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颗种子》太湖西

2、第 2 章

　　在这片愈加贫瘠的土地，各族矛盾频频激化，这是所有生物的共识，尤其当新的资源——源矿被发现后。

　　昭渊是座庞大的原始密林，矿藏储量惊人，西北角邻海，也是人族与黑暗三种族的分界线。

　　为抢夺资源，东庭237年，人族帝国岐，向血族下达作战指令，人族险胜。

　　可奇怪的是，乘胜追击的岐帝国并没有按照以往风格继续向前推进，反而不断增兵，在昭渊加大驻防力度。

　　像某种信号，尽管这场战争与阿瑞斯图卡部落并没有直接联系，可部落里总是萦绕着一股不安。

　　而禾生也发了愁，因为她要上学了，明早就走，贝尔恰也得重新补考。

　　母亲昨天真生气了，禾生理解对方的良苦用心，只是她疑惑的是，自己上学不需要带书本和纸笔吗？贝尔恰那个不学无术的都有两摞子书呢。

　　今天日头好，宁静平和的气息暂时抚平了禾生的焦躁，她仰躺在巨石上，嘴里咀嚼着水萝卜根茎，这种植物水分充足，还带着丝丝甜味，是公认的闲暇小食。

　　收拾好的背包被随意丢在一旁，透过半开的拉链，隐约可看见里面塞得满当当的果子饼、水萝卜和酱鹿肉干……

　　“生生～”

　　贝尔恰蹦蹦跳跳朝禾生跑来，后面颠颠跟着一群没断奶的狼崽子，它们学着禾生的姿势躺在巨石上，也将肚皮露在暖洋洋的太阳下。

　　“你还敢出来玩？”禾生眼皮都没抬，似乎对贝尔恰的到来早有预料。

　　“明天就走了，妈妈特许我再疯一下午。”贝尔恰瞪了禾生一眼，蓬松的尾巴勾起装满零嘴儿的背包，随意卷了一把肉干分给小狼们，“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那么闲？”

　　算算年龄，禾生今年十八岁了，真不小了，不管放在人族还是黑暗种族，这个年龄早就开始修炼源力，禾生也就是仗着自己有点天赋才敢挥霍光阴。

　　人族不能上黑暗种族的学校，族长思来想去，最后决定把禾生送到尼尼微去，那地方距离雾幻之森很远，按照部落里跑最快的德利叔叔的腿脚，不吃不喝那也得三天三夜。

　　这就意味着，禾生得住宿，至少短期内是不会再回家了。

　　“贝尔恰，明天就走了，你会想我吗？”禾生摘下朵大喇叭花盖在头上，脸埋在里面，连带着声音也翁翁的。

　　贝尔恰的眸底划过一丝黯然，她舍不得这个玩伴，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两个人会有分开的一天。

　　“我……”

　　禾生果然也是舍不得的，贝尔恰暗道平时果然没白疼禾生，刚张开口想说点安慰话，就听见那人话锋一转。

　　“当然了，我是不会想你的。”

　　“是吗？你真的这么冷漠吗”贝尔恰心碎，她吸吸鼻子，掩面而泣。

　　空气静止了片刻，小狼背过身，竖起耳朵等着禾生说几句好话来哄自己，只是半天也没得到回复，她状似不经意侧过身子瞟了眼，顿时勃然大怒。

　　“禾生，遇见你真是晦气！”

　　禾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石头，开始在草地里打滚儿，与彩蝶们玩儿得不亦乐乎，贝尔恰嗷呜一声冲上来，干脆也仰躺在石头上滚来滚去，两个人玩起了碰碰车。

　　一直跟在贝尔恰后面的小狼崽们加入了她们，狼崽子们好久没在一起玩儿了，个个兴高采烈，不自觉激发了原始本能。

　　贝尔恰一个不小心没收住力，居然直接将毫无防备的禾生撞飞出去。

　　“嘶～痛！”

　　禾生感觉自己被疯牛撂了几蹶子，她撑着意识，使劲儿控制着眼皮，右手颤颤巍巍指着因为心虚不敢与自己对视的贝尔恰，气急败坏。

　　“恶…恶狼害我…”

　　说完，纵使再不甘，禾生还是在一众狼崽子们好奇的目光下不争气地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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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啊你，你到底要我说什么好！”

　　小石屋内散发着淡淡的苦味，禾生躺在稻草上，伤处敷着青草药膏，秀气的眉头紧紧皱着，好像做了噩梦。

　　贝尔恰撞那一下可不算轻，禾生差点骨折，这些年没好好修炼，娇嫩的皮肤稍微一用力就会留下痕迹，而脖子处那道咬痕格外明显，都渗血了。

　　“……”

