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里的他》栗子脆

28、表白

　　正处于讨人厌的回南天，空气湿漉漉的，潮气汹涌，偶有零星春光射入到他们所在的方位，身穿黑衣黑裤的单瑶站在那里没有动作，衣物凝黑的颜色如她的脸色，阴沉沉。

　　她听了有多少，看了有多久？

　　江宣慢慢走近单瑶，顾不上任何，急于解释道，“单瑶，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到一秒，单瑶淡声回答，“我知道。”

　　同江宣结束通话后，她不由自主地想象起江宣比赛的样子，想着想着，越发想见他一眼，最重要的是，她想亲自祝福他，亲眼目睹他发光发亮。所以，她久违地出了门，来到一中。

　　其实在颁奖仪式进行时，单瑶就已经赶到了。

　　她看着台上领奖的江宣，欣慰与酸涩齐齐汇入心脏的腔隙，那个一开始任人摆布的少年，是真的脱下丑陋的躯壳，蜕变成蝶、振翅高飞了。

　　江宣穿白衬衫的样子也好看，像游历人间的洁白天使。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见江宣领奖、被包围、得喝彩，发自内心地为他自豪骄傲，随之而来的却是愈加严重的遗憾之情。

　　原来，没有她，他依旧能过得更好。
　　好像没有她，一切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于是，她没有走上前，第一次舍得让江宣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一边。

　　那刻，礼堂内所有的学生都在往前张望，而单瑶低下了头，戴上外套的兜帽，自欺欺人般走出了礼堂。
　　等到辩论赛彻底落幕，单瑶在礼堂门口等候时看见五班一大群人走出来，嘴里嚷嚷的聚餐也让她听个全面，那时她已平复好自己的失态，想在江宣经过的地方等他。

　　既来之，则安之。
　　不论其他，最起码要让江宣知道她是真的为他开心就好。

　　万万没想到，她撞见了蒋思茜的告白全过程和那个她想起来就嫌恶非常、像吃了苍蝇一样晦气的错位拥抱。

　　她是相信江宣的。
　　但……她融不化自己心中难以撼动的一层寒霜，时而冰冷至零下，时而比零下还要低八度。

　　她缺席了，这是难以狡辩的事实。

　　单瑶宛若坠在天边的云朵，这段日子她躲在天空的遮蔽下，不怕风吹日晒，不惧电闪雷鸣，麻木等候天空的陪伴，静静逃避，如井底蛙，然后，天空短暂地离开了云朵，云朵追来，远远凝望，如观山月。
　　江宣就是她的保护层，是她的一整个天空。

　　听见单瑶简短肯定地回答，江宣不再自乱阵脚，他信她的话，也为单瑶能够相信他而感到开心。

　　对话后，双方突兀的冷场，眼睛分别瞅向别处。
　　像是不敢对视，被彼此看出心中所想。

　　江宣是由于被戳破的尴尬，既然单瑶说她知道，那一定也听到了他维护她说出的话。
　　江宣有些忧心忡忡，她应该不会看出他对她有别样心思吧。

　　还是不放心，他试探着问，“那你都听见了？”
　　单瑶被他的问话带回到她刚刚听到那些话的时刻，她当时是有些被吓到的，毕竟，江宣说的话包含执拗与绝对，像是他还在认为她是他的救世主一般，这不像是一个正常高中生应该说的话。

　　没有她，他怎么会什么也不是呢。

　　“江宣，你不要那样说你自己，你的优秀是自己得来的。”单瑶直接挑明了他的试探。
　　然江宣却立即否决，“不，单瑶，没有你，我想象不到我会拥有这一切。”

　　没有你，那个曾经的江宣也许现在还在糊里糊涂地生存，身当低人一等的蝼蚁，被文在宇那群人侮辱欺压，想必从开学的第一天，他可怜到连一个同桌都不会拥有。

　　他更不会如今朝，蝶变如重生。

　　单瑶听闻此言，很难不动容，本就怅然矛盾的心绪更加不宁混乱，明明她自私又懦弱，他为什么要把她想得那么好。
　　江宣，你知不知道，你对我越好，我就会越难控制住自己如藤蔓肆意疯长的荡漾春心。

　　江宣觉察出单瑶的情绪不对，以为是自己的话让单瑶有了怀疑，“单瑶，你不要多想。”
　　她注视着江宣，眼里的情绪翻涌不断，低沉道，“我知道你对我好。”

　　江宣怔忪几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想，哦，她都知道了，她好像什么都明白，可她真的懂我的意思吗？
　　江宣心中升起卑劣的自嘲，你才不知道，我是喜欢你，是心慕你，是想眼睁睁看你喜欢别人的怂包一个地喜欢。

