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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翻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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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已久的辩论赛落下帷幕。
比赛当天,五班同学坐上学校包的一辆大巴车,上车前有条不紊,然驶到一半,学生们已然耐不住兴奋地探头探脑,声浪渐渐放大,坐在前排的肖寄云适时回头,一记眼刀扫来,立马让车内鸦雀无声。
抵达一中门口,远远地就看见接待人员,肖寄云带领同学一排排地下车,井然有序地前往学校礼堂。
那次抽签形式比较简单且他满脑都在想着单瑶,江宣没有过多观察一中。
现在静下来,细细一瞧,一中果然称得上是穗城最好的中学,校园宽广,各处建筑精雕细刻,绿树成荫,既具南方特色又含欧式风格。
正值下课期间,校园里的学生多得眼花缭乱,有的在开放的走廊处往下望,有的直接与五班学生迎面相撞,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各美各的,唯一可区分的是,一中的校服是棒球服的样式,时尚前卫。
光看外景,足以让五班学生赞叹不已,一进礼堂,更是惊叹得五体投地。
礼堂巨大,容纳几千人都不在话下,设备先进,宛若豪华版电影院,一帮人像刚破壳的小鸡崽,对万物发自内心的好奇,叽叽喳喳地哇哇乱叫。
五班学生坐到专属位置上,旁边的是二中代表团,江宣抽签的对阵结果是云杏镇中学pk穗城第二中学。
显然,两支队伍一坐下,眼里的火星明明灭灭,一场硝烟似弥漫礼堂。
学生安顿完毕,参赛四人移步后台。
辩论赛虽只有一天,行头却十足讲究,肖寄云秉持着参加比赛要仪容得体的原则,在比赛前一周为四人安置了衣服,男生西装白衬衫西裤三件套,女生西装配短裙。
衣服是定制的,以至于四人昨晚才拿到手,还没来得及换。
比赛时间上午九点,现在七点过十分,四人拿到衣服后去后台的更衣室换,时间流逝过去,更衣室的拉帘散开,四位学生潇洒倜傥、落落大方。
江宣站在前头,衣服合身得体,黑色西服衬得他极其矜贵,高挑的身材一览无余,少年气息浓烈醉人,真真应了那句,公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
明明是可喜可贺的时刻,偏偏有人泼冷水,二中队伍的其中一位看见刚刚还和土包子一样的四人变为这副模样,一阵酸言酸语迸发,说着人靠衣装,马靠鞍,乌鸦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酸话。
蒋思茜听见了,叉腰欲回击,时常在她身后的邱则海更是撑起臂膀,刚被西装压下的野气再次浮现。
肖寄云跟校长和教导主任去了评委席,江宣不欲争辩,还是梁洁盈这个和事佬打圆场,让蒋思茜消消气,留着比赛用。
剑拔弩张的气势渐消,江宣领着他们做最后的赛前准备,四人已经默契十足,捋一捋研究好的战略和反击话术后,便静静等待比赛开始。
江宣坐在打光镜前,低头思考着可以用来的论点和例子,全然忘我,起笔写下一句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大老远就听说学校来个了大帅哥,我还不确定,刚刚单瑶发消息说让我来后台,还真是你,江宣,好久不见啊。”
是林晏星。
和江宣坐在一起的其余三人都看过去,眼前的女孩十分漂亮,张扬美艳,侵略性十足,像祸国殃民的妖妃。
“好久不见。”江宣说。
“怎么样,紧不紧张,单瑶可是给我发了好多消息让我照看你,我是这次辩论赛的志愿者,有什么需要就跟我提。”
江宣抬头看向后台的时钟,发觉距离比赛还有半小时。
他动了动手指,站了起来,问林晏星,“可不可以借我使一下你的手机。”
从江宣听见林晏星提起单瑶,他就变得心不在焉,林晏星瞬间明白过来,把手机递给江宣,一副我懂的样子。
江宣去了角落打电话,林晏星坐到他的位置,百无聊赖地看手指,仰头一瞬与蒋思茜视线交汇,对方有些不怀好意,林晏星内心啧了一声,猜想这是单瑶的情敌啊。
林晏星的手机联系人里自然有单瑶的电话,但江宣仍凭借记忆直接输入电话号码,随后摁拨号键。
铃声只响了三秒,单瑶接听。
一接听,单瑶的问话与接通声无缝衔接,“星星,怎么样,你看见他了吗?”
