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陌来

7、心眼

　　夜晚，池边，两人对峙。

　　宋薄简直要被气笑了。他虽然本心并非想着报仇，毕竟报仇意味着要杀不少人，沾染了血恨，要想投个好胎就不大可能，但着实被苏瑜的言行不一给气到了：“不是，你让我必须，却又不愿帮我。到底是不是存心的？”

　　苏瑜犯了难：“不是我不肯帮恩公，只是复仇会沾染更大的因果链。若是解开还好，若解不开，我就真的完了。”

　　我至于为了报你的恩搭上自己吗？
　　苏瑜在宋薄看不见的角度悄悄瘪嘴腹诽道。

　　我就想让你走，怎么就那么难呢？
　　宋薄在苏瑜看得见的角度掩下目光暗想道。

　　两人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叹着气。

　　宋薄余光扫到湖面上自己脸侧的花纹，眼皮一沉，指尖划过脸颊，似在描摹。

　　这个东西…最好真的没有事情发生。

　　沉思一番过后，他随即转头对苏瑜说：“不复仇也可以。但我要你留在我身边，”停顿片刻，而后继续道，“一晚。一晚的时间，没有问题吧？”

　　“没有问题。”

　　苏瑜：不过区区一晚，眨眼的功夫罢了。
　　宋薄：不过区区一晚，过了今晚我就可以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正细细思量这笔买卖，却眼尖地瞧着苏瑜微微打颤的身体，宋薄惊讶：“你没有法术吗？”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法力使不出来了。”苏瑜搓搓手，皱着鼻子。

　　若不是没了法力，他也不至于又欠下债！

　　可能自己如今为鬼，宋薄突然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大抵是难得碰上和他自己一样的倒霉人，连带着目光都柔和了许多：“你去拣点木柴，我给你烤个火吧。”

　　苏瑜抿唇。
　　这岂不是越欠越多？

　　见苏瑜没动，宋薄转念想想就知道他在顾及什么，不由得睨了苏瑜一眼，说：“就这也要计较？到底是你报恩还是我报？真是我祖宗了。”

　　苏瑜：“我……”

　　宋薄可不惯着这只妖，池边大树有不少枝叶掉落。他拿着随手捡来的木条，边钻木取火，边自顾自道：“把东西拿过来。沾了水，又被风吹，你不冷吗？”

　　听宋薄这么一说，倒真有几分凉意。于是苏瑜没了话，如画的眼眸盯着宋薄一小会便收走，到树林里捡柴去。

　　等他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宋薄一脸认真地钻着木棍。

　　底下冒出些许白烟，宋薄靠近，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团木屑，又在上面铺了点枯叶杂草，轻轻地专注地吹。因而那火星慢慢点燃，映入他的眼帘。

　　“还好没有生疏。”他安心道。

　　苏瑜就瞧着宋薄弯起嘴角，那张原本诡异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多了几分暖意。他伸手按住腰间的玉佩。

　　宋薄又掰了几个树下掉落的枝叶扔进火堆里。

　　捡个柴火这么久吗？难不成也被那些村民给捉了去？那我还救不救？

　　这样想着，视野里便出现了一双靴子。他抬头一看，正是抱着一堆柴的苏瑜。

　　“东西放边上。坐吧。”宋薄随意道。

　　苏瑜放下东西，抱膝而坐。

　　宋薄拿了一些柴放进去，火势渐渐变大。由于火光照亮，他明显瞧见了苏瑜的心不在焉，觉得奇怪，问：“你捡个柴，把魂给捡丢了？”

　　“不是。”苏瑜吞吞吐吐地说。

　　宋薄用怀疑的眼神仔仔细细地观察苏瑜，强忍住挪位的冲动，说：“你不会…惹了什么麻烦吧？”

　　“没有。”苏瑜慌忙解释，“我就是感觉累了点。”

　　宋薄倒是可以理解，落水又捡柴，费时费力。只是看着烤火的眼前人，他忽然想起还没有问及姓名，总感觉不太礼貌，就说道：“我叫宋薄，你呢？”

　　“苏瑜。”

　　“来这儿干什么？我可听见有人和你说话了。”
　　“和我说话的是村长。他说这池塘附近有厉鬼，要请我来帮他们捕捉。”

　　宋薄故意藏了个坏心眼，谁知这妖竟这么实诚。

　　“他们说你就信？”他添了柴，垂眼望着火焰。

　　苏瑜眯着眼，享受着来自火光的温暖：“我只是顺路帮忙而已。如果帮了，对修行有很大帮助。”

　　“修行？妖怪不是吃人的吗？”

　　苏瑜不满地瞥了宋薄一眼：“你口中的，是最低等的妖，他们通过生吃灵肉，从中获取灵力。一般来说，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家伙。就算灵力猛增，也是没有灵智的。”

　　“你们妖也分等级？”
　　“人都可以，妖为什么不行？只是我们绝大多数时候不怎么遵守罢了。”