　　江宣垂着头，并没注意到单瑶眼里闪过一丝不明的光芒，犹如急于填饱肚子的难民终于吃上了白花花的馒头，如获生机，似雨甘霖。

　　“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喜欢我。”单瑶说。
　　“……”

　　什么？江宣瞬间愣住，像被人打了一拳，晕在当场。

　　没等他想通，单瑶下了最后通牒，“我应该对你也有好感——”
　　下一句更是威力无边：
　　“不对，应该是……我也喜欢你。”

　　已经不能用震惊形容江宣此时此刻的心情了，火山爆发、重级地震、海啸席卷、丧尸围城都不足以令江宣侧目分毫，就算被各大自然灾害和人为因素吞个骨头渣都不剩，在临死前，他应还睁着双眼，急速缓冲中。

　　可单瑶的表情那么认真，漂亮的眸子坚定又清明，一片坦诚，至真至纯，像是发了毒誓一样，真的不能再真。

　　事情的走向急转弯，堪称跌宕起伏。

　　原本，我的心碎成了东非大裂谷。
　　没想到，我的情酿成了十里飘香的美酒。
　　你看不到，却感受得到。

　　江宣缓了一下紊乱的气息，再瞒下去也是掩耳盗铃，十分认真地说，“单瑶，我是喜欢你，但你真的不要觉得有负担，你更不用安慰我，开这样的玩笑哄我开心。”

　　单瑶顿时觉得心中酸软一片，眼眶突然就红了一圈，直视江宣的眼睛投了降，赶忙侧转了头。
　　他宁愿承认喜欢自己，也不肯相信自己喜欢他。

　　单瑶扭回脖颈，伸出手拉上江宣的手腕，红着眼睛，柔声细语，“再等等我好吗，等我给你一个正式的答复。”

　　经她父母爱情的熏陶，她是懂爱并相信爱的，可是，爱情复杂且多变，上一秒还爱得难舍难分，下一秒可能就老死不相往来。

　　倘若她的爱情不够纯粹，那么她半点都不会沾染。

　　至于江宣，她不敢赌，不敢赌他们的以后。
　　她不想失去他，只要他能一直在自己身边，做朋友也可以。

　　如果江宣愿意，她也可以不要纯粹，她可以立马答应，可是江宣没有问，没有任何求爱讯号。
　　是不够喜欢还是和自己一样害怕爱情的降临？

　　“好。”
　　江宣打消掉她的胡思乱想。
　　“但是，单瑶，你记住，不必为难自己。”

　　我喜欢你是我的事，所属权于我，收回权也在我，我不难过，因为我从没期盼过。
　　这场暗恋的露馅，我们同是挑起者，你能知道我的心意，就是给我的最好答复。

　　经由蒋思茜引发的连锁告白告一段落，时候不早，江宣和单瑶走去聚餐的饭店。
　　单瑶根据班级群的定位找到目的地，让江宣先进去，说自己着急上厕所，跑去了离饭店不远的公共卫生间。
　　江宣不解，后知后觉以为是单瑶感觉尴尬，便独自进了包房。

　　二十几个人都已坐在椅子上等待开餐，肖寄云身在中央，看见江宣，立刻叫服务员上菜。
　　菜上全，单瑶也进了包间，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男人穿着奶茶店的员工服，怀里捧着一大箱奶茶。
　　单瑶接过箱子，放到圆桌旁的空地上，并挥手与男人告别，说着谢谢叔叔。

　　人一走，单瑶打开纸箱，抬头看向都在看她的人堆，“同学们，为了庆祝辩论赛的成功，江宣同学请大家喝奶茶，都来拿啊。”

　　奶茶自然受人喜爱，免费的奶茶更是锦上添花。
　　同学们停下夹菜的手，一一上前取奶茶，和单瑶熟的，比如梁洁盈，一周不见，她和单瑶寒暄了几句，和单瑶不熟的，掉头先转向江宣，对着一脸莫名的江宣发表感谢，而蒋思茜拉下脸，脖子一扭，看也不看，她身边的邱则海也如她一样。

　　早在发奶茶的第一时间，单瑶就先给了肖寄云，但肖寄云不喜甜食，让给了爱喝奶茶的学生。奶茶取好，单瑶坐到江宣的旁边，见包间静默下来，肖寄云开腔，“同学们，动筷吧。”

