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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误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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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行人山人海,轻擦数人臂膀,忽视无数道投来探究的双眼,横跨过通往礼堂大门的台阶。礼堂前围着一圈花坛,坛中花正尽态极妍、争奇斗艳般生长盛放,各花各色,是讨人注目的霏粉,有淡淡的迎春香回荡在鼻唇间,包裹着,循序着,卷入心花怒放的丹赤。
江宣满怀着心动神驰的心情,浑身爽利,黑发颠出蓬松的弧度,衬衫挽上臂肘,迈着步子,脚步轻快地走出一中校园。
一如既往,江宣等在公交站点,没用多少时间,11路公交疾驶而来。
投币上车,依然挑了后排靠窗的位置,车窗半开,有风灌入,江宣将西装外套叠好放至腿上,坐在他前侧方的一个小姑娘回着头频频看他,江宣暗自想着,是不是自己穿西装有点怪。
也是,比完赛换回校服更舒服一点。
江宣没有换下来,是因为……他想让单瑶亲眼看一看他穿西装的样子。
一生的第一次,要让重要的人见证。
灌进来的春风吹的脸庞干爽舒然,低垂的睫毛扬起纸帆样式的轮廓,江宣牵唇一笑,掺着肉眼可见的愉悦。
他想起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每每同单瑶一起坐车,他在外,单瑶在里,她习惯第一步先看看四周有没有人,如果没有,她会打开车窗,闭眼仰头迎接风声的洗礼,就像他刚才做的那样,然后再绽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是他觉得孩子气又十分可爱的举动。
两个人在一起待久了也许真的会行为相似,合二为一般,他学会了她的小动作,不经意地去重复演练,是在这场失控又隐匿的暗恋里做的最稀松平常、自娱自乐的小事。
公交车走走停停,很久过后,到站的提示音响起,江宣把西装从腿面拿起搭在臂弯里,起身按铃,迅速下车,走出几百米,站在怡苑小区的门口。
进入小区里,沿着数字由大到小的楼号走到单瑶家的楼下,正要抬脚迈入楼道,单元门前的亭子里隐隐约约发出争吵的声响,江宣微眯起眼透过一排排稀疏郁绿的小树往那处望。
一男一女正拉扯着,是一对情侣在吵架。
对于看热闹,江宣毫无兴趣,他回头欲离开,但结果偏偏不由他,可能是大爷大妈们在楼上听见了争吵,一窝蜂地从单瑶家的单元门里涌出,还有从别的单元门里出来的人添油加醋,蜂拥在他身体两侧。
他被人群推搡着走在最前端,一个男高中生与一群已经退休的大妈们挤在一起,格外突出,他旁边的大婶适时吐槽,“哪来的小伙子,比我们还积极。”
“……”
江宣满脸茫然地被挤入本不该出现的地方,又被看作吃瓜前排的佼佼者。
江宣心里苦,但江宣不说。
没辙,想穿过这堵人墙简直痴心妄想,江宣揉揉眉心,就差在心里念起清心寡欲的大悲咒。
回到事情的导火线,那对情侣身上。
那对情侣已经从简单的肢体触碰转移到人身攻击上,开始翻出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一一找茬,什么去年的生日礼物买得不称心,前年的节假日没有陪我等等非常大跌眼镜的事情。
至少江宣未曾涉及,他听得一知半解,剑眉紧锁。
粗略一看,男方一脸苦不堪言觉得女方无理取闹,女方情绪激动认为男方移情别恋,两人根本不顾及看客们,仿佛是把这些看戏的人当做了观众。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江宣从他后方的大妈们听出个所以然,似乎是因为男方没有及时回女方的微信,男方一下班就被女方堵在亭子里,争执不通,就这样吵了起来。
就这样?
江宣完全懵.逼。
不回信息就如此严重,严重到要拼个两败俱伤,闹得无止无休,那像他这种根本没有手机,连信息这种东西看都看不见的人,是不是要打入死牢了。
“……”江宣思考一瞬,陷入沉思。
最后情侣吵架的结果是,两人吵着吵着突然就和好了,等江宣再抬头看的时候,两人已经抱在一起,黏黏糊糊地冰释前嫌了。
江宣的脑中自动浮现六个大写加粗的省略号,就这样简单粗暴,出乎意料?
