次都不够……”
　　我之前就在想为什么偶尔会有来自大森林那边的难民找我求助，这样啊，原来背后有这些安排。

　　“总之，这些事情不重要啦。”
　　“……嗯。”
　　以后有空再继续追问详情，现在就先放一边去吧。

　　“人族小孩这情报让我想到一个可能性，所以立刻赶往泰雅村。不是我自夸，我这人交游广阔，在泰雅村里也有好几个熟人。所以我找上其中之一，一个和我很有交情的战士，让对方安排我进入同一间牢房。”
　　“等一下，你有必要被关进牢房吗?”
　　“为了在关键时刻逃出去啊。因为比起从外面动手，待在里面更容易逃出兽族的牢房。”

　　我很清楚海蒂逃狱的能力。
　　她是个耍老千被抓之后，还能若无其事逃出来的人才。
　　“后来啊，我本来以为被抓的人族小孩会很可怜地大哭大叫，甚至陷入绝望……结果，哈哈哈……”
　　“结果怎么样?”
　　“她却从容不迫地光溜溜躺着，还对我说:欢迎来到人生的终点。我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才好!”
　　海蒂放声大笑。

　　“这有什么好笑。”
　　“的确很好笑啊。我看一眼就知道，这小朋友就是忒嘉拉的女宝。”
　　到底有哪里好笑?
　　正确说法是，哪里有能断定她就是我儿子的部分?

　　“那副德性真的和以前的你一模一样。例如才第一次见面就那么厚脸皮的态度、毫无意义的摆架子行为，全都跟你很像!”
　　也不知道什么事情让海蒂那么开心，她又大笑起来。以前的行径被翻出来真是让我有点尴尬。
　　“好啦，实际上我花了一点时间，才确定这个小孩的确是你的女儿。”
　　海蒂讲到这，把啤酒一口气喝干。
　　“总之，就是因为这样。埃洛伊不知道情报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毕竟她没有前往柏青港的冒险者公会。”
　　“嗯?等等，海蒂，你不是和埃洛伊进了同一间牢房吗?那……”
　　只要海蒂当初有向埃洛伊说明……

　　“总、总之啊!母女之间或许还会有点心结，不过这次就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去跟她和好吧。”
　　海蒂迅速讲完这些话，就站起来打算离开。
　　“喂，等等。我话还没有说完……”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讲，泽文她们好像前往魔大陆了。我在柏青港听说有个到处猎食女人的长耳族，所以一定没错。”
　　“你说泽文？”

　　我还以为那家伙是最痛恨我的人……
　　“嘿嘿，虽然发生很多事，但大家也不是真的那么讨厌你。”
　　留下这句话后，海蒂走出酒馆。
　　当然没有付钱，她就是那种人。
　　算了，今天就别计较吧。
　　算我请客。
　　好，等喝完这些之后，今天先去睡觉。
　　然后，明天再看看要不要去找埃洛伊谈谈……

　　“我说你别再喝了。明天要清醒着去圣罗兰之馆看知道吗?”这时，海蒂又晃了回来。
　　“我知道！”
　　又被提醒一次，我只好叹口气放下酒杯。
　　仔细想想，最近的我的确喝太多了。
　　为什么会想靠这种东西逃避呢?明明还剩下很多该做的事情。

　　“……忒嘉拉团长，已经谈完了吗?”我正在想这种事，有个缩着身子一副愧疚模样的男性对我搭话，仔细看看那男性的脸孔，已经喝醉的脑袋总算想起来他是团员之一，瑞维。
　　“嗯?怎么了，今天穿得这么保守。”
　　“嗯，是啊……”
　　瑞维点点头，来到刚才海蒂坐过的位子上坐下，今天的他并没有打扮成平常那种具备攻击性和刺激性的装扮，而是穿着随处可见，就像是一般朴素村民的服装。
　　“我在想，白天的冲突会不会是我的错……”
　　“你的错?为什么?”
　　“因为我打扮成那样……所以，是不是让令媛有什么误会。”

　　瑞维平常的清凉打扮是有理由的。
　　他以前是个普通的冒险者，却在那次转移事故中，没带装备就被发送往米里斯大陆。后来落入盗贼手中，成了玩弄的工具，尽管碰上这种一般来说会让人封闭内心的悲惨遭遇，他却靠着坚毅过人的精神力来克服这段过去。
　　然而，也有些男性没能克服。
　　例如瑞维的弟弟瑞奇就是其中之一。
　　直到现在，那男孩只要被被女性注视，依旧会不断发抖。
　　除了团员以外，还有好几个人也是这样。