　　语毕的下一秒，众人就狼吞虎咽地享受起桌上美食。
　　但单瑶和江宣的那一角却没有动静，江宣凑近她的耳畔，“怎么突然买这么多奶茶？”
　　“我心情好，别问了，快吃快吃，我饿了。”
　　无法，江宣没有再问下去。

　　单瑶偷瞄他，心想，当然要买奶茶，他得了三千元的奖金，班级里的一些人一定会心生不满，表面上可能满不在乎，没准背地里又会说起江宣的不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说她多心也罢，她可不想让江宣再回到最开始的时候了。

　　不过单瑶确实饿了，她低头找自己桌面的碗筷，左找右找也没发现空余的，江宣的桌面上也只有一套，她准备让服务员再拿一套，下一刻却从余光中瞥见江宣的手里拿着另一套，貌似是她的空碗筷。

　　他正撕开膜布，拎起热水壶，滴出热水帮她烫碗具。

　　“……”

　　单瑶懊恼地想，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拿江宣怎么办才好了，哪有人会不喜欢江宣，她好想把他藏起来。

　　江宣烫好碗筷，递给单瑶，歪头示意她开动。
　　单瑶接下，慌乱地侧头，看都没看随便夹一柱手前的菜，然后往嘴一放，竟吃红了眼睛。

　　“很辣吗？”江宣尝了一口单瑶夹的毛血旺，诧异着，并不辣，而且他记得单瑶很能吃辣啊。

　　单瑶点头如捣蒜。
　　是辣的，辣到她想掉眼泪了。

　　---

　　放月假第二天的下午，便利店的工作结束，江宣没有回家而是走入了一家手机店，绕着专柜转悠起来。
　　工作人员热情地介绍各种机型并询问预算，江宣想了想，说：“只用来发信息和打电话，一千以内。”

　　小学时，他有过一个手机，但搬来云杏镇后，手机也如同悲伤的过往一起烟消云散，不翼而飞了。

　　手机的意义对江宣来说可有可无，偶尔升起买手机的欲望是因为怕赵荣花出事，联系不上自己，后来被赵荣花的病和累积的债务彻底打消了买手机的念头。

　　从目睹那对情侣吵架过后，他心中有一个想法渐渐成型，后又被那天单瑶的反向告白冲昏了头，正好得了奖金，想法便付诸实践。

　　工作人员深感惊奇，看面前的男孩是高中生的模样，这个岁数的男孩们大多酷爱电子产品，而男孩居然只用来发发信息，打打电话。
　　服务行业的素养就是看破不说破，柜员拿起一款手机，“这部手机499，与您的预算和使用需求刚好匹配。”

　　江宣大致看了一眼，他不懂内行且不想在这件事上耽误太多时间，点了点头，快速付款，不到半小时就买完了手机。
　　买完手机再去旁边的移动公司办了一个电话卡，充上话费，就此他变成了有手机的人。

　　提着袋子坐上回云杏镇的大巴，江宣摸了摸手机盒，敏感的他蓦然生出愧疚感，本不富裕，得了一笔小钱，立马花去了六分之一，他是不是太自私任性了。
　　他却一点都没去想，他把剩下的钱都给了赵荣花，存到银行卡里，充当了还债的基金。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懂事的也早，是大人口中值得学习的榜样。
　　可被赞扬的他们真的快乐、无虑？
　　没人知道。

　　大巴车到达镇口，江宣下车后刚踏入镇里，入眼便是各种摊位，摊位前挤满了人，云杏镇的居民似乎都走了出来，货物堆积得满地都是，无法下脚，唯剩一条过道供路人行走。
　　每个月的七号，十七号，二十七号是云杏镇的赶集日，贩卖日用百货、果蔬小吃，四月的七号恰好周日，人群中也有年轻人在凑热闹。

　　江宣没有停留，缩着身子走过逼仄的小道，回家后先把手机放到书桌上，赵荣花还没有回来，他简单做了一顿饭，吃完把剩下的盖严，这样，等赵荣花回来还能吃上一口热乎饭。
　　做完这些，江宣换掉便利店的工作服，穿上日常衣服，没有拿手机只记了一遍自己的电话号码，随后出门，顺着小巷抵达单瑶家。

　　于香芝的葬礼已经结束，单瑶的假期也已休完，辩论赛一结束，她回到了云杏镇。
　　江宣敲了一下门，门瞬间从里打开。
　　单瑶笑着迎他，“你来了。”
　　江宣浅笑回应，跟着她进屋。

　　进到房间，江宣脱下外套，捋起袖子，看到单瑶过长的白色衣袖，顺便帮她也挽一挽袖口，她笑着任由他摆弄，处理好，两人站在卫生间门口。

　　“准备好了？”江宣侧头问她。
　　“好了。”