就这样。事实告诉他。
这场闹剧宣告结束,那帮意犹未尽的大妈们还迟迟赖着不走,像是要在原地做个八百字的观后感,江宣无语望天,就在他无奈要暴走之际,一道哨声传入他的右耳,同时他的左耳飘进银铃般的说话声。
“哎呀,郑大姐,一点半了,送牛奶的师傅来了。”
于是乎,一群人又浩浩荡荡地离去,在这场被动奔波之旅下,江宣终于被赦免自由,然而他却猛地睁大眼睛,呆在原地。
糟糕,一点半,第二场比赛差不多要结束了,他必须赶回去了。
江宣无奈叹气,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妥协了,他穿过亭子重回单元门口,仰头看了几眼单瑶家的窗户。
六楼不算高,但与他宛若隔河千里远,他抖了一下手里的外套,神情带着遗憾,又抬起头,再度仰望高楼。
站了有五分钟,看了有一千眼。
没关系,江宣想,虽然现在见单瑶的计划泡汤了,但他可以等一切结束再回来,反正没人知道他来过。
更何况,他站在她家楼下,就像见过她一面了,也算不虚此行。
江宣转身疾步出小区,他要赶在两点之前到一中。
走姿似竞走又如奔跑,心脏由于步速的加快怦怦跳动,江宣猝然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来时,他也如这般,心脏振动,当时他雀跃的心情暗示他很快就能见到单瑶,奈何公交车的车速不给力,额外的插曲太闹心,可这份雀跃确确实实是发生的。
因为我知道,去见你的路上,我在想,你看我的第一眼会不会说我穿西装的样子很好看,会不会缠着我给你讲述辩论赛的过程,会不会得知比赛反响后为我自豪,会不会明白我想通过这场辩论赛让你知晓,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原来这份雀跃早已于心中上演了无数遍,感知了千万次。
单瑶,你知道吗,雀跃的缘由是你,雀跃的展开发生在……去见你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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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环倒回一遍来时的路,江宣踩着点赶回了学校礼堂。
推开礼堂后门,视线瞬间被密密麻麻的红色座椅覆盖,四周灰暗,光源只存在台上,看样子,台上第二场比赛的辩手们已经完成结辩,观看的学生还没有起身离场,江宣悄声穿过最后一排的过道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主持人讲着最后的结束语,代表今天的辩论赛圆满结束,江宣欲起身回到班级,却没想主持人的话未说全,补充道,“由穗城教育局举办的辩论赛就此圆满结束,下面请评审员和各位在座的学生进行投票,在第一场和第二场里选出你青睐的队伍和你认为的最佳辩手,投票时间三分钟。”
话音刚落,江宣就见他四周的学生手里都拿着一个按钮类的投票器,学生们凑在一起商量着投给谁,还有的早早就按下了想选的。
大概是在他离开那段时间,学校发给观众的,江宣想,一中果然财大气粗,专业又先进。
三分钟很快结束,主持人拿起话筒,“感谢各位的投票,最后的结果已经在我手上,获得团体奖的是,云杏镇中学和穗城一中,最佳辩手是——”
“来自云杏镇中学的江宣。”
投票结果一经公布,满座哗然。
不被看好、从未听闻的云杏镇中学居然大满贯,五班同学听到喜讯高兴得像是要跳上屋顶,他们团结一致地朝右看,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与略显落寞的穗城二中呈鲜明对比。
一直到上台领奖,江宣本人还是懵的,按理来说,最佳辩手常颁给输的那方,只有特别有实力的才能胜任,他自诩并不专业,辩论中的逻辑性不太强,后期个人情绪处理得也并不妥当,后怕会给团队拖后腿,能获得团体奖已是莫大惊喜。
江宣四人站在台前,他身在排头,旁边是见过两面、貌似和林晏星认识的那个男生,颁奖嘉宾是辩论赛的志愿者,颁奖时,江宣示意站在里侧的梁洁盈接下,可梁洁盈一个劲地推脱,江宣只好自己接下。
江宣手捧证书,低头空隙里发觉给那个男生颁奖的是林晏星,林晏星好像并不认识那个男生,反倒是那个男生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林晏星身上。
发送证书,合照留影一条龙服务完毕,想着辩论赛应该彻底到了尾声,又有一个志愿者从右方上台,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径直冲江宣走去。
这时,主持人说出的话解了江宣的惑,“团体奖奖项证书一个,最佳辩手的奖项是奖金三千元。”