　　为了帮那些男孩挡下女性的视线，瑞维才会随时保持那种装扮，好让女性嫌恶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另外在负责照顾其她因为碰上类似遭遇而消沉的男性时，他也表现得很优秀。对于无法体会受辱男性心理的我来说，瑞维是不可或缺的部下之一。
　　当然，我们之间没有□□关系。

　　“要是听懂了就滚吧。”
　　“……是。”
　　瑞维垂头丧气地回到男性们聚集的区域。
　　仔细看看周遭，以担心眼神看着我的人真是数也数不清。
　　我冷漠地离开座位。

　　回到房间后，我发现埃诺伦已经自己睡着了。
　　我拿起放在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
　　大口喝下。
　　微温的水落进我一团稀烂的胃里。
　　酒醉的感觉正在慢慢退去。我从以前就拥有不太容易喝醉的体质，灌下无论多少酒是可以酩酊大醉，然而时间并不会持续太久。
　　意识到脑袋逐渐清醒的我，伸手摸了摸抱着毯子睡觉的埃诺伦的头部。
　　她是个很坚韧的孩子。
　　待在这样的母亲身边，应该有什么话想说的，但是埃诺伦却毫无怨言，甚至表现出保护者的态度。
　　万一埃诺伦死了，我也无法活下去。

　　“唔唔……妈妈……”埃诺伦动了动身子。她没有醒，大概只是梦话。
　　埃诺伦是个平凡的孩子。
　　和埃洛伊不同，必须由我来保护。

　　这时我突然想到。
　　如果埃洛伊也很平凡，她会不会也睡在这里?
　　如果她很平凡，就不会去当家庭教师，而是会一直待在家里。发生转移灾害时，或许她正抓着我的衣摆，要求让她也抱一下埃诺伦。
　　一个平凡的埃洛伊，平凡的十一岁小孩。我会把她视为该保护的对象，就像这样……我的双脚发抖。

　　我终于能够理解，海蒂坚持埃洛伊只是“十一岁小朋友”的理由。
　　没错，平凡也好，天才也罢，又有什么差别?
　　其实都一样。
　　如果埃诺伦是个天才，我会对她说同样的话吗? 我会对埃诺伦……对于什么都不懂，只是悠哉旅行的埃诺伦说那种话吗? 会告诉她:“我对你抱着更多期待”吗? 想象那个情景后，我睡意全消。
　　也不想躺下。

　　所以我来到旅社外面。
　　拿起为了因应火灾而储水的瓶子，把里面的水倒在头上，然后回想起埃洛伊离开酒馆时的表情，哀伤、恐惧、愤怒……还有一丝冰冷，我忍不住吐了。是谁让她露出那样的表情? 木桶里的积水照出一个愚蠢女人的面孔，那是这世界上最不适合当母亲的我。
　　“唉，这下或许真的完了……”
　　如果是我，一定会和这种人断绝关系。

　　___________埃洛伊女士这边___________
　　隔天早上。
　　心情稍微改善的我正在吃早餐。
　　地点是旅社隔壁的酒馆。
　　米里卡莉的食物相当美味。从大森林出发后至今，越靠近这里，东西就越好吃。
　　今天的早餐是刚出炉的面包，口味清爽的清汤，生菜沙拉，还有厚片培根。

　　昨晚没有食欲，不过听说晚餐甚至还有附上甜点。
　　而且好像是很受年轻冒险者欢迎的芒果果冻和焦糖布丁，源自于最近流行的诗歌，一个叙述年幼魔术师成为冒险者的故事。
　　真是让人期待。
　　吃饭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因为肚子饿会让人容易生气，一生气就容易没有食欲，没有食欲就会肚子饿。
　　是一种非常糟糕的恶性循环，就算是人型机器人也会发火。

　　“……欢迎光临。” 当我正在享用类似红茶咖啡或者鸳鸯奶茶口味的饭后饮料，顺便思考这种问题时，酒馆老板突然看向店门口。
　　那里站着一个身形消瘦，脸色发白的女子。
　　我一看到那张脸，身体就明显颤抖了一下。
　　女子东张西望地看着店内，发现我的存在。

　　下一秒，昨天的感情涌上我的内心，明明对方什么都还没说，我却自然地移开视线，那些情感一瞬间也如同忒嘉拉褪去所有血色的面容一般褪去。
　　看到我即刻的反应，同桌的两人似乎立刻察觉那女子是谁，瑞杰露德皱起眉头，瑟拉芬则踹开椅子站起。
　　“你是谁啊!”

