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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成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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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薄看着低头给自己解开绳索的流浪汉,想了想,又说:“谢谢。”
赵霆见宋薄没了束缚,也赶忙冲那人说道:“这位仁兄,可否帮我松一下绑!”
何林手指微顿,继而走向他那里,闷声解绑,到了最后,更是一声不吭地把庞明也给解脱出来。
赵霆扭扭勒疼的手腕,嘴里止不住的感谢:“多谢这位兄弟,多谢这位兄弟。”
庞明深知欠人情理亏,也颇不自然地说道:“…多谢。”
外面雷声只听着恐怖吓人,实则半点雨露未落。
赵霆:“接下来我们该往哪里走?”
庞明:“肯定不能回村子里,他们指不定算计什么!”
“我又不傻,”赵霆斜眼看他,“但是路早已封死,我们还能去哪儿?”
宋薄瞥见庞明的嘴唇微张,可惜雷声滚滚彻底淹没。没深思片刻,便听流浪汉出声:“我知道——”
“——后山可以去。”何林顿了顿,依旧低着脑袋,再次开口道。
宋薄望向他,眼里满是怀疑:“后山?翻山越岭,也拖不了太久。”
何林低垂双眼,不看他:“后山有一个洞穴,可以通过那里出去。”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出去?”
“我不想出去。”
“为什么?是不是那条路本身就是……”
“宋兄!人家也是好心,你何必咄咄逼人呢?这可不像你往日的作风!”赵霆看形势不妙,选择插进两人中间,打断越加针锋相对的局面。
庞明虽不清楚,但惯是喜欢看宋薄吃瘪的模样,因此不慌不忙地下了一剂猛药:“我看你是根本就不了解你宋兄真正的为人,他可心狠手辣着呢!”
“若是想死,你只管继续说,”宋薄看向庞明,嘴角上扬,“等你死了,我一定请上阳宗的人把你给炼了,好让你继续为百姓做事。”他的眼眸冷淡至极,宛如山顶不化的积雪。
趁他们争论不休,何林一把推开毫无防备的赵霆,自顾自地往林中跑去。
赵霆被推得踉跄了两下,此时雨幕终于而至。他手抬起,试图遮挡头上的雨珠,“我的天呐,这雨也太大了吧!”
宋薄则沉默地抹了一把脸。
眼前的树林阴森诡异,透露出一股邪性。可偏偏此刻身后就有村民遥远叫喊的声音,那声音一次比一次高昂,仿佛在举行古老的某种仪式。
怎么办?怎么办!
他心一横,直接钻了进去。
尽管有树叶遮蔽一二,却终究还是湿了大半的身。
他说的究竟对不对,我跟过来会不会中了另一个计谋?可是如果我不去,那帮人也不知道到底会对我做出什么事情。总要搏出一条生路才行!
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不能再死!
这般想着,宋薄发狠似的又擦掉脸上的水迹,勉强睁开眼睛看清道路,步伐虽快却稳,一一避开掉落的树枝和突出散落的石块。
即便如此小心谨慎,但仍有马失前蹄的时候。突然间,像是被什么东西绊着似的,他脚下一软竟翻滚下来。小石子刮的他生疼,手指无力地试图抓些什么东西来停止翻滚,却怎么也抓不住。
碎片式的回忆在脑海中一一闪过,陡然升起的绝望一如湖水淹没鼻息般,淹没了自己。
“嘶——”
终是抵达到一块平地。全身上下无处不是疼痛而产生的近似于灼烧的撕扯感。
宋薄艰难地爬起来,看着面前无边无际的莲花池。
他滚得远,离这池边不过半步的距离。
“这到底是……”
“嘘——”背后被人猛地一推,时间仿佛在无限地拉长。
太近了,太近了。
他不受控地向前,神像的声音自身后响来,“——要安静。”
风雷声遮掩,那不过只是个涟漪罢了。跟雨打叶落造成的,没什么两样。
*
再睁眼,宋薄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装束,又对着池水瞅了瞅,伸手摸了摸脸颊。
很好,除了换了件黑白衣服,就是这脸上多了块这么奇怪的花纹,其他还是照常一样。
“在看什么?”
“看自己啊。”
宋薄顺口答道。忽感不对劲,脸色僵硬几分。许是太明显,那声音又道:“大家都是鬼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看不见,自然觉得恐慌。”
“你低头。”
宋薄闻言低下头颅,只见水面缓缓出现一个散发顶着一头淤泥的鬼。
“你这样子……”
“没办法,我法力不够,只能保持死时的模样。哪像你,居然这么……”水鬼不甘地忿忿道,“这么……英俊。”
“会不会是我本来就很英俊呢?”
“闭嘴!”
鬼在池塘边哪能不低头,更何况他初来乍到,得虚心做鬼。
于是宋薄客气地礼貌地问:“不知道这位兄台能不能普及一下关于鬼生的知识。我好认真学习领会。”
水鬼突然用敬意的眼神扫视起宋薄来:“你这家伙,生前不会是个只会死读书的酸书生吧?”