“是我。”
“…江宣?你…你怎么…”
江宣打断了她的话,明明是问句却带着胸有成竹的肯定语气,“你担心我。”
“才没,我只是随口一问…”
能听出单瑶的结结巴巴,江宣想单瑶现在大概在心里骂他,他的声音染上笑,打趣道,“是嘛。”
“……”
怕把人惹毛了,江宣收起玩笑,听着对面的呼吸声,心动难耐。
仿佛被蜜糖糊满了心肝脾肺肾。
顿了几秒,听筒传来声音,“你紧张吗?”
“还行。”
“比赛前去一下厕所,席间不能离场。”
“知道。”
谈话实在是没什么营养,两人像是听一听对方的声音就满意至极,要是林晏星知道他们这样浪费她的电话费,没准气得要背过气去。
距离候场只剩二十分钟,后台异常躁动起来,对面的单瑶像是也听见了,催促着江宣挂电话,最后留下一句最想说的:
“江宣,加油。”
江宣在单瑶要挂电话的态势里突然说:
“等我。”
“好。”
不明不白的一句对话,只有彼此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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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宣回了座位,把手机还给林晏星。
林晏星起身告别后,一个男生走进后台,江宣认出这个男生是上次抽签见过的手腕有文身的男生。
那男生看了江宣几眼,又出去了。
难道这男生和林晏星认识?
不好多想,江宣止住怀疑,全心准备起比赛。
候场时间所剩无几,四人整理仪容并检查好要带上台的卡片有没有遗落,准备入场。
“各位领导,老师,同学们,大家好,首场辩论赛的辩题是,我们要不要与原生家庭带来的伤痛和解,下面请正方反方辩手入列。”
前方传来主持人的话筒声,比赛彻底拉下头彩,对阵双方伴随音乐进入礼台,一一就座。
四人依着辩手名牌坐到各自的位置上,梁洁盈是一辩,蒋思茜和邱则海是二辩和三辩,江宣是四辩。
“下面请双方辩手做一下自我介绍。”
自我介绍完毕,主持人又介绍遍比赛规则和流程后,辩论的第一步开始,“辩论赛正式开始,请正方一辩做开篇陈词,时间为三分钟。”
正方一辩选手起身,拿起话筒,说道,“原生家庭是一个社会学概念,是指儿女还未成婚,仍与父母生活在一起的家庭,简单点来说,就是你从小生活到大的地方。人生来并不会一帆风顺,经历大大小小的伤痛是在所难免。我方认为,我们所感受的痛苦并不能与原生家庭产生直接关系。阿尔夫雷德曾言,痛苦才是人生的原貌,我们人类最后的喜悦,就是回忆过去所经历的痛苦经验。不止名言名句告诉我们,我们耳熟能详的名人也是如此,比如发明万有引力的牛顿先生,他作为一个遗腹子,父亲早逝,母亲改嫁,从没有体会过亲情,母亲一生都不认可他的天赋,甚至让他退学务农,这确实导致了他性格阴郁,但他最后却成为千古留名的伟人,是因为他把亲情需求转为了思考科学。我方强调的是,原生家庭的痛不是主要,而是在这份痛里获取反面教材和成长动力,不自怨自艾,而是自强不息。把一切都归咎到原生家庭上,一生都与之抗衡是不明智的选择。”
对方选手发言结束,时间超了几秒,礼堂的学生一片寂静,像是做好了聆听这场辩论赛的准备,主持人再次出声,轮到反方一辩,也就是梁洁盈陈词。
她说:“我方认为,我们不能与原生家庭带来的伤痛和解。原生家庭的痛,有父母生而不养,从小摸爬滚打独自长大,最后变成反社会型人格的罪犯;有重男轻女,将女儿当做换钱机器,嘴上的赔钱货,眼里的透明人;有父母离婚,在母亲后组成的家庭里寄人篱下,看眼色行事最后假借打工为由实施逃跑去当流浪汉;有父母虐待生子,将鲜活的生命当玩笑,让没看遍世界是如何的幼儿早早死于童年。这些比比皆是的事例,深切告诉我们不能和解,我们生来无罪,为何要承受这些噩梦般的痛苦经历,有些人究其一生都在重演原生家庭的悲剧,这既是对自己人格的不负责也是对可悲过往的疯狂报复。”
辩论赛不能超时,和到点必须交卷一个道理,一般会在三十秒前响一次铃,最后再响一次,但选手沉浸在发言里,加上经验青涩,可能会忘乎所以。
