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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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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尼微被称为“叛逃者的天堂”“堕落之地”“杂血佬的摇篮”,这里混乱无序,是帝国最看不起的一座城市。
但不可否认,这里最包容,不论强弱,不论贫富,不论种族。
城邦以河为界,黑色的河水浑浊不堪,两条废弃轮渡船拼凑成一座桥,齿轮发条上爬满了锈迹,稍微有点重量就会发出咔哒咔哒的怪响,行人车辆经过都屏着呼吸,生怕走到半道桥断了。
孤零零的禾生不会选择今晚进城,猎物和猎人最明显的区别就是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
她避开大路往回走,决定找个地方过夜,城郊的小森林与尼尼微隔岸相对,紧挨水源,植被生长异常发达,叶片大而厚实,盖在身上也是很暖和的。
禾生选了一棵虫子最少的臭椿,树杈子跟炸了毛的公鸡似的向四周延伸而去,树干上被一层粘稠的黑色液体覆盖,七八只洋辣子在其中缓慢蠕动,挥舞着尖锐的毒刺。
“怎么到处都是洋辣子?”
禾生嘟囔了一句,有些嫌弃,她随手拢了拢衣领,秋天的凉风刮得呜呜响,冷风直往脖子里灌,就像有谁对着后脑勺吹气。
少女三两下爬上了树,顺便把讨厌的洋辣子踹下树干,毛毛虫咕噜咕噜滚下去,短粗的足盘子抻了抻,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没动几下背后就起了一层毛毛汗,禾生伸手拨开遮挡视线的树叶,正巧看见几辆旧皮卡组成的车队晃晃悠悠入了城。
尼尼微并不太平,深更半夜的,稀落枪声和火炮的轰鸣依旧清晰可闻。
没等她看出些什么,禾生敏锐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视线锁定了自己。
真是活见鬼,女孩感到一阵恶寒,鸡皮疙瘩全冒了出来,危险信号沿着脊柱传递至后脑。
“1,2,3...7...”
禾生掐着秒数,在数到十后迅速扭向后方,却发现那里什么也没有。
“小妹妹,你在找我吗?”
“!”
突如其来的香风自耳畔擦过,娇媚的声音带着戏谑,唬了禾生一大跳,她翻身跳跃至一旁,才看清了视线的主人。
穿着黑色劲装的少女懒懒靠在树干上,她的脸埋在阴影里看不太清,腰间别着空空如也的枪套,而那黑洞洞的枪口,自然是指着禾生的脑袋。
禾生见过对方手里的烧火棍,没感受到杀意,正当她暗自松气时,少女的手指往后扣了一下,随着嘎哒一声,白色光芒顺着手指注入手枪,杀机才真正凝成实质。
那道白光同样来自锚点,比禾生这个半吊子强太多了。
“人?谁让你上来的?”
女人笑意盈盈,打量着禾生的衣服,卷毛的皮袄做工粗陋,不是歧国的款式,只是那对乌润干净的眸子透着几分贵气,莫名有些眼熟,强烈的反差没有使她立刻开枪。
禾生莫名其妙,爬树还需要有人指使吗,“我自己上来的。”
部落里也有枪,比这女人手里的长些,是那种老式火铳,山里的野猪就是被这黑乎乎的家伙轰碎了脑袋。
“这是我的树。”
早听说帝国有奇奇怪怪的秘法,只是这女人衣着整洁,相貌也不差,审美品味倒是独特。
“打扰了,我这就走。”禾生避开那黑乎乎的树胶,半边身子已经缩了回去。
“回来!”黑衣女把枪收好,看见禾生的背包露出半截肉干,她双眼放光,“你有吃的?我三天没吃饭了,作为回报,你可以在树上睡一夜。”
“毕竟,这里是洋辣子的大本营,你刚踢死了一只毛毛虫,我想它的同伴不会放过你。”
死了?听到黑衣女这么说,禾生下意识往树底下看去,正巧与一群恶狠狠的洋辣子对上眼。
它们的体型有拳头般大,尖刺泛着毒光,刚被踹下去毛毛虫身子僵直,显然已经死透了。
“吃,随便吃。”禾生拉开背包拉链,抓了把肉干递给黑衣女,只是手伸进去时碰到了冰冷的物件,仔细一看,竟然是个钱袋。
“我就知道,唉。”禾生笑了,喜滋滋的,心里的委屈烟消云散。
因为开心,平日护食的禾生今夜难得大方,不光分出了肉干,还将最喜欢的水萝卜递了出去。
黑衣女来者不拒,埋头苦吃,大吃特吃,腰肢纤细的她竟将背包里的肉干吃得见了底。
禾生肉疼也不好阻止,喜悦散了大半,黑衣女吃饱喝足后就窝在角落打盹,肚皮没心没肺地上下起伏着。
“……”见她这样,禾生也只得寻了个地方沉沉睡去。
月亮升上梢头,又朝远方遁去,不知过了多久,平静的树叶似乎颤动了一下。
“嗯?”