宋薄:……
水鬼豪迈地大手一挥:“行了行了,干嘛不好意思承认。像你这样的,我见多了!”
他接着道:“我别的也不清楚,只奉劝你一句,若是想投个好胎转世,就别伤人。熬个三年,自然就能回地府去了。”
“为什么现在不能去?”
“地府换了主人,一切都要从新开始。等条例整理好,你自然就能过去了。”
“兄台也是这样?”
看这鬼说的头头是道,想来资历匪浅。
果不其然,水鬼解释:“我已经做鬼多年,这点小变动对我来说,影响不大。我要是想投胎,随时都可以去。”
“那兄台不去?”
“不去。我觉得做鬼挺好的,没什么束缚,自由自在。”
宋薄沉吟片刻,婉言提醒道:“可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仙门连鬼都不放过,即便这样,兄台也还是不——”
水鬼一听前面,没等宋薄话说完,麻溜利索地从池子里出来,动作相当的……优雅。
可能是因为动作太快,他一时间和宋薄四目相对,气氛尴尬至极。
“咳——”水鬼轻咳一声,仿佛是在遮掩但又没完全遮住,“鬼的生活我是已经完全体验过了,你还年轻,趁此机会好好享受。我先替你探探路。”
宋薄看他:……
水鬼也心虚,面上挂不住,又说:“别担心。这边安稳的很。除了每月初二会热闹点,其余都没什么人过来的。”
“初二会发生什么?”
“不清楚,我反正每到这个时候都回水底睡觉。醒来后就和新鬼说说话,提点两句。”
宋薄正欲再问。谁知水鬼蓦然神色紧张起来,像是忌惮。匆匆说完,又匆匆躲进了湖水之中,还真是一点都耽误不得。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看着没了影的水鬼,又看看地上早已消失不见的水迹。
这莲花池静得可怕,湖面没有一丝丝的波澜。粉嫩的花苞也无蜻蜓驻足停留,唯有一棵参天大树默默耸立。
宋薄抬头看着逐渐毒辣的阳光,犹豫一瞬,旋即快步走向树荫下。
话本上说鬼怕烈阳,也不知道这事到底是真是假。我还是等到晚上再走动,打探虚实。
手又放在心口,那里没有任何的跳动,死寂一般,连带着焦急迷茫都消散了不少。这个人,或者说整个鬼,都恍若那池中没有涟漪的水一样,平静至极。
“真是有趣,原来这才是变成鬼的真正感受吗?”宋薄坐下来靠在树干上,头仰着,看向从层层树叶的遮蔽下斑驳的阳光,低声呢喃道,“又要完不成他交代的事情了......”
时间过得也快,转眼就日落西山。宋薄正欲起身离开,却猛然发现了一个很匪夷所思的事情——他根本离不开这池子。
准确来说,是不能离开这池塘约三尺的距离。他试了好几次,每一次都被强制拉回来。
周围皆是树木,没有一户人家的踪迹。也难怪,这本就是后山,远离人群在情理之中。
但他眼下要做的其实就是离开!
他跟着庞明那个家伙已经走了一大半,路上受的气可不少。既然现在是绝佳的摆脱机会,他才不会重新找他!
至于赵霆,坦白说,他还真有点犹豫的。毕竟他盘缠不够,能有个冤大头替自己分担,多多少少还是令他心动的。
然而脑中浮现出时现时无的遮灵,另外赵霆貌似和修者有关。他如今变了鬼,可不能羊入虎口!
反正那水鬼都说了要熬个几年才能回地府投胎,那他索性随便找个山头避一避,等到了时间,自然马不停蹄地赶过去。
这个白日想的计划倒也完美,可惜宋薄没料到自己真就被困在这个古怪的村子里。
无端感受到一股凉风吹拂,摸摸根本感觉不到温度的臂膀,心里发颤。耳朵微动,听见不远处的声音:“你们确定是这里?”
清冷似山间泉水的音色,又像极了眼前澄澈的水面。
宋薄躲在树后,为防止被看见他也不偏头,敛下眼,仔细倾听着对话。
中气十足的应当是那位接待过他的中年男人,那个该死的秦放!
“就是这儿!不知道怎么回事,竟闹鬼起来,道长你可要好好帮我解决他!”
“放心,我会处理此事。”
闹鬼?哪边闹鬼?
半晌宋薄才意识到——是他自己啊。
不对,不对!那水鬼老兄好像待在这儿不少年,这么多年都安然无恙,怎么轮到自己,就有道士抓?凭什么他那么倒霉!
躲哪里,躲哪里?
要不......跳湖?
目光投进如镜的水面,身体还残留着被水淹没时的恐惧。
算了,反正都死过一回,也不怕再来一次。
“叮——”
这么快!
此时再动身,那不就明摆着暴露吗?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
宋薄摊开手看了看惨白的手,握紧又放开,掂量了两下自己不堪的实力,最终选择畏畏缩缩地藏在树后。声音越发近了些,脚步声隐隐传来,步伐轻巧得很。
少年?