　　踩着瓷砖地走入卫生间的淋浴间，只见淋浴的喷头下放着一个大盆，盆里有一只小猫窝在中央。

　　顺顺来了有两个月，长大了不少，越发生龙活虎，单瑶回镇后把猫接了回来，发现猫有点脏了，算算日子，从出生到现在，也该洗个澡了。
　　于是，两人商议这周日一起给顺顺洗澡。

　　江宣蹲下摸了摸顺顺的猫头，小猫瞅瞅人类，像是欣喜，主动凑前软乎乎地让他摸。

　　“顺顺好喜欢你，它都不主动让我撸。”
　　“还好吧。”
　　“不是还好，是太好了，小猫主动舔你是件多幸福的事情。”
　　江宣笑看单瑶咬牙切齿的表情，他怎么觉得单瑶要比猫更可爱一点。

　　撸了一会儿，江宣把猫交给单瑶让她抱着，接着卸下喷头盖，拿下链条，试下水温，往盆里放水。
　　水漫过盆沿，两人一手抓猫前爪，一手抓猫后爪，小心翼翼地把猫放入水里。

　　试探几下，猫并没有产生应激和害怕，身体被浸湿，橘色的皮毛湿答答地聚拢成一缕缕，顺顺很乖，眼巴巴看着它的两个小主人，像一个好奇宝宝。

　　“我来吧，你去吸引它的注意力。”
　　江宣拿过单瑶手中的猫咪专用沐浴露，照顾顺顺这段日子，他熟悉了很多养猫技巧，洗猫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有可能会被挠伤。
　　单瑶好奇地看江宣给猫涂上沐浴露，手法娴熟地揉搓涂抹，顺顺被他按摩得眯起圆圆的眼睛，舒服地咕噜咕噜叫。

　　“江宣，你好厉害，我看过好多视频，里面的猫一洗澡就变得特别暴躁，叫声像是杀猪声，有的还会应激到随地大小便。”单瑶双手捧着下颌，喃喃道，“以后给顺顺洗澡的任务就交给你吧。”

　　以后……

　　江宣揉搓泡沫的手掌倏然停住，自从那次表白事件后，他总是会被单瑶说的话引入遐思，可能单瑶只是简单一说，但他却控制不住地多想。

　　会想，她是真的喜欢我，那时的话没有在哄自己。

　　单瑶自觉她又说了不过脑子的话，抿唇闭嘴，假装不在意地揉揉猫头，兀自和猫说起话来。
　　可思绪却被江宣本人占据，如果，如果他们真的会有以后，那应该会很幸福。

　　什么事都不用她做，如同一个名副其实的小公主。

　　想着便说了出来，不过是冲猫说的，“顺顺以后都想让哥哥给你洗澡吗？”
　　猫咪成精一样竟瞬时喵了一声。

　　“它答应了哦。”单瑶用胳膊肘怼怼江宣，“你可不能反悔。”
　　江宣挑起半边眉，满眼宠溺地看她，无奈的眼神似是在说：好吧，小祖宗。

　　洗好猫咪，吹风任务就交给了单瑶。
　　刚一开始，单瑶就被空气中纷飞的猫毛糊了一脸，她连忙呸呸呸，躲远了接着吹。
　　江宣坐在沙发上看她滑稽搞怪的奇葩姿势，看不下去地接过吹风筒，身体力行地告诉她我来。

　　单瑶撇嘴，自己在江宣身边就是个小废物。

　　吹到一半，猫身干了一大半，江宣忽而想起他来的另一个任务。
　　“我买了手机，以后你可以给我发信息了。”
　　吹风机的声音不小，单瑶啊了一声，然后挨近他，两人的距离毫无缝隙，紧紧贴着。

　　“我说，我们加好友。”江宣摁下吹风筒的暂停键。
　　“你……”单瑶霍地脸红心跳，他不会是专门因为她买的手机吧。

　　但她没厚脸皮地去问，只是说，“怎么想起来买手机了？”
　　“没什么。”
　　大概单纯是想跟你不用见面也能聊天吧。

　　吹风机继续运行工作，顺顺被大手按着吹的施施然，仰着脖颈喵喵叫，阳光自室外洒进客厅，形成一个两人一猫的暖光圈。

　　他和她靠在一起，近到彼此的心跳声都能听见，微风正好，花香从门窗大开的外界拂过脸颊，留有余香。

　　回南天已经过去，他们相遇的季节要来临了。
　　春日尽，又一夏，夏天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