　　忒嘉拉往这边走来。
　　瑟拉芬出面挡在她的眼前。
　　他双臂环胸，双脚张开与肩同宽，下巴昂然抬起。以充满威严的态度瞪向比他高上两个头的女子。

　　“我是忒嘉拉·阿兹拉尔……她的母亲。”
　　“我知道!”
　　我正看着瑟拉芬的背影，头上却传来声音。
　　听起来似乎伴随着苦笑。

　　“我说啊，埃洛伊。你居然躲在男孩子后面，还真有女性魅力啊。”这声调和语气让我稍微放松一点点。
　　没错，以前的忒嘉拉总是会像这样挖苦我。
　　真让人怀念。
　　我决定把这种态度视为忒嘉拉风格的让步。毕竟她一大早就特地前来酒馆找我，而我的状态也还算可以跟她谈谈。

　　“不是埃洛伊躲在我背后!是我把埃洛伊藏在背后!为了挡住没用的母亲!”
　　瑟拉芬握紧拳头，感觉随时会对忒嘉拉的下巴打出一拳。
　　我对瑞杰露德使了个眼色。
　　她似乎看懂我的意思，抓住瑟拉芬的后领，把他拎了起来。

　　“等一下!瑞杰露德!快点放开我!”
　　“让她们两人独处吧。”
　　“你也有看到埃洛伊昨天的样子吧!这种人不配当母亲!”
　　“别这样说，所谓的母亲就是那样。”

　　两人一边争执，同时打算离开现场，瑞杰露德经过忒嘉拉身边时，唐突地说了一句: “虽然你也有你的主张，但是那些主张只有在你儿子还活着时才有机会说得通。”
　　“啊……嗯……”
　　瑞杰露德的发言很沉重。
　　她很有可能把自己视为世界上最糟糕的母亲，所以看到一样糟糕的母亲，或许产生了同理心。

　　“埃洛伊，你怎么可以对年长人士颐指气使。”
　　“不对，我没有颐指气使，那是充满信赖的眼神交流。”
　　“根本没差多少吧。”
　　忒嘉拉边说边在我面前坐下。

　　“那个人就是你昨天说的魔族吗……?”
　　“是的，是斯佩路德族的瑞杰露德女士。”
　　“斯佩路德族……似乎是个性情不错的好人，看来传言和实际并不一致呢。”
　　“您不怕吗?”
　　“说这什么蠢话，那可是我女儿的恩人啊!”

　　怎么跟昨天的意见差那么多……但我当然不会多嘴。
　　“那么，您来此是有什么事吗?”我的声调超乎预期的冷淡。
　　于是，忒嘉拉的身体震了一下。
　　“那个，我想……道个歉。”
　　“针对什么事情?”
　　“昨天的事。”
　　“您没有必要道歉。”
　　虽然忒嘉拉愿意道歉对我有利，不过我也确实需要反省。

　　“至今为止，我的确抱着玩乐的心态。”
　　刚遭到转移时还可以另当别论，然而后来的旅程大致上很顺利，我甚至还有余裕分心去想些口粮好吃程度的念头。
　　所以关于没有收集菲托亚领地相关情报的事情，毫无疑问是我的过失。
　　到达柏青港后确实办不到，可是还在海拉港时多少有一些空档。要是我在那里有去接触情报贩子，想来可以获得一些情报。
　　那是理应探听调查的事情，我却没有去确认。
　　的确是我的错。

　　“所以，母亲大人您当然会生气，现在是这么艰困的时期，该道歉的人是我。”
　　菲托亚领地消失，一家离散。
　　一想到忒嘉拉那时的心境，我根本无法责备她，我正是因为一无所知，才能过得那么轻松自在。毕竟不知道发生悲剧，也是一种幸福。

　　“不，不是那样吧，忒嘉拉你不是也很努力吗?”
　　“没关系，我游刃有余。”
　　因为有瑞杰露德跟着我们。
　　离开利卡里斯镇之后，算是比较轻松。
　　因为有她在，我们不会遭到魔物偷袭，不需开口指示，瑞杰露德也会帮忙去抓能吃的魔物，而且还会制止想跟别人打架的瑟拉芬，以我来说，这是一趟轻松的旅程。
　　很简单的任务。

　　“是吗，游刃有余吗……”
　　我不知道忒嘉拉在想什么。
　　只能确定一件事，就是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我很抱歉自己没能注意到所谓的留言，请问上面写了什么?”
　　“……写了可以不要管我，去中央大陆北部找人。”
　　“这样，那么，把瑟拉芬送回菲托亚领地后，我就去搜索中央北部。”我机械般地回答。
　　不管怎么做，我都觉得自己的语气很僵硬。
　　是因为紧张吗?
　　为什么呢?