禾生欻地睁开眼睛,她利落翻身趴好,如果不是眼角还带着血丝,谁也不会认为这是一个刚醒之人。
“或许也是一只失恋的野马吧。”禾生嘟囔一句,雾幻之森的独角野马就是这样,求偶不得时便气得以头撞地,震得整个森林鸡飞狗跳。
黑衣女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此刻正拿着望远镜观察远处,还没看出什么,一根细长的树枝就开始暗暗戳自己。
“别烦我。”黑衣女面色不虞,没了先前的假笑,如果不是吃人嘴软,自己早把她丢下去了。
“动静是从西北方传来的,你往东南方向看什么。”
禾生斜睨了洋辣子一眼,臭屁般拢拢头发挪到另一头,留给少女一个高高撅起的屁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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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望远镜里终于出现了三个快速移动的黑点,两辆脏兮兮的越野裹挟着漫天尘沙朝着尼尼微方向疾驰而来,竟是在追撵一位重伤少女。
“快点快点,这车不是才加过油吗?这么没劲儿!”
车天窗出现了一颗光溜溜的脑袋,他端着狙击枪对准前方夺命狂奔的少女,刚准备扣下扳机,就被同伴突然加速晃的趔趄,沉重的枪托砸在车顶上,差点脱手而出。
一只乌鸦无故撞在挡风玻璃上,鸟身因为剧烈撞击而瞬间成了碎肉,鲜血糊满了整个玻璃。
司机大惊,视野受阻,稳稳扶着方向盘的手也失了力道。
“嘭!”
两辆车撞到一块,力度很大,其中一辆车头深深凹陷,彻底成了废铁。
“蠢货!”
光头咒骂一声,朝着驾驶座就踢了过去,待再次把眼睛凑上瞄准镜时,视野里除了前车甩出的脏泥巴,哪里还有目标身形?
“老,老大,怎么办?”
“妈的!有帮手!”男人气炸了,他猫腰缩回去,拽过同伴的脖子大吼,“找啊!她受了重伤难道还能在眼皮子底下挖地洞跑了吗?”
耳朵嗡嗡的,老大的臭口水溅了满脸,司机不敢再多问,赶紧解开安全带,抄起家伙就下了车。
男人指着不远处的密林,模样狰狞,“极夜一定在那里!追!”
话是这么说,光头还是谨慎不少。
血族善隐匿,生命力顽强,同狼人一样是天生的战士,只要血核不毁,哪怕生命垂危,依然有再战之力,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对方消失得古怪,这群男人没有托大,他们微微下压枪口,猫着腰蹑手蹑脚朝这个禾生这个方向走来。
“一群废物。”黑衣少女神色颇为不屑,她随手扯下一片树叶,细细擦拭着手上沾染的血迹。
她不慌不忙的,禾生却是急了,她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东西,极度虚弱狼狈,分明就是刚才那个被追杀的女人!
五分钟前,黑衣少女招呼都不打忽然窜出去,不知道使了什么秘术,跟变戏法似的,塞给禾生一个柔软无骨的女人。
她的皮肤极其白皙,肌肉轮廓优美,个头高挑,哪怕双膝曲起,也比禾生高了不少。
女人的紧身背心成了碎布条,她浑身上下都是利器伤,尤其是肚腹处,伤口之深令里面森白的骨架都清晰可见,时间每过一秒,少女的脸色都会苍白一分。
“这…这还能活吗…”
想要认出陌生人血族身份并不难,异族少女上腹部被划开一个大口子,露出了血族独有的血色晶核。
血核极为漂亮,如同色泽鲜润的血色水晶,澄澈透亮,即便只露出一小部分,可禾生还是窥见一丝不同。
血核底部并非是纯粹的红,更偏向橘红色调,中和了妖异的美,带来难以言喻的神秘。
禾生不怕她,甚至在感知到对方冰块似的体温时又将其搂得更紧些。
“喂喂,现在咋办,她快死了!”
“闭嘴!我叫越泱,不叫微微!”少女狠狠瞪了禾生一眼,随手抛了把小刀扔在禾生面前。
“你疯了!”