江宣时不时往主持人身后的大屏幕看去 ,时刻关注时间限度,得以让梁洁盈卡着点说完。
第一轮结束,评审们在纸上打下评分,礼堂里的学生更加安静了,连交头接耳的现象都寥寥可数,认真观看的学生像是被反方的观点带入记忆的隧道,尝试着感同身受或者戳到伤疤在心里琢磨回想。
“感谢双方辩手的发言,下面进行第二轮,交互质询环节,时间两分钟,有请正方先。”
正方先后发言的是二辩和三辩,对应的便是蒋思茜和邱则海,两人正常发挥各自的伶牙俐齿,反驳得恰到好处。
双方大致围绕在经历过原生家庭的痛但最后成材成器的动力是自己后天得来的与原生家庭无关还是由于太过痛苦想逆天改命的不同观点上进行争辩。
经过两轮交战,相互质询,最后结果不分上下,一半一半,听众宛若当代墙头草,正方说完,一脸信服,反方说完又是点头赞同,典型的一边倒,两头跑。
双方坐下后都是红着脖子,满脸不忿,像是还能大战个三百回合,想管时间再借个五百年好好比试比试,台下的双方阵营更是交锋不断,暗暗较劲,然而时间不留情面,第二轮宣告结束,第三轮缓缓到来。
“感谢上述辩手的热情发言,接下来是最精彩的环节——自由对辩,时间各为三分钟,正方先。”
对面队伍里的二辩再次起身,看了看手中的提示卡,扬起头说道,“对方辩友,您举了一大堆例子,做了这么多类比,好像是在义愤填膺地诉说原生家庭有多可悲,但那些人的后来并不一定过得草草了事,他们反而更幸福。人割舍不掉亲情的血缘纽带,我肯定您方说的我们生来无罪,没错,但我们的生命都是父母给予的,如果没有父母,我们甚至不能出生看看这个世界。您方还说后来的成材是与自己有关,可若我们没有看过疼痛又怎能振翅高飞,只有见过太多不甘才能懂得苦有多难,生有多可贵,您…”
正方时间到,转为反方,邱则海欲起身,在他旁边一直观察全局的江宣却猛地起身站直回击,他面容冷峻,神情泰然,开口道,“您方同样举了牛顿的例子,那我问您,您知不知道牛顿在五十岁依然承受原生家庭的痛苦选择离群索居,屈指可数的朋友被拒之门外,他确实是一代伟人,但他却在晚年发病了,这就是伤痛所带来的后遗症。如果和解,只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往后的任何一件小事都会让受害者想起有多不幸福,他们忘不了幼时所受过的委屈,痛苦会在心中反复横跳,于脑海里轮番上映让他们虽生犹死。”
对方换了一个辩手,没等江宣说完,不客气地打断,“错,我方着重强调的是疼痛给你的动力,和解后你才能看到希望的曙光,难道一直活在阴影下,一生痛苦而死就是他所求,难道闹得断绝关系就是皆大欢喜。那些极大的恶是小概率事件,很少人能真正理解原生家庭的痛苦到底如何,那些人只是当作热词盲目跟风。您方还说最后有一些人因为伤痛变成了罪犯,那是因为他不思进取,不会辨别是非,对方辩友的前提都是父母多坏多恶,而我们真正面临的是太常见的事情,父母偷看你日记,你是青春期叛逆才觉得委屈,父母长时间不夸奖你,你产生自卑心理,可为什么别人能看开不被影响,这往往是自己不够强大的原因。”
反方时间到,本该换人,江宣却没有坐下而是以一对二,继续说:“您方一直在躲避我的问题,对方辩友口口声声说着受原生家庭之苦的孩子会更优秀,可那都是后来成功的例子。如果没有成功,苦痛便会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受害者循着失败的轨迹可悲命运的不公,怒斥父母的不养。和解是暂时的,伤痛是永远的,一些人成功那是他坚强逃脱了命运的桎梏,可就有另一群人至今负荷着难以想象的心伤,他们不会被爱也不会爱别人,自私自利,阴翳麻木,做什么都是照本宣科,心中如焰火嘶爆的恨永不熄灭。就因为父母的过错,甚至是来自父母家人的魔掌,她被剥夺了本该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的权利,她和解了,在未来还会再体会一遍幼时的伤痛,不和解反而还能接受现实,习惯疤痕的存在,不会有二次伤害。难道这样还不足以告诉我们,不要和解吗?”