　　我已经原谅忒嘉拉，忒嘉拉也原谅了我。尽管没办法恢复成以前那样，然而目前是紧急事态;因为处于紧急事态，所以会感到紧张。
　　或许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总之先不讨论这部分，我想请您再度详细说明菲托亚领地的现状。”
　　“……嗯。”
　　忒嘉拉的声调也很僵硬，而且依旧微微颤抖。
　　她也在紧张吗?
　　不，更重要的问题是，我自己果然也不太对劲。
　　言行举止都没办法跟平常一样。我以前是用什么态度跟忒嘉拉对话?总觉得彼此之间应该是那种可以互开玩笑的关系。

　　“该从哪里开始说起才好……”忒嘉拉用僵硬的语气告诉我菲托亚领地发生了什么事情，建筑物已经全部消失，住在那里的人们也全都遭到转移，已经确认有大量的死者。
　　还有许多人下落不明。
　　忒嘉拉招募志愿人士，成立了搜索队。
　　所以，她才会把根据地设置于冒险者公会总部的所在地，而且也比较容易收集到情报的米里卡莉。

　　另一处根据地位于阿斯拉王国首都，那边是交给阿兹拉尔家的那个管家，阿妮尔冯斯女士。阿妮尔冯斯女士是这个搜索团的总负责人，目前似乎是还待在菲托亚领地救助难民。
　　还有，忒嘉拉在各地都有留言。
　　上面指示我要和她分头去寻找家人的下落。
　　这是能独当一面的长子应负的义务。

　　虽然以年龄来说，我应该还算是小孩，不过我本身也觉得自己在精神上是个大人，如果有看到她的留言，大概已经振作起来去找人了。
　　还没找到歌契、凯瑟夫以及埃夏。
　　说不定我已经在魔大陆上的哪个地方和他们错身而过。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自己当初的行动就让我满心悔恨。因为急着赶路，在每一个城镇停留的时间都过于短暂。

　　“埃诺伦她不要紧吧?”
　　“嗯，幸好她有碰到我。”
　　根据忒嘉拉所言，转移这种现象只要身体某处互有接触，似乎就会被发送到同一个地方。

　　“她还好吗?”
　　“嗯，刚来到陌生土地时，她似乎有点困惑，不过现在就像是团员们的偶像。”
　　“是那样吗，真是太好了。”
　　是吗，埃诺伦过得很好吗? 嗯，真的是件好事。算是不幸中的大幸。甚至可以说是值得开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情还是沉闷。

　　对话中断。
　　而且气氛莫名尴尬。
　　我和忒嘉拉的关系应该不是这样。
　　应该是……更轻松的感觉才对，真奇怪。

　　之后的一段时间。
　　忒嘉拉好像说了些什么，我却无法好好跟她对话，只能重复一些随便又冷淡的回应。
　　不知不觉之间，酒馆里的客人只剩下我们两个。感觉老板差不多会为了后续准备工作而过来请我们离开。
　　忒嘉拉似乎也察觉到这种动静。

　　“埃洛伊，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最后，她这样问我。
　　“……总之，我要把瑟拉芬送回菲托亚领地。”
　　“可是菲托亚领地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就算是那样，我们还是要回去。”

　　我们必须回去。
　　听说菲利普、莎罗斯，以及基列奴都还没被找到，回去大概也没有任何人在，但我们还是必须回去，因为这趟旅程的目的就是要回到菲托亚领地。
　　我要贯彻初衷。
　　先努力到达菲托亚领地，亲眼确认当地的现状。之后，无论是要移动到中央大陆北部进行搜索或是要拜托瑞杰露德，再次回到魔大陆前往各地探寻都行。
　　还有，我懂贝卡利特大陆的语言，所以去那边或许也可行。

　　“回去一趟之后，再前往其他地方搜索。”
　　“……是吗?”
　　就这样，对话立刻结束。
　　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拿去。”
　　这时，酒馆老板把杯子放到我们面前。
　　被轻轻放下的木杯里正冒着热气。

　　“这是招待。”
　　“谢谢。”
　　直到现在，我才注意到自己喉咙很干，双手攥紧拳头，手心满是黏腻汗水。同时，还发现背后有一股凉意，湿透的刘海则是贴在额头上。
　　“我说小子，虽然我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但你至少正眼瞧瞧她的脸吧。”

　　听到老板这么说，我总算察觉……
　　我连一次都没有看向忒嘉拉的脸。
　　打从一开始移开视线后，就再也无法正视忒嘉拉，所以才能那样冷静而没有情感地吐出言语，我用力咽下口水，看向母亲的脸孔。
　　她的脸上带着不安，感觉泪水随时可能涌出，真是一团乱的表情。