禾生惊惶失措,将怀里的少女护得更严实,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捏着手里的小刀,仿佛下一刻就要把它丢出去。
“放血!吊住她一口气。”越泱气得低骂一声,竭力操控着秘术,暗地里有很多眼睛,绝不能让血族的强横气息暴露出去。
利刃薄如蝉翼,森然的刀气逼得禾生眼睛发痛,眼下救人要紧,少女咬牙,在右手掌心轻剌一道口子。
血腥味逸散开,血族少女咻地睁开眸子,她拽住禾生的手腕,琥珀般深邃的瞳孔淬着冷意,却并未被血色浸染,像幽深湖泊泛起的一抹波澜,惹得黑漆漆的树冠都亮了几分。
“滚!滚开!臭垃圾!别用你的脏血碰我!”
行吧,说出的话不太好听。
黑暗种族作战能力极强,以相貌绮丽著称,在这之中血族为甚,哪怕再不承认,血族确确实实符合人族的审美。
饶是见多了的越泱也略微失神,各族美丽女子千千万,穷的富的,胖的瘦的,温婉的强势的,竟没一个比得上极夜,脑海里划过几张面孔,也无法与之相比。
“喂,我们要不要尊重一下她的意愿,嘶~”
理智回笼,禾生偏过头,才发现血族少女的尖牙已经刺进左手腕,嘴唇柔软且冰凉,如果抛去疼痛不谈,这确实是个令人心跳加速的夜晚。
“不救她就死了,你跟尸体谈意愿?”越泱白了一眼,觉得回答了个白痴问题。
禾生右手有伤,此刻揣兜里不是,搂着血族也不是,就那么在半空举着,掌心的鲜血顺着半敞开的衣领滑入血核破口处,一滴一滴,填满缺口又被迅速吸收。
甜,很清甜的味道,极夜厌恶生食血液,可是这鲜血太诱人了,她趋着本能大口吞咽着,炙痛的喉咙终于得到一丝缓解。
新鲜血液的补充令伤势出现愈合的趋势,速度很缓慢,命却是暂时保住了。
禾生愣愣看着陷入沉睡的血族,可自己的身体酸软,三个锚点的活力迅速流失,被咬伤的地方发红肿胀,竟出现溃烂的征兆,“我,现,现在怎么办?”
她这才发现声音在颤抖,在害怕,没了族长的庇护,少女终于体会到无措和迷茫。
人心诡诈,敌我不分,她该警惕些的。
“最好的办法,是把这只手砍掉…诶,你你别急啊。”
越泱止住了话头,见禾生脸色惨白,隐在阴影里的五官突然变得复杂。
真是个,不要命的傻子。
犹豫几下,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一管淡蓝色的针剂,她拽过禾生的手腕一把将药剂推入,语气不耐,“算了,就当是还你的肉干吧!”
血族的獠牙携带着某种特异性神经毒素,能最大限度刺激机体细胞兴奋度,最后崩溃瓦解。
漂亮是真的,漂亮会死人也不是玩笑话。
禾生没吭声,针剂药效很快,推入后不到十秒,冰冰凉凉极大缓解了失血带来的晕眩。
就在此时,血族暴露的血核底部也有了细微的变化,一丁点橘黄色的光团缓缓升起,约莫指甲盖般大小,气息温和亲近,十分干净。
光团绕着禾生的手掌转了几圈,轻轻没入肿胀的胳膊,荧光流转,眨眼的功夫,伤口瞬间愈合,皮肤光洁如初,再不见异变。
“我去,你的自愈能力太逆天了,你从哪儿来的?”越泱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她看不见那道荧光。
这自我修复的速度,可都快赶上黑暗种族了,不会是混血吧?这么想着,她看向禾生的目光增了几抹探寻。
“从娘胎里来的,别废话了。”禾生努努嘴,有意回避问题,她帮血族把衣服拢好,示意越泱看下面。
果不其然,几个身影已经摸到她们所在的树下,甚至连刻意放轻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老大,这有只死虫子,那娘们儿一定就在这棵树上!”
光头抬起脑袋,拉动枪栓的咔嚓声响起,一行人已经瞄准了臭椿的树冠。
禾生急得不行,黑衣少女倒是阴恻恻露出了一抹笑。
“这树能隐匿气息,你别担心,只不过嘛…”
越泱尾音上扬,两只手毫不客气接过血族少女揽进怀里,视线直勾勾盯着禾生衣角沾染的鲜血。
“只不过嘛,只能藏两个人的…”
坏了!
禾生汗毛乍起,瞳孔紧缩,如临大敌。
与此同时,她坐着的树枝突然断裂,整个人不受控向下栽去,在被那群人提住衣领前,耳边依稀听到越泱的低语:
“撑住别死了,我晚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