　　木柴发出“噼啪”的声音，宋薄拿木棍拢了拢，下意识问道：“你的地位如何？”

　　“嗯......一般吧。我修仙法，璃山的妖怪也都是和我一样。那边附近没什么大妖，所以大家都不计较这些。”

　　“说了半天，你是什么妖？”

　　“我自然是狐狸。”苏瑜看起来很是得意。

　　这狐狸说不上媚，但是斜眼看人的时候总像是藏着钩子。
　　宋薄看了一下就移到别处，又添了柴，火烧得旺些：“我看你谈吐自然，估摸着修炼不少年了吧。”

　　“当然！我此次便是要来还恩的！等还了恩情，我就要到别处继续修炼，来日好飞升成仙。”

　　苏瑜说得起劲，忽感宋薄眼神不对，细看之后，怒视道：“我除你之外，就还有一个恩人！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弱！”

　　“好好好，你很强。”宋薄敷衍说道。

　　“真是的…亏我还好心和你说这些。”苏瑜也拿着木棍在泥土上戳戳。

　　此刻明月才堪堪露出一角，依旧躲在云层后面。

　　宋薄感到稀奇，这狐狸是一点防人之心没有。本持着将来还要混很多年，以和为贵的原则，最重要的是怕笨狐狸被别人骗了牵带着自己，他提醒说道：“你倒是心大，我问你就说，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拿你的事做文章呢？”

　　“你不可能。”说完，苏瑜把木棍丢到火堆里，任凭火焰将它无情吞噬。

　　宋薄挑眉：“你这么笃定？”

　　“你能力太弱，打不过我。”苏瑜轻描淡写地说。

　　虽然是事实，但宋薄还是暗暗咬牙了一番。

　　“怎么了？”
　　“没什么，我加柴而已。”

　　这火焰窜得老高，零星的火星子不停地往外撒，苏瑜赶忙又坐得远了些，面上还是炽热的温度：“好像...不需要了吧。”

　　“我冷，不行吗？”宋薄墨色的眼眸越发浓稠，苏瑜看到后不由得缩起脖子，离火堆远了点。

　　害怕自己会变成一只烤狐狸，更重要的是宋薄一个不高兴突然刁难自己，恩情无法偿还，那才是最致命的！

　　于是苏瑜果断认怂道：“那个...我道歉？”

　　宋薄又克制又克制不住地，把火烧的更旺：“你再说？”

　　“我错了。”
　　“你还说？”

　　火焰又烈了起来。
　　苏瑜彻底闭嘴。

　　宋薄：这狐狸是不是不会看人...看鬼脸色？我都气成这样了，还到我跟前蹦跶？
　　苏瑜：这人怎么这样？我明明都道歉了，干嘛那么凶我？

　　“麻烦！”两人异口同声地在心里头骂道。

　　不过月过树梢，此时夜色正好。
　　苏瑜被火焰暖的舒坦，头也跟着一点一点，俨然困倦至极。

　　可能因为是鬼身，宋薄觉得也不怎么疲倦，见苏瑜这样，心里头总是担心万一狐狸没睡饱反杀了自己怎么办，因此主动出声：“你睡会吧。”

　　“你不生气了吗？”苏瑜摇摇脑袋，企图清醒过来。他还没报完恩，得好好表现，成仙之路坎坷，他可不能在这种事上落下话柄。

　　生气肯定还是有点，宋薄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但若说出来真就没了后路，所以他还是把以前那副温和的模样给装出来，说：“还好。你先睡吧。”

　　他先放着，暂且不提，等来日想到，再......算了，最好不要再有来日！等他能逃离何家村，得赶紧找个深山老林躲着，安心度过三年，平平稳稳地到地府去！

　　苏瑜被困意扰的头昏眼花，就听到了一句“还好”，便觉得没什么大碍，心下一放松，直接倒头就睡。

　　宋薄咂舌两下，就挪了目光。

　　湖面无风，月光似水。
　　他想：好安静啊。

　　苏瑜翻了个身，侧卧着面对他，腰间月牙玉佩滑落，映衬得腰越发纤细。

　　宋薄看着安眠的苏瑜，也不知心头是什么滋味。可能是因为拥有了自成鬼后唯一的伙伴，也可能是因为感慨遇见妖怪报恩的经历。
　　最后他只轻声地温柔地叹道：“你倒是睡得安稳。”

　　然而没多久，一道声音便传来：“...宋......兄。”

　　“......谁？”

　　宋薄身形一顿，默默地往熟睡的苏瑜那边靠。

　　“...宋兄。”声音越发清晰明了，像是在耳畔缓缓诉说般。

　　宋薄心惊胆战，根本无心听这道本应十分熟悉的声音，止不住地说：“知道了，知道了。”

　　此时此刻，狐狸的身旁是他最安全最可靠的地方！

　　可就在他即将触碰的那一刻，燃起的火焰一下子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