没人知道江宣口中的“他”和“她”是谁,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在说给谁听,在诉怨几何。
众目睽睽之下,江宣的身形被礼堂灯光照射出温柔无害的假象,人的语言是力量无穷的,本就帅气的长相更是添上七分说不上道不来的魅力。
那是一种少年心性与成熟稳重相互交加的奇异魅力。
这一点,五班同学最有发言权,他们诧异极了,连带着原先对江宣死气沉沉的印象消灭大半,他们像是突然发现,江宣是真的改变了,他再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欺辱、遭人嫌弃的小小少年了。
即将成人的少年锋芒初露端倪,如荒无人烟的废地被铲平重建,植造出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在绝望的困境里活出生命的真谛。
“时间到,感谢双方辩手的发言,相信在座各位在听完这场自由辩后自会心潮澎湃,下面请反方四辩做最后结辩,时间为四分钟。”
主持人打断了在座的沉思,将比赛拉回正轨,结辩的依然是江宣,他已经平息下来,重新戴上冷淡的面具,总结道,“好,我方论证不能和解的角度是从两个观点出发,其一,不和解是因为我们自己,这是对我们的负责,我们是独立个体不是父母的依附品,不和解不代表不孝顺,不代表要带着伤痛苟活。其二,不和解是因为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既然允许差异,不公,歧视的存在,那么就该允许不原谅,不妥协,不让步的反击,我们要的不是一个结果,我们不是仇恨的囚徒,我们要的是态度,亦是对自己那悲惨过去的交代。原生家庭从来不是自私无能的挡箭牌,它是无法原谅的原罪。当一个人没了本格,便没有了人性,没有了人性便酿成了恶果。如果有那么一天,当你与幼年时期的你碰面,幼年的你得知长大的你与过去和解后,他是什么心情,成年后的你没资格替童年的你原谅任何人,就像原生家庭带来的疼痛,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不和解,是解脱亦是信条。”
江宣的声音和最后一声铃响一起终止。
比赛还未结束,台下忍了又忍想鼓掌的双手,直到正方四辩做完结辩,这份迟来的掌声彻底兜不住,阵阵雷鸣,不绝于耳。
二中选手的脸面有些挂不住,他们知道这掌声是为对方鼓的,而其余三人又明白,这掌声单单为江宣一个人。
掌声和主持人的话筒声交相辉映,“相信每个人对这场辩论都激动不已,感谢双方辩手的精彩发言,辩论赛,打的不是输赢而是能收获到带给我们的价值观,好了,第一场的比赛到此结束,各位中场休息,迎接第二场的比赛。”
辩手们起身离席,当江宣站起时,还未停止的掌声中竟掺杂了些许欢呼声,是五班同学。
抵不住肖寄云回头警示的杀伤力,欢呼声停了下来,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自豪的神采。
像是在说,看啊,江宣是我们班的。
少年孱弱不得志的阴霾犹似无影踪,他在告诉我们,再微不足道的野草经过磨练也会涅槃重生,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会翻盘的。
回到后台,三人激动得说不出话,而江宣依旧沉稳得令人可怕,低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一直看他的蒋思茜说:“江宣,离第二场比赛结束还有一段时间,我们去吃饭吧。”
江宣未理睬,他把西装外套脱下,懒散地搭在背后,转身向礼堂的出口走去。
身穿白衬衫的少年衣冠楚楚,光看背景就已赏心悦目,经过他的人,目光都留在他身上,他轻轻抬脚,不带走任何荣誉,不留下一丝痕迹,身藏功与名。
有人叫他,“你去哪?”
江宣背对摆手,挥一挥衣袖,低语给自己。
他说:“有人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