这回,周围不再是阵阵哗然而是沸腾如烧开的热水,咕咚冒泡,最激动的要属五班同学,都在喟叹,不愧是财大气粗的一中,本以为最佳辩手也是奖状类的纸质鼓励,没想到是实实在在的物质奖励。
江宣接过沉甸甸的信封,这笔钱或许对于有些人来说不算多,可这是他的第一桶金,第一次是脑力劳动而不是体力劳动得来的钱财。
江宣左手拿着证书,右手抓着信封,表演了一个满载而归。
四人回到五班大部队的怀抱,还没走近,一行人就凑上前,密不透风地簇拥到四人身旁,赞叹夸奖,满嘴的彩虹屁。
尽管江宣最出彩,但大多数人不敢和他说上一句简单的祝福,只敢隔岸观火。
江宣走出包围圈,热闹留给他们,沉默自己消化。
倒不是不可以,只是逃离人堆已经成了潜意识的动作,江宣退出去,瞥见肖寄云正站在他的右后方,在看着那群学生。
江宣凑近肖寄云,礼貌地喊了一声老师,把证书交给了她,之后又瞄向手里的信封,想着是不是要贡献点当做班费。
“你得的奖是你自己的。”肖寄云一眼看出他所想,制止了他,然后笑着拍了拍江宣的肩膀,“江宣,老师记得军训的时候,你也去领过奖,那时你还很羞涩甚至觉得不可思议,现在,你变得自信坦然起来了。”
江宣不好意思地点头,心中温暖一片。
“会更好的。”肖寄云鼓励道。
江宣郑重点头,是的,有些事情已经不一样了,有些阴霾已经在慢慢驱散了。
下午刚过一半,正处在头脑发热的阶段,学生们现在回学校也是无心学习,肖寄云提议请五班集体撮一顿,算是班级聚餐,晚自习再回学校。
学生们当然一票赞同,紧接着就在班级群玩起了接龙,每个人把想吃的都列上一二,最后实行少数服从多数原则,选了一家饭店。
肖寄云领着队伍往前走,江宣走在队尾,突然想起自己的西装外套在刚刚颁奖时落在了后台,只得回头去取。
江宣取好就匆匆往回赶,走到半途,一个比较空旷的地方时,蒋思茜挡在了江宣面前,并且叫住了他。
江宣停下,等着她的下文。
蒋思茜一贯的短发有些翘,原本总出现趾高气扬的表情的脸蛋红红的,手指缠绕在一起,是她不该有的扭扭捏捏。
她深呼一大口气,眼神含羞地看江宣,终于说出口,“江宣,我喜欢你。”
“?”,江宣愣住,他是被表白了?
由于太过突然,江宣停顿了几秒,蒋思茜像是有了信心,欣喜地仰起头来。
然而,她等来的回答是,“抱歉,我不喜欢你。”
霎时间,蒋思茜被这直白的拒绝冲击到,脸色红了又白,白了更白。
她想到了某种原因,神情凌厉起来,语气激动,“你喜欢单瑶,对吗,可是在她出现之前,我才是最先认识你的人。”
江宣没理她,于是蒋思茜继续说:“她能给你什么?我和她的成绩差不多,我的长相也没得挑,况且她接近你就是为了她的优越感,就算她喜欢你,大城市转来的女生会珍惜你多久,难道你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对于稍显突兀的表白,对象还是曾经很讨厌自己的人,江宣没兴趣去思考蒋思茜为什么喜欢自己,本想当作一个很小的插曲顺顺利利地过去,可听到蒋思茜的下一句,江宣骤然变脸,一字一句,一句接一句,认真反驳道:
“我喜不喜欢她是我的事。”
“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说她对我另有所图。”
“是她改变的我,没有她,我什么也不是。”
成绩差不多?长相没得挑?
很抱歉,在江宣的世界里,他的眼中只有单瑶。
面对江宣此等义正词严的反驳,既不包含人格侮辱更没有贬低之意,可却比那些杀伤力强上百倍,蒋思茜彻底白了脸,没了话语权。
她恼羞成怒,迈大步靠近江宣,与他半米之远,神情狰狞的大有得不到就毁掉的意思,“单瑶知道你这么护着她吗,如果她不喜欢你呢,你也只是她的过客罢了。”
江宣的眸子淡然如水,退开她一步远,冷冷道,“与你无关。”
就在下一瞬,蒋思茜忽地再次接近他,双手放肆地要缠上他的脖颈,江宣生厌地皱眉,欲甩开她的魔掌,却见她讥讽一笑,“看你后面,有惊喜哦。”
江宣下意识回头,见到所谓的“惊喜”,瞳孔骤然一缩,眉皱得更深,嘴不自然抿紧。
站在他身后的居然是……目睹了一切的单瑶。
蒋思茜趁机把双臂搭在了江宣的脖颈两侧,时间仅仅一霎,可从单瑶的角度看去,就像是他们亲密拥抱了一样。
一切发生在眨眼间,蒋思茜得逞冷笑着走远,留下百口莫辩的江宣和面色沉沉的单瑶。
听赵荣花说,在极度恐惧和过分害怕的情况下,人会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自父母双亡后,江宣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也深信不会再有,但此刻的江宣敛气屏息,手心淌汗,脚底发麻,汗水似乎都要透过衬衫料子渲染成花。
事实胜于雄辩,以前他不信,现在他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