　　“您这张脸是怎么回事?”
　　“我才想问怎么回事是指哪回事。”
　　露出苦笑的忒嘉拉脸上欠缺精神，再配合这个表情，凹陷的双颊导致她看起来像是别人。
　　但是，我总觉得自己在哪里看过类似的表情。到底是在哪里?应该是以前——我想起来了。

　　是在自家的洗手间。
　　被霸凌并因此足不出户后，大概过了一年还是两年。
　　那时候我虽然觉得一切都还来得及，但同时也开始意识到自己和周围已经形成绝对无法补上的差距。
　　但是又害怕外出，只有焦躁和不安的心情持续累积。应该是我情绪最不安定的时期。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
　　目前的忒嘉拉正处于情绪不安定的状态。
　　找不到想找的人，时间不断流逝却还是杳无音频。她满脑子担心忧虑，忍不住猜想家人该不会是受伤了吧?难不成是生病了?甚至还有可能早就已经……在如此担心的情况下，好不容易出现的我却和她的想象实在差距太大，摆出一副轻松干脆的样子，所以忒嘉拉才会不由自主地感到恼怒。
　　我自己也有同样经验。

　　“我有个提议，……妈妈。”
　　“埃、埃洛伊？”
　　“毕竟目前是这种状况，我们必须成熟一点。”
　　“……我的确很不成熟，你想说什么?”

　　我的内心豁然开朗。
　　也总算能够理解忒嘉拉的心情。
　　一旦这么想，接下来就很简单，我回想起往事。就是自己遭到忒嘉拉斥责，后来以强硬语气反驳成功的那件往事。
　　当时我认为她真是让人觉得无可奈何。
　　因为那时的忒嘉拉才二十四岁，是个很年轻的母亲，也难怪她会那样，在那之后过了六年，忒嘉拉三十岁了。

　　和生前的我相比，依旧比较年轻。
　　不过同样和生前的我相比，她其实出色得多。生前的我根本不做该做的事情，整天只想责怪她人，相较之下，忒嘉拉很了不起。
　　自己已经和那时不同。
　　我应该有发过誓。
　　虽然最近把这事给忘了，不过我确实曾经发过誓。
　　不会重蹈覆辙，还要拿出真本事，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

　　虽说这次的规模更大，我们却还是在重复同样的行为。
　　和六年前同样的行为。
　　我们又再次犯下同样的失败。还以为自己已经成长，已经往前迈进，实际上却一直原地踏步。关于这一点……
　　我要杀死那个自己。
　　干净而利落地，彻底抹杀。

　　“把昨天的事当作从没发生过吧！”
　　我提出这个建议。
　　这次我受伤了，精神差点被彻底摧毁。
　　但这次不会演变成过去推开所有的亲人那样，我绝对不会斩断自己和忒嘉拉之间的联系。

　　“昨天，我们没有吵架。分离数年的母女两人是到了现在，这一瞬间才终于再会……就当作是这样吧！”
　　“埃、埃洛伊？你在说什么啊?”
　　“总之，您把双手张开吧，快点。”
　　“啊……噢。”
　　忒嘉拉按照我的吩咐，张开双臂。
　　我冲向她的胸口。

　　“母亲大人!我一直好想见到您!”
　　一股酒臭味传来。
　　她看起来没喝醉，但说不定是宿醉状态。
　　忒嘉拉以前明明滴酒不沾。

　　“埃……埃洛伊？”
　　忒嘉拉显得很困惑。
　　我把下巴靠到她的肩上，慢慢说道:
　　“好啦，这么久没看到女儿，您应该有话要说吧?”

　　虽然觉得这真是一场闹剧，但我还是用力抱紧忒嘉拉那粗壮的身躯。
　　感觉她不只脸颊消瘦，好像连身体也瘦了一圈，我本身长大了也是原因之一，不过忒嘉拉想必吃了很多苦，比我更加辛苦。
　　忒嘉拉即使因为我的行为，满心困惑，还是喃喃说了一句：“我……我也很想见到你……”

　　一旦开口，似乎有什么一口气溃堤。
　　“我也很想见到你……很想见你啊，埃洛伊，我一直，没找到任何人……还以为，大家是不是都死了。后来，看到你的样子……”
　　我抬头一看，忒嘉拉泪流满面。
　　表情也整个扭曲。一个大女人很不像样地抽抽噎噎哭个不停。
　　“对不起，对不起，埃洛伊……”
　　不知为何，我自己也落下泪水。
　　我轻拍忒嘉拉的脑袋，两人一起哭了一阵子。
　　就这样，相隔约五年之后，我终于再次见到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