　　温婉的族长坐在床沿试图抹平禾生的眉头，只是刚伸手，那对好看的眉头就舒缓下来，手一撒开，眉头又悄悄拧上了，一连几次都是如此。

　　“嗯？”

　　族长挑眉细细观察着，这崽子真是什么时候都不让人省心。

　　“你咬她干什么？”

　　门口有位美少女正举着背包罚站，她难得变回人形，五官长开了些，个子也高了，几个月前刚做的衣服显然跟不上生长速度，露出了圆滚滚的肚皮。

　　贝尔恰本来还有些心虚，只是眼尖瞄到了禾生贱贱的表情，那点愧疚顷刻之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小尖牙似乎还残存着细腻柔软的触感，禾生细皮嫩肉看起来就很好咬，她才不会告诉母亲自己早都想这么干了。

　　“妈，生生装睡！”

　　“小点声！去，把放在橱柜里的熏香拿来！”族长不客气地拧住了女儿的圆耳朵，疼得她嘶嘶倒吸冷气，贝尔恰总是能消磨自己的好脾气。

　　“还有，你明天老实点，别给我掉链子！”

　　“知道了知道了。”

　　贝尔恰嘟嘟囔囔转身离开，气鼓鼓的背影写满了不乐意。

　　族长看着不争气的女儿，只得头疼捏捏眉角，但很快视线又挪到了禾生身上，眸光晦暗不明。

　　—
　　入夜，雾幻之森静悄悄的，连蛐蛐儿的叫声都压低了几分。

　　雾幻之森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因为森林里的迷雾带着某种异化属性，可致幻，也可抑制源力活跃度，通俗点说，雾是活的。

　　白天还好，一入夜，迷雾就会骤然增多，并迅速覆盖这一小方天地，如同万圣节来无影去无踪的南瓜头，对当地“土著”开启恶作剧模式。

　　就好像一片圈定的猎场，活化的迷雾才是森林的王者，它可以变成任何模样，比如说树洞里正在浅眠的鼹鼠先生突然惊醒，发现自己被窝里蜷缩着三条花花粗蟒蛇。

　　再比如说现在，一只巨狼在林子里飞奔，背上驮着个少女，两根麻绳草草将人固定在背上，时不时来个急刹车，扬起滚滚泥沙，好几次差点把背上的小孩甩飞出去。

　　雾幻之森的狼人们最讨厌半夜出门，不过今天是个例外。

　　全心全意赶路的德利总会因为泥巴路上突然出现巨石、树木被迫打乱节奏，麻绳本就松垮，几次大动作后一根麻绳早就被甩飞，另一根好笑地半拖在地上。

　　“嗷呜～”

　　恶作剧没完没了，巨狼气得大吼，却也无可奈何，前几年闹大旱灾，附近的几个狼人部落全死完了，只有雾幻之森风调雨顺，说起来他们都得谢谢这灰雾。

　　“咳咳咳！”

　　在又一次剧烈颠簸后，禾生被自己的口水呛醒，她撑开眼皮，愣愣看着夜空，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单纯觉得今晚的月亮破碎又朦胧，她不喜欢这种模糊的感觉。

　　“唔～这么多土。”

　　禾生随手揪了把东西擦眼睛，擦了半天视线才逐渐清晰，原来泥巴糊了满脸！

　　“喂，请不要薅我的毛擦眼屎。”

　　闷闷的声音从后脑勺炸出，粗犷的男声吓得禾生一个激灵坐直身子，大脑即刻清明，右手紧紧揪住了巨狼的背毛。

　　“另外！不要掐我！”

　　巨狼朝脑袋上瞟去，背上的人族身上到底是有点源力在的，手劲儿大得很，它略微思忖，反正前面就是尼尼微了，干脆停下歇会儿。

　　没想到巨狼突然刹车，禾生掌心里的皮毛过于柔顺，根本没有受力点，惯性使她向前栽去，摔到了巨狼的面前，和它来了一个大眼瞪小眼。

　　“……”
　　“到了，狼狈的小鬼，快滚吧。”

　　禾生尴尬地爬起来，掸走身上沾染的尘土，她细细观察着周围环境，目光在掠过不远处的巨大城池时略微一顿，也不介意狼人不客气的语调。

　　“母亲还有什么嘱咐的吗？”