宋薄眼珠一转,觉得自己又可以了,便悄悄探头观察。
那人步伐虽轻盈却非他想象中的少年,远看模样倒是不错。一袭红衣,像是雪上一眼望过去的红梅。腰身细,腿也修长,零零碎碎的银首饰叮叮当当作响,宛若误入红尘的仙。
这仙站在边上,估计是没看着他。脚步停下垂首好似凝望池水,俯身再俯身,脚下一滑。
“咚——”
溅起不小的水花。
宋薄纳闷:这家伙确定能抓鬼?
倒不想去救这个要抓他的人,但是思及水鬼临走前的话语,宋薄决定不冒被判定见死不救的罪责而不能转世的险。
可是又极厌恶面前淹死自己的池水,于是面部扭曲起来,活像张被雨浸泡后又晒干的宣纸。
眼见水面逐渐平静,时间急迫,他眼一闭,直挺挺地跳进水中。
在触碰水面的那一刹那间,仿佛走马灯似的,过往云烟一一闪现,最终停留在他脑海中的只有一句话——我好像…不会游泳……
猛地将眼睁开,手臂胡乱挥舞,看着触手可及的水面。
快点快点,我要死…不对,我好像已经死了。
宋薄动作一停,试探性地用鼻呼吸,却发现没有半点不适之感。顿时心中有了谱,立刻潜下去查看一番。
保佑,保佑,你可千万别死啊!可不是我害你的!
这池水表面看着风平浪静,实则下面凶险异常。而且白天还跟自己搭话的水鬼老哥,在池底也压根见不到踪影。心中闪过一丝不解,但仍朝着前方游去。
越往前,越靠近中心。那里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撕扯着宋薄的身躯,他勉强稳住身形,虚着一双黑眼,看见了红衣仙。
手指勾起又张开,来来回回几次,才总算挨到了衣衫的边。捞过来的时候,宋薄只有一个念头——你这能力也太弱了吧!这都好意思出来骗钱?
他收回嫌弃的目光,悠悠地浮上岸。
“呼——”
宋薄半趴在池边,大口呼吸空气,再抹把脸,然后奋力将人拖拽上岸。
“看着倒轻,份量却不小!”他蹲下来,轻轻拍打那人的脸颊,“醒醒!我可是救了你的,真成了鬼,就别给我找事,听见没有?”
苏瑜咳出水,入目便是一俊秀青年俯身望他。
青年侧脸印有黑色繁复花纹,偏面色苍白,因此显得越发诡异。只见青年薄唇轻启,声音微沉悦耳:“醒了?”
苏瑜怔怔地眨下眼。
宋薄看人醒了,也不拖沓,直奔主题:“醒来直走,后山有个洞穴,可以连到外面,你就从那里离开吧。”
赶紧走!千万别回来找鬼!
苏瑜回神,缓缓坐起:“你救了我?”
“你觉得这边还有第三个人存在?”
“既是恩公,我总要报了恩才肯走的。”
宋薄闻言立即站起身,默默后退几步:“那个,以身相许是趁人之危。我不要你报恩,你离开就好。”
“不行。”苏瑜摇头,“狸桦说要把恩情偿还才能了却因果。”
“我让你走,难道就不算?”
“不算。完成心愿即可。”
宋薄第一次听到报恩还有这么多规矩:“心愿?我这上哪儿给你找心愿?”
眼睛四处乱瞟,瞥见一池莲花,有了主意,自信满满道,“这样吧,我让你去给我摘朵莲花,你摘了之后交给我,我就算你报恩成功,我们两清了。”
苏瑜慢慢起身,继续拒绝:“不行。这种一看就敷衍得很,那些神仙怎么可能认定呢!”
“不是,你们仙人报恩,这么麻烦?”
“我不是仙人。”
宋薄手指敲脑袋:“我给忘了,你是捉鬼的道士。”
“捉鬼是真,道士是假。我是妖。”苏瑜坦诚说道。
只见宋薄脚下又挪了几步。苏瑜困惑不解:“恩公?”
“这边…风景好。”宋薄尴尬地笑了笑。
妖精?他听说过妖精吃人,不知道妖精吃不吃鬼啊?但他是他恩公,想来应当……不会对他下口吧?
“恩公在怕我?”饶是苏瑜不怎么与人相处,也看得出宋薄的抗拒。
他眸光流转,不太想把眼前的恩公吓跑。毕竟因果未解,放跑了,还得费心思抓回来。
这边宋薄听见后更是心惊,再次把眼前的妖提高到危险等级:他竟会读心不成?完了完了,那我刚刚的想法岂不是都被他看穿?
想到这儿,苏瑜清清嗓子:“只要恩公开口,任何事情都能解决!”
“我要让你走……”
“这个除外。”苏瑜特意强调道。
“必须?”宋薄垂死挣扎。
“必须。”
“那我要报仇。”
苏瑜:“杀人偿命于我修行无益,恩公还是换个思路想想吧。”
宋薄:……