　　狼人瞟了眼禾生，他不太了解这个孩子，却也算是从小看着长大的，禾生没什么玩伴，除了贝尔恰，更多时候她只是静静看着狼崽子们嬉闹。

　　德利没想到对方的直觉竟然如此敏锐。

　　“族长说，人该有人的归处，但你的归处，不在狼窝里。”

　　“所以我被赶出来了吗？”禾生砸吧砸吧嘴，将问题抛了回去，只是没让德利回答，“德利叔叔，就是上个学嘛，别这么生分。”

　　“……”

　　德利沉默，罕见地变为人形，他斜靠在树上，近两米三的大块头在地上投出一片巨大的阴影，彻底将禾生笼罩在里面。

　　“我没和你开玩笑，阿瑞斯图卡不需要你了。”想起族长说的话，德利沉吟片刻，确实也觉得没什么必要隐藏，他抬手看了眼手表，又补充道：

　　“狼祖发布调遣令，参照族谱，收编狼族各氏族传统部落。”

　　狼祖？调遣令？

　　狼祖嗜战，好杀伐，与别族不同，狼人军团是真真正正用鲜血培养起来的角斗士，只是相较于他族，狼祖格外痛恨人类。

　　想起那些被剥皮的族人，德利的眼神变了，绿油油的眸子闪过憎恶的幽光，“绝不能因为你，连累整个部落。”

　　空气凝固下来，骇人的威压挤压着禾生的胸腔，脊椎咔吧作响，头部的眩晕还未消失，腰部有瘀血，各种不适使得她呼吸都困难起来。

　　“可是，养育之恩尚未报答，我不能……”

　　“你还不明白吗？你，会给我们带来灾难！”德利打断了禾生的话。

　　窝藏人类、勾连人族、通敌叛国，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狼人态度转变太快，禾生猝不及防，不得不收起玩闹的心性，冷静下来。

　　人族似乎都很善于思考，或者说，心思的深沉与生俱来。

　　死亡是个沉重的话题。

　　禾生内心暗惊，后背顷刻冒出了细汗，她扭头看向远处那片森林，神色变幻，最终化为幽幽一叹，彻底歇了偷跑回去的心思。

　　“我会找到合适的方式，不会连累你们。”禾生弯腰拾起掉落在一旁的破旧书包，趁着低头的功夫隐晦地抹去了眼角的金豆豆，她轻轻拍拍书包上沾染的尘土，缓缓吐出郁积在胸口的浊气。

　　少女的动作自然逃不开德利的眼睛，男人冷哼一声，对这种行为深感不屑，部落里刚出生的狼崽子都不会掉眼泪。

　　“狼族最讨厌弱者，尤其是无用的眼泪，族长当年就和我们说过了，你是以‘贝尔恰的扑杀猎物’身份留下的。”

　　禾生动作一顿。

　　“要不然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

　　“你只是个没人要的弃……”

　　“德利叔叔说这么多也不嫌累吗，我都听累了，麻烦德利回去告诉母亲，请她照顾好自己。”

　　禾生抬起头，收回眼底的湿意，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那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平添了几分精气神儿。

　　尽管德利说话不好听，但禾生始终相信母亲对自己的爱护，心是不会骗人的，这就足够了。

　　剩下的不重要。

　　孩子面色很苍白，视线却格外滚烫，如沸腾水面上咕嘟的泡泡，在德利心里掀起了波澜，高大的男人阖上嘴唇，默默咽回剩下几句话。

　　“行吧，那我的任务完成了。”

　　德利伸了个懒腰，又变回了一匹棕色巨狼，它抖了抖狼毛想要离开这里，只是临行前又扭头暼了禾生一眼，“相识一场，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去了尼尼微低调点，那里的人，呵，可都不太正常。”

　　“谢谢。”禾生笑了，目送狼人顶着月光消失在小路尽头。

　　“其实不用这种方式也可以的。”

　　小树林里恢复了寂静，淡淡的愁绪萦绕在禾生周围，少女轻轻叹气，无论是保护自己还是族人，完全可以除去那些伤人的话，她不明白母亲这么做的意义。

　　算了，无论怎样，母亲一定爱着自己，这就够了。

　　禾生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再度朝雾幻之森的方向看去，随后大步朝走向尼尼微，这次，她没再回头。

　　少女不知道的是，本该的走远的巨狼又悄无声息拐了回来，它伏在地面的阴影里，默默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

　　———【你找不到我们的，阿瑞斯图卡马上整体搬迁，部落即将成为过去式。】

　　———【我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

　　“生生啊，祝你好运